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算 三 上(1 / 2)

指南錄 酒徒 2270 字 2023-02-28

廟算(三上)

關於未來,文天祥沒有蘇家兄弟想得那么遠。無論是他還是另一個世界里的文忠,對水戰都是一竅不通。利用方家去騷擾蒙古人後方的思路來自文忠記憶里關於甲午海戰的思考,據說當年東邊那個島國是傾國而來,如果滿清能派一支部隊在那個島國登陸,那場戰爭的結局,未必如歷史所寫。

經歷了六個多月的掙扎,文天祥現在已經學會了如何與腦海里不同的思維相處。雖然文忠的思維和文天祥的理念在很多地方格格不入,但文天祥試著理解文忠,試著從自己和文忠兩個角度看同一個問題。大多數情況下,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在內心深處交流,就像兩個老朋友在交換彼此對事物的看法。

今天,無論從文忠的角度,還是文天祥的角度,都得出了同樣的結論。眼前這場仗,將是破虜軍下山以來所面臨的第一個挑戰。打贏了,將一舉奠定整個福建北部山區的反元斗爭格局;打輸了,破虜軍將被迫轉移,放棄在邵武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切。

精細的「沈氏地圖」上(帶有高度標記的地圖,據說為北宋沈括發明),一道粗粗的黑線從泉州直奔邵武背後的汀州,所過之處,民不聊生。幾根黃線從南劍州,建武軍,福州府蜂擁而來,試圖跟在黑線旁邊湊熱鬧。

邵武軍春節後在南劍州擊潰李英部的戰斗,把忽必烈真的打痛了。所以他不顧一切給蒙古軍統帥達春下令,命他迅速抽調兵馬,撲滅邵武地區的反抗之火。達春接到聖旨後不敢怠慢,從海邊將圍堵大宋行朝的主力部隊抽調出一支,由悍將頁特密實帶領,前往邵武「平叛」。

而頁特密實就是上次攻入邵武,將被俘虜的宋軍將士綁在水牛上分屍的那個殺人魔王。自從蒙元南下後,他一直沖在最前線,將一個個繁華的村鎮燒成了瓦礫場。

邵武附近的幾支新附軍在達春的嚴令下相繼采取了行動。上次被杜滸打殘了的李英,和一直對破虜軍有私下聯系的武忠的部隊都開始向邵武軍附近移動,就連一直被破虜軍嚇得不敢出福州半步的王積翁,也帶領兩萬人馬傾巢而來,前鋒已經入了建寧府(在邵武東北,與邵武境內的建寧縣重名)距離邵武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

「看來韃子這次要跟咱們玩真的了」,破虜軍副統制,兵部侍郎鄒洬看著地圖上那一個個指向邵武的粗大箭頭,微笑著說道。接連打了幾個勝仗,大伙的士氣正高。鄒洬希望趁著這股士氣再狠狠給北元來上一下。那樣,各地的反元力量就會得到更大鼓舞。後方越亂,蒙古人將不得不騰不出手來處理,結束對漂流在海上已經四個多月的大宋朝廷的圍追堵截。

四個月不上岸,鄒洬不敢想像體弱多病的小皇帝和朝廷中的文官們會難過到什么樣子。

「來就來,咱怕他個鳥毛」大將張唐出口成臟,聽得眾人直皺眉頭。他天生就是一個不怕打仗的主,空坑兵敗時諸將心灰意懶,惟獨他豪情不改,如今麾下兵多了數倍,說話更加豪氣「任他幾路來,我自一路去,韃子和王積翁又不是一個媽生的,我就不信他們能同時到邵武」。

這句話點到了此戰的關鍵所在,幾個與張唐交好的將領轟然響應。敵軍十余萬,分四路撲向邵武。但除了頁特密實的主力,每一路人馬不過是兩萬多新附軍,正面對敵,再多的新附軍也不是大伙的對手。

