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劍 六 下(1 / 2)

指南錄 酒徒 2520 字 2023-02-28

「是,大人英明」。王世強行了個禮,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有些話他知道自說了,眾人也不會聽。那還是不說為妙,免得惹大家不快。

說曹操,曹操馬上就到。才提完讓探馬赤軍殺文天祥銳氣的事,守門的百夫長匆匆來報,說閩江對岸又一哨人馬到了,看旗號是探馬赤軍。前方帶路的正是上次來送信的那個黨項人白旭,如何安排,請王積翁定奪。

「諸位,今天我等就辛苦一下,去南門外迎一迎完顏將軍!」王積翁從座位上站起來,喜滋滋地說道。南宋投降的官員在北元地位低,很少有人麾下能指揮得了漢軍和探馬赤軍。達春把一隊探馬赤軍調到福州,又沒說明誰指揮誰。按官職,必然是王積翁指揮探馬赤軍無疑。這不但體現了達春對福州的重視,而且代表了王積翁在達春心目中的地位。

一干將佐幕僚紛紛站起,跟在王積翁身後出了府衙。迤邐來到南門口,守城的軍士已經奉了王積翁命令,安排快船過江接人。一會功夫,沙灘邊人喊馬嘶,百余探馬赤軍連人帶馬率先到了岸。帶隊的百夫長一聲令下,人馬迅速集結成隊。

跨下的戰馬是西北地區的高頭大馬,馬上的人是百里挑一的威武漢子。士兵擎刀於臂,刀尖向上,在斜陽中閃出凜凜陰寒。旗定,角止,士兵與戰馬肅立不動,剎那間如雕塑一般,仿佛連呼吸也已經終止。

「精銳!」王世強暗自贊了一聲。畢竟帶過幾年兵,不比王積翁麾下那些紙上談兵的幕僚,他見得世面多,憑風貌就能分出隊伍好壞。探馬赤軍百夫長桀驁地望向前來迎接的人群,冷森森的目光剛好與王世強的目光相對。。

「呃!」王世強後退幾步,心頭無端升起一片涼意。對手目光居然刀一樣,直刺入他的強心里

「哼!」探馬赤軍百夫長冷哼了一聲,不再看眾人,鼻子高高地翹到天上。百余士卒跨坐馬背,手按刀柄,目不斜視。沙灘之上,瞬間安靜,除了大旗在風中鼓盪,居然再無半點雜聲。

「諸….」王積翁事先准備好的歡迎詞全部憋在了肚子中。他的官職遠遠高於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但對方硬是不上前見禮,他作為一方大員,自然不能在一百夫長面前低頭。只好尷尬地憋著,不多時,臉上已經憋出了汗來。

泊岸,下船,整隊。

探馬赤軍、戰馬、新附軍。走馬燈一般,一哨哨將士重復著相同的動作。上了岸的,快速在江邊列隊。主帥沒來,居然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跟福州的官員打招呼。

縱橫天下的精銳,自然有縱橫天下的傲慢。主將沒露面之前,見到任何人,都不需要施禮。這是成吉思汗時,給大伙定下的規矩。騎兵在馬上的時候,即使見了大汗,也不必下馬。

德行!還不是群未經教化的野人?」王積翁麾下有幕僚不屑地罵,卻又不敢大聲。對方的自從上了岸,手就一直虛搭在刀柄上。一旦能聽得懂這大宋官話,發起彪來。宣慰使大人也未必救得了大家。

還是老老實實候著吧,誰讓咱們是宋人,投降得晚呢。有人不甘心地安慰著自己。正午的陽光從無所遮擋的江面上直射過來,曬得人虛虛的,眼前的景物也慢慢變得模糊。

就在眾人等得幾乎睡著的時候,王積翁特意安排的官船終於泊到了岸邊。踏板搭好,在兩排侍衛的保護下,一個高大的漢子緩緩走了下來。

「下官王積翁,率福州父老,恭迎完顏大人」,王積翁趕緊上前見禮,雙手抱拳,率先把腰彎了下去。

「王大人,不必客氣,您乃宣慰使,應該是我給您見禮才對」完顏靖遠笑著跳下甲板,攙扶住王積翁的雙腕。半熟不熟的大宋官話雖然聽起來略有些生硬,卻透這幾分官場上打過滾的精明與練達。

