第一百五十節 東平雨(1 / 2)

洛水訣 界明城 1565 字 2023-02-27

大清早起來時,謝子楓只覺渾身沉重。初時以為是昨夜醉酒的緣故,待掙扎起身才發現原來秋決明毫無形象地壓在自己身上。他啞然而笑,輕輕地起身推開窗子。一陣輕風裹挾著細雨而來,驅走了他臉上最後一絲睡意。從二樓向外望去,整個鄆城都籠罩在細雨之中,一切顏色都被水沖化了似的,仿佛顧愷之筆下的墨筆畫兒。他在小小的謝家鎮哪里見過如此景致,不由感到心曠神怡。臉稍微有些濕了之後,他才心滿意足地坐到圓桌旁,為自己倒了一杯涼茶,慢慢地啜著。

今日是大業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是他來東平郡的第七天。回想著這短短幾天發生的事情,他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這七天來,他結識了秋決明、王冉這樣的新朋友,也送走了李玥這樣的老朋友。他見證了漕幫、茯苓庄的重生,也目睹了舅舅和駱寒的逝去。這就是江湖,瞬息萬變,危機四伏。但是他似乎已經習慣於這種生活了,此時若是讓他重新回到謝家鎮,做一個小書生,他一定會說「不」的。

無意識地摩挲著沐時的腰牌,他慢慢地、仔細地思索著下一步的局勢。此時此刻,沒有王慕秋指點,他只能靠著自己的意志去思考、去決斷。這種感覺雖然很奇妙,但是對他來說已不算太陌生。畢竟,無論是在濮陽平息嘩變還是在雷澤促成盟約時,都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

「小爺我居然也這么厲害了?」謝子楓嗤笑道,「噢呀,你不過僥幸做成了兩件事,就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了?謹言慎行,可是張夫子的教誨啊!」

「謹言慎行?這是哪位大家說的,真是言簡意賅呀!」秋決明早已被他驚醒,只不過一直在假寐,此時忍不住出聲問道。

謝子楓撓頭道:「這話說得很好么?是我的啟蒙老師張玄素張夫子了,我看他除了戒尺用得好,吃飯吃得好之外,沒有什么長處,不算什么大家。」

秋決明睜大眼睛叫道:「張玄素還不是大家?小楓楓,你眼中的大家是不是只有孔夫子一人啊?你可知道,張玄素可是大儒王通的親傳弟子呀!當年他學成下山,不知有多少世家門閥要聘他當西席,但是他不為所動,反而消失了好幾年,原來是給你小子當啟蒙老師去了。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聽到自家外公的名字時,謝子楓已經有些吃驚了,待到秋決明說到張夫子當年拒絕各家延攬時,他更是心神一動。原來張夫子並不是無意間來滎陽的,而是專為自己而來。又想到王茯對自己說話,自家老爹也是外公的弟子,心下了然:「夫子一定是看在老爹和娘親的面子上,才會教我這個搗蛋鬼的。」想起自己昔日自命不凡,不服管教的樣子,不由老臉一紅。

「張夫人是人,不是菜。」謝子楓輕咳一聲,好奇道,「決明兄,你可知王通……老先生到底有幾個弟子啊?」

「這都不知道?」秋決明像看一個白痴一樣鄙夷了半天,直到謝子楓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才心滿意足地說道,「大儒王通在河內開館收徒,門人不計其數。不過真正登堂入室,得他老人家親傳的,只有三人。大弟子姓魏名徵,字玄成;二弟子姓房名喬,字玄齡;三弟子就是你的授業師父張玄素了。說起來,王通王夫子也算是你的親戚呢。」

「豈止是親戚,還是親外公呢。」謝子楓邊聽邊點頭,心里卻想道,「我家老爹字玄賓,應該也是外公的徒兒。決明兄為何對他只字不提呢?」

秋決明並不知道王茯對謝子楓說過的話,一時沒有把王通和他聯系起來,自顧自地說道:「可惜他最得意的小弟子屢屢頂撞他,後來更是私自離館不知所蹤。不過說來奇怪,他老人家到死都沒有把這個不肖徒兒革除門牆,真是匪夷所思。」

謝子楓心里一樂,心道:「那是自然,都成一家人了。」嘴上說道:「決明兄,你說的那個不肖弟子,正是家父。」

秋決明聞言一滯,忽然叫道:「原來是你爹就是謝昌啊!哎呀哎呀,在下一直對他能拐走恩師的女兒這種能力深感佩服,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失敬,失敬!」

「比不上你那小氣的爹,幫自己兒子跑路,連一分錢都不給。」

兩人斗了一會嘴,一齊朗聲大笑。秋決明笑道:「小楓楓啊,自從在下認識你一來,從沒見過你像今天這樣憊懶。平時你在你那些師妹表妹面前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都到哪兒去了?」謝子楓苦笑道:「正因為她們都不在,小弟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啊!」卻是用秋決明昨日的曲詞來回應。

兩人神色輕松,原因卻不盡相同。對謝子楓來說,漕船劫案水落石出,又得到了更多關於朱雀的信息,王慕秋主動要留下來幫王家,李怡也已經和李靖匯合。目前看來,只需說服墨門出手幫助,東平一行便可順利結束。他的輕松是發自內心的。對秋決明而言,消除了心中的嫉妒,找到了墨門前進的方向,但是卻要重新回去,甚至有可能要接下鉅子的重擔。此時的他,不由想到相隔不遠的綉樓上的那位撫琴姑娘,心里卻是三分糾葛,七分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