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一 下(1 / 2)

指南錄 酒徒 2265 字 2023-02-28

「是沈括那個小人發明的折騰人玩意」,簫明哲翻開地圖,小聲嘀咕。地圖用樹枝做成的硬筆畫就,字跡細小而清楚。上面標著曲曲彎彎的蝌蚪文,還有一個奇怪的尺子。

「丞相,這是什么」,破虜軍副統制,第一標統領鄒洬指著蝌蚪文和尺子問道。

「是大食數字(阿拉伯數字)和比例尺,我在地圖旁邊注明了大食數字和大宋數字的對應關系。比例尺就是實際距離和地圖上距離的比,不是非常准。另外一個是高度分析,是大宋沈括所發明,可以通過地圖看出山高,水深」,文天祥極其有耐心的跟大伙解釋。在空坑兵敗前,他自己也不懂這些東西,不理解這些東西的重要性。內心深處,更因時人對沈括的評價,而不恥其學問。但得到了另一個時空的記憶後,原來的很多看法都發生了變化,阿拉伯數字,等高線,比例尺,就像在自幼學過一樣,爛熟於心。

「恐怕又是天書上傳授給文丞相的東西」,鄒洬像個求學的兒童一般,孜孜不倦地詢問所有細節。

簫明哲是進士出身,學識淵博,這種起源於北宋的新式地圖和從泉州等地傳來的回回人用過的數字對他而言不是什么難事,倦倦地收起地圖,告辭出門。文天祥目前在百丈嶺上的作為,於他的期望相去甚遠。按他的想法,眼下宋室危機,朝廷了無音訊,破虜軍既然有了很多神兵利器,就應該盡快出山,重新在平原豎起大旗。只有這樣,才能鼓舞各地軍心,並吸引北元的注意力,讓行朝有機會東山再起。

這個建議他跟文天祥提過很多次,甚至提出過自己帶一個營下山,先制造些聲勢的想法。都被文天祥否決了。副統制鄒洬和第二標統領杜滸都是唯文天祥馬首是瞻的人,文天祥不點頭,二人根本不會附和他的意見。

離開帥帳沒多遠,第二標步軍營正黎貴達快步追了上來,拉了拉簫明哲衣袖,低聲說道,「簫兄,借一步說話」。

「黎大人有事么」,簫明哲轉過身,殃殃的說。

「沒什么大事,只是想和簫兄談談詩,小弟最近添了幾首詞,想讓簫兄指正一下」。黎貴達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冊裝訂得極其精細的絹紙。

「好久沒弄這個東西了,黎兄真有雅興」,簫明哲將地圖交給親兵,吩咐他先回寢帳。接過黎貴達的詞集,邊走邊看。

「照這樣下去,我輩和讀書人的行徑,越來越遠了。倒是言談舉止,包括要求大家的裝束,越來越像個不識字武夫,我大宋向來是將從中御……」,黎貴達把武夫二字咬得很重,眼睛盯著自己和簫明哲的綁腿。芒鞋,綁腿,是軍中的約定裝束,無論將軍和士兵都是這番打扮。對於功名在身的他來說,這些簡直就是恥辱的標記,每次看到,都憂憤於心。

「黎兄還是不要太過拘泥,牢騷太多防腸斷」,簫明哲笑了笑,將詞集交回到黎貴達手上,「簫某久不為此道,都忘了詞牌和曲調了。」摘下帽子,指了指自己寸草不生的光頭,語重心長,「如今,山河破碎,書生的確是百無一用。如果丞相的方法能雪這萬里腥膻之恥辱,簫某倒不怕做個粗人,即使給丞相做個馬前小卒,亦無怨言」!