到底是得到了皇上親賜衣甲的,就是和底下的小兵不一樣。王積翁心里贊了一聲,積壓了一上午的火氣一掃而光。「哪里,完顏將軍乃一代名將,官職都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不像下官,完全靠的是聖上恩典。弟兄們鞍馬勞頓,江邊風大,不是犒軍之處,咱們城中說話」。

「如此,有勞宣慰使大人」,完顏靖遠跳上戰馬,客氣地說道。

「你我同為朝廷效力,共守這福州城,還說什么有勞,請」,王積翁叫人牽過自己的坐騎,與完顏靖遠並絡而行。

從語音上,他能聽出來對方不太會講大宋官話,所以陳述也盡量清楚易懂:「城里准備了兵營,館驛,還特意給將軍騰出了一個官邸,保證大伙吃好,住好!」

「多謝了,宣慰使大人,多謝諸位大人」,完顏靖遠在馬背上拱手,四下做了個羅圈揖,向所有福州地方官員表示謝意。

「完顏將軍原來是客,先請」,王積翁打心底喜歡自己的這位新搭檔,人長得高大英武,麾下士兵號令嚴明,並且沒有一絲探馬赤軍的架子。

「不如,末將與大人同請」,完顏康笑著答了一句,給牽馬的小卒使了個眼色。善於察言觀色的親兵立刻跑上前,輕輕挽起了王積翁坐騎的絡頭。

「宣慰使大人請」,完顏靖遠笑著回頭,二人像多年未見面的好兄弟般,並絡走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完顏將軍客氣了」,王積翁豪爽的笑著,心里說不出的舒坦。兩個將領互相套著近乎,在親兵的簌擁下走向福州城。一千探馬赤軍,三千新附軍,在官員們身後不急不徐地跟著。人馬踏起的煙塵,漸漸遮住了遠方的官道。

福州城已經三百余年沒經歷過戰火。景炎元年十一月,蒙古人大舉南下。宋福建招捕使王積翁棄南劍,走福安,遣人納款。等蒙古軍到了城下,王積翁為內應,與知府王剛中同時投降。將這所大城作為了晉身的資本。

宋兵馬大都督張世傑圖謀光復,與巨盜陳吊眼、興宋軍統領許夫人同攻閩北,元福建宣慰使王積翁派人給張世傑送糧送款,並派人以重金賄賂陳吊眼麾下的寨主,讓他們不要盡力攻城。再次保持著這所城市和他本人的平安。

未經歷過大規模劫掠,加上重要的地理位置,使這福州比起其他大宋城市來,顯得繁華了許多。

遠洋商人們的庭院,沿著主街,整齊地排著。濃濃的綠意在庭院中透出來,映得街道一片清涼。

沿街兩側,密密麻麻站滿了本城的新附軍。在他們身後,各家各戶擺起了香案,有人代表家主跪在香案後,將點燃的檀香高高舉過頭頂。

這是黎民對保護他們安寧者的最高禮。王積翁在幾天前就給城中士紳下了令,讓他們每家必須出人來換迎。否則,以通敵罪論處。

粉飾出來的太平,讓街道上行進的士卒,眼中充滿迷惑。

「嗨」,一個環眼漢子嘆息著,不住搖頭。整張隱藏在盔沿下,看不出他的表情。

「呸」,街道邊的百姓,偷偷地吐了一口。他們早看明白了,所謂探馬赤軍,除了幾個軍官,大部分人都是漢家血統。當了人家的奴才,卻在自己父老面前擺威風,算什么本事。

有人狐疑地四下張望,看著那列隊前行的士卒,悄悄地收起了身邊的檀香。陣勢有些不對,這支人馬的殺氣雖然與蒙古人不相上下,但看向街道兩邊的目光,卻多了幾分溫情。

這分溫情,絕對不是掠奪者能帶有的,而是主人看自家財富時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