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煉 一 上(1 / 2)

指南錄 酒徒 2866 字 2023-02-28

第一章百煉(一)

「那天,鄒大人晃著光頭前來問我,是願意剃過頭和他們一塊殺韃子,還是願意領一份干糧回家。但是我已經沒有家了,江淮那邊的家人已經被韃子殺光了,所以我就留了下來」。――摘自《大宋中興名將苗春回憶錄》

「文大人欠了俺五個月的餉,如果挺過這段時間,領到餉,俺就回家買個媳婦。咱是萬安的,萬安張家幾代就出了俺這么一個官兒,雖然只是個隊長,但好歹也給祖宗長臉啊。所以,俺就狠狠心把頭剃了,誰想到,這一剃就是半輩子」。—-摘自《大宋中興名將張萬安回憶錄》

「那天張狗蛋隊長,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張萬安將軍來問俺,願意剃頭,像個爺們一樣和蒙古人干,還是願意回家給蒙古人當狗。俺想想,永新已經被屠城了,回家也沒什么意思。就答應剃頭,誰知道爺們兒不是那么好當的…..」。--《摘自大宋中興名將王石回憶錄》

幾十年後的翰林院編修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他們試圖給那些身上閃著光環的英雄、名將寫回憶錄,補全大宋浴火重生那段歷史時,能問出這樣的大實話。

但是這些大實話卻廣為流傳,比《左氏春秋》上那些忠臣語錄,更讓人熱血沸騰,特別是親手砍下了殺人魔王嗦都的腦袋,有鐵血百夫長之稱的王石那句,「爺們兒不是那么好當的」,不知鼓舞了多少熱血男兒投筆從戎,奔向逐鹿天下的戰場。

「爺們兒不是那么好當的」,這是王石的親身體會。那天,他跑在山坡上,滿心後悔。朝陽從山背後探出半個頭來,給他冒著白煙的和尚頭,鍍上一層金光。

兩千多個閃著金光的和尚頭,稀稀落落,順著山坡跑了過來。有人氣喘吁吁,有人氣定神閑,還有人,累得幾乎要爬在地上,缺搖著牙,堅持不肯掉隊。

「哎呀我的姥姥,這,這還讓不讓人活,活了」,王老實吐著舌頭說道,腳步虛浮,看起來再跑幾步,就要吐血而亡。看到他這樣子,誰都不會想到,他就是後來,讓蒙古人提起來半夜做噩夢的鐵血百夫長王石。

「王老實,你別他媽的裝死,跟上,別給咱們江西鄉兵丟臉」,鄉兵們身後,帶兵的隊官大聲呵斥,上前幾步,抓住王老實的胳膊用力一提,將王老實佝僂著的脊背提了個筆直。

「該死的文瘋子,知道咱是鄉兵還,還這樣折騰咱」,王老實肚子里叫著大伙給文天祥取的外號,勉強直著腰趕了幾步,頭一低,背又彎了下去,擺出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任隊官再怎么催促,死活也不肯加快邁腿的幅度。

有讓鄉軍這么訓練的么。鄉軍,懂不懂,自從王荊公變法後,咱鄉兵就是給州縣大老爺們種種地,打打雜,抬抬轎子。這個文瘋子,不得好死。

「呸,一群窩囊廢」,幾個江淮軍勁卒嘻嘻哈哈地從鄉兵隊伍前跑過,嘲笑聲打斷王老實等人對文天祥的腹誹。大宋精兵出江淮,百戰之地,出來的士兵就不一樣,精、氣、神都高出別人一大截。

「你說誰」,鄉兵隊長張狗蛋聽得火起,追上去問道,那眼神,幾乎要把對方吞下肚子。

「說你們呢,咋地,鄉兵就是熊」,以苗春為首的幾個江淮勁卒對鄉兵隊官的威脅不屑一顧,跑步歸跑步,數落鄉兵的惡毒話說起來像爆豆子一樣利落,「別仗著是個隊長就耍威風,打起仗來,不撒丫子開溜才是真爺們兒。就你手下這些幾位,這么幾步路都跑不動,到蒙古眼前了,純給人家祭刀的貨。還是別指望給家人報仇了,收拾收拾鋪蓋,下山去吧」!