「那是。」黎貴達笑了笑,訕訕地收起自己的著作,「,黎某何嘗不懷著同樣的報國之心,只怕在山中呆得太久了,朝廷勢危啊」。

「丞相自有主張,黎將軍不必多慮」,簫明哲伸手拍拍黎貴達的肩膀,不知不覺,他的舉止中也帶上了這種不庄重的武人習慣。「丞相學究天人,他想什么,大伙一向預料不到。反正,與國家有利就是了」。

「嗯」,黎貴達點點頭,不再多說。一隊巡邏的士兵從二人身側走過,雖然還拿著簡陋的棍棒和竹桿標,軍容卻威武異常。第二標訓練時發出的喊殺聲,借著山風,在山谷里回盪。

踏著清晨的露水,鄒洬親自指揮林琦的第一營,沿山谷掩向娃娃坡。這是昨晚文天祥給他和林琦布置任務,為了不落人笑柄,鄒洬找林琦商量了大半夜,制訂了一個完善的行動方案。

「嘎――嘎――嘎」,前方密林中突然傳出了幾聲烏鴉叫。鄒洬舉手,整個第一營將士全部停住了腳步,露水一般消失在草叢里。仔細聽了一會兒,鄒洬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前點,立刻有兩個隊長各帶一隊人馬,貓著腰,沿山路左右包抄過去。這些動作在訓練中都演練過無數次,士兵們做得純熟,軍官們指揮起來也得心應手,不用語言,憑借旗子,手勢,就可以保持各級官兵之間的聯絡。

「布谷,布谷」,山谷里又響起了清脆的布谷鳥叫聲,鄒洬松了口氣,走出樹林,翻身上馬。看樣子前方流動哨和左右支援哨已經探明前路,沒有人「敵軍」埋伏。

隊伍隨著林琦的號令又集結在一起,迅速地向前跑動。幾個月的訓練卓見成效,如今,這種距離和強度的行軍,已經不再有人叫苦連天,很多士兵甚至連粗氣都不會喘。

轉過山谷,前方霍然開闊。溪水流處,是一個小村。三三兩兩竹屋相望,十幾個農夫趕著水牛,深翻收割過水稻的濕地。空氣中,飄滿泥土的清新味道和早晨的炊煙,小溪邊,還隱隱傳來少年們的嬉鬧聲。

簡直是室外桃源啊,沒有被蒙古人踐踏過的地方,還保留著我大宋恬靜優雅的風貌。鄒洬嘆了一聲,翻身下馬,吩咐將士避開農田,不要踐踏農人的庄稼地。

士兵們領命散開,被鄉間小道拉成一條直線。攻打太平銀場繳獲來的戰馬不愉快的打著響鼻,估計是馳騁慣了漠北草原,無法適應著江南風貌。

「副帥,此地,好像不太正常」,第一營營正林琦沿著田埂跑過來,俯在鄒洬耳邊低低提醒。「我軍雖然軍紀嚴整,這些百姓……」。

「娘的,這些百姓膽子也忒大了,見了過兵不躲,怪不得菊花青直打響鼻」,鄒洬瞬間醒悟,跳上馬背。士兵們看到林琦的手勢,跳進農田,迅速集結。可惜,一切為時已晚,草垛後,竹舍間,農田里,一把把弓弩對准了他們。

小村子最大的一間竹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數架床子弩擺了出來,弩頭在朝陽下閃著寒光。第二標統領杜滸一身戎裝,立在弩後,嬉笑道:「鄒大帥,末將奉文丞相之命,在此伏擊,你部今天被我包圍,陣亡人數三百,剩余人馬潰敗,只有投降的份兒了」。

「你」,鄒洬和林琦羞得滿臉通紅,回頭看向麾下士卒,只見大伙一個個垂頭喪氣,顯然對這個結果失望萬分。

「還有五里不到」!林琦拍了一下自己的頭盔,無限懊惱。

「沒事兒,咱們從頭來過,好在杜魔頭不是真韃子」,到底是一軍副帥,鄒洬很快從失望中回過神,將自己腰中寶劍解下,作為戰利品交到杜滸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