「只是我軍馬匹少,來回奔波,體力消耗過大。並且一旦放韃子入了境,開春剛剛種下的庄稼估計會被禍害一空。今年我們的補給還得依賴建武軍那邊」。簫明哲看看地圖,謹慎的說道。親眼目睹了邵武從破敗慢慢走向繁榮,和當地將士一樣,他分外珍惜自己的家園。

「只怕這也由不得我們,敵眾我寡,硬拼不得。只能利用我軍地形熟,圍著邵武周圍的群山跟他們周旋。什么時候他們拖疲了,拖垮了,什么時候咱們再一個個將他們吃掉」。第三標統領林琦低聲建議。他剛剛被提升為第三標統領,麾下只有一個營是百丈嶺帶下來的老班底,剩下的全是攻破邵武後收攏來的俘虜。所以對正面接戰心懷疑慮,想出了個運動戰的點子。

「如果再有兩個月時間就好了,至少弩箭和鎧甲會裝備多些。」軍械監簫資的話語中也不無遺憾。邵武是個礦產豐富的好地方,江源的銀,泰寧的金子,寶積生鐵,唐石泥炭,讓輜重營有了充足的材料來打造軍械。眼看著剛剛壘起來沒多久炒爐和灌爐被迫要全部破壞掉,著實讓這位已經迷上了研制武器的軍械監有些舍不得。

「咱們也未必非要離開邵武,不跟他們硬拼,依然可以把戰場拉到邵武之外」,聽大伙議論了一會兒,第二標統領杜滸拉過放沙盤的桌子,指點著議論道:「咱們的老「朋友」,武忠那路好解決。他是個腳踏幾只船的老滑頭,一心自保。眼下是怕韃子皇帝事後怪罪,萬不得以才動一動,內心里還打得觀望的意思,只要咱們在戰場上跟韃子沒分出上下,給他天大個膽子,他也不敢越過大武夷山半步」!

「我覺得也是這么個理兒」,張唐笑著附和,抬頭看看文天祥,見丞相大人一直笑咪咪的聽大伙議論,用手點了點連綿的武夷山,鼓起勇氣接著杜滸的話頭分析:「如果我們在這里派一小股人馬,現在就翻越武夷山,威逼新城一帶,那個武忠的老家受到威脅,當然就有了不出兵與頁特密實匯合的借口。至於李英,不過是仗著蒙古人勢力的一條狗,狠狠給它來一下,他就會夾著尾巴逃了」。

「對,那個李英,上次挨打沒挨夠,這次,咱們給他再來一下狠的,看他記得不記得疼」,有人笑著附和,對即將來臨的大戰充滿信心。「嚇跑了武忠,打疼了李英,四路大軍就去了兩路,剩下這一東一西,咱們分頭迎擊,未必戰之不勝」。

行軍參謀按照眾人的分析,輕輕將沙盤上代表新附軍李英部和武忠部的旗子拿開,四面受敵的邵武登時空出了兩面,只剩下一西南,一東北,兩支最粗的箭頭。

據各地斥候傳遞回來的情報,頁特密實的三千蒙古軍和三萬新附軍,走的西南方向,准備從汀州奔建寧,繞過相對較低的荊棘嶺,然後直搗邵武。而福州的王積翁走的是東北,打算在破虜軍在頁特密實手上吃了敗仗後,沖上前揀個現成的便宜。

「咱們的兵不能分,集中力量和頁特密實周旋,至於王積翁那邊,先找人把他擋在唐石山外,等咱們收拾西路的蒙古軍,轉過頭來再教訓他」。張唐從桌子上揀了面代表破虜軍的紅色小旗子插在唐石山和七台山的交界處,「若想從建寧進邵武,水路走邵武溪,是捷徑。但王積翁與李英素來不和,必不肯繞行南劍州。若其北上建寧府,則兩山之間的建陽關是必經之路。如果我們派人死死扼守住建陽關,王積翁只能眼望著邵武戰場干著急」。

經過半年的熏陶和實戰,民軍出身的將領張唐身上,體現出越來越多的大將風范。對局勢判斷得准,戰機把握得及時,鼓舞士氣,也很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