「你」,張狗蛋被數落得滿臉青筋,輪起袖子想打架,礙於軍紀,氣哼哼地把拳頭又縮了回來。看著自己麾下那跑得歪歪斜斜,潰不成隊的弟兄,肚子里的氣更不打一處來,抬起腳沖著跑在最後的王老實屁股上揣去,邊揣,邊罵道:「讓你不長臉,不長臉回家去,給蒙古人當狗,別在這里丟人」。

「瘋子,剛當了官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王老實拍拍屁股,輕蔑的罵道,仿佛那幾大腳是兒子踹了老子。

「加快速度啊,慢了回去就吃不上飯了」,一隊義勇軍從鄉兵面前跑過,氣喘吁吁地給對方鼓勁兒。比起江淮勁卒和江西鄉兵,義勇們從軍日子最短,士氣卻最高昂。

「瘋子,都他媽的是瘋子」,老鄉兵罵罵咧咧的跟在隊伍後邊,腳步越放越慢。餓肚子就餓肚子吧,反正回營也落不到好處,回去之後要整理內務,在一刻鍾之內漱口、洗臉、疊被子掃床鋪,整理不完照樣吃不上早飯。

「大不了,老子餓一天,昏倒了去混彩號營,哼,還有小灶吃呢」。照顧帝國軍人形象,這些想法王石後來沒跟翰林院那幫編修說。但是王石清晰的記得,那天,他在晨練中即將裝暈倒的剎那,一雙不太有力,但極其溫暖的手從腋下托住了他的身體。

「跟,跟上,咱破,破虜軍沒,沒孬種」,托住王老實那個人如是說,粗氣喘得像拉風箱。小樣,自己都這德行了還來幫老子,王老實回過頭,看到一雙睿智的眼。

「文大人,您是狀元郎吶」,王老實大吃一驚,不知為什么,張口就叫了這么一句。好歹上過幾天私塾,他知道這是斯文掃地的事兒。

文天祥笑了笑,好像絲毫沒把王老實的提醒當回事兒,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斷斷續續的說,「狀,狀元,不,不是大宋人么,韃子,占了花花江山,狀元不一樣是四等南人」。

王老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他的隊長張狗蛋和本隊的鄉兵,都放慢了腳步,圍在了文天祥左右。當朝狀元和鄉兵一塊晨煉,這是哪朝哪代都沒有過的奇聞。

「跑快點兒,到時候咱們追著韃子的腦袋砍,就像他們當初追咱們一樣」,文天祥點點頭,目光仿佛瞬間看穿了眾人心中的疑問。同樣的話在他嘴里說出來,味道就是不一樣。幾個鄉兵們加快腳步,簌擁著文天祥跑向營門。

文天祥喘息著,胸口疼得火燒火燎。想想贛南會戰前,坐著轎子領兵打仗的各級將領,突然覺得以前的失敗一點兒都不冤。大宋每戰喪城失地,絕不是因為天命造成的,恐怕人力在期間,起到了比天命還大的作用。士兵素質,將領素質,和北元士兵差得不是一個檔次。

練兵方案開始執行以來,已經累垮了好幾個將領。但為了將來的生存,一向對部下比較體貼的文天祥,沒消減半點訓練負荷。而是身體力行,親自加入到訓練的隊伍當中。

弟兄們跟我沖,和弟兄們給我沖。兩句話只差一個字,但這一個字的差別,決定了勝利和失敗之間的差距。

大營門口,新任監軍劉子俊瘟神一樣站著,正在清點著各隊人數。看到文天祥帶著鄉兵跑近,劉子俊神色一凜,筆直地挺起了腰桿。在他身後,一桿大旗獵獵飛舞,血色旗面上,書著斗大的兩個字,「破虜」。

「破虜軍第一標第一營,出操四百五十人,完成訓練,按時返回」!第一營營正林琦清點完本隊人數,上前復命。

「破虜軍第一標第二營,出操四百五十人,完成訓練,按時返回」!第二營營正孫實埔跟著抱拳失禮。。

「破虜軍第一標第三營,出操四百五十人,第二都第一隊掉隊十三人,第二隊掉隊十五人,其余按時返回」,第三營營正簫明哲臉有些紅,喘著粗氣說道。

「帶著你的都頭,隊長,回去接」,劉子俊不跟老朋友留一點兒情面,大聲訓斥,「回來太晚了,相關將佐一並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