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三(1 / 2)

指南錄 酒徒 2769 字 2023-02-28

風起(三)

蒙古軍剛一走進落虎嶺,西門彪就意識到了對手不是普通的韃子大員。

萍鄉和醴陵之間的官道還是唐時所修,經歷數百年風雨,多處已經被落石甬堵,狹窄得只可旋馬,可蒙古官員的五百余名護衛硬是彼此照應著保持了行軍隊形,整個隊伍分為前中後三波,兩翼有游騎策應。行進速度雖然慢,卻彼此呼應著,防御得滴水不漏。

臨戰的興奮籠罩了全身,握弓的手卻穩如磐石,一絲顫抖都不曾有。這是一種老獵人見到好獵物的感覺,不當山賊好些年,西門彪血脈里,已經久違了這種快意。

三伙蒙古軍身穿一色的牛皮輕甲,天雖然熱,卻沒有人摘下頭盔。從山坡上望下去,黑壓壓一片,烏雲般,緩緩卷過。馬蹄踏在山路上,隱隱帶有風雷之聲。

這是真正的北元精銳,風貌與平時大伙對付的那些新附軍截然不同。區區五百人,居然帶著千軍萬馬的殺氣,所過之處,鳥雀皆驚。呼拉拉飛上半空,夾雜著蕭蕭山風,向山外飛遠。

「彪爺,點子扎手,要不要先放幾個過去!」隨軍參謀胡二狗子匍匐著爬上來,附在西門彪耳邊問道。沒加入破虜軍前,他坐得是山寨中師爺的位子。行事謹慎慣了,考慮事情,也把保存實力放在第一位。

「通知弟兄們,兜頭,堵尾。一個不放!」西門彪搖搖頭,否決了參謀的建議。信手抓起一枝鳴鏑,輕輕地搭在了弓弦上。

參謀胡二狗愣了愣,咧了一下嘴。倒退著爬進了藏身的泥坑,用樹葉堵住嘴巴,發出了一串鷓鴣叫。

「使不得啊哥哥也,使不得啊哥哥也!」清脆的鳥鳴聲從林間響起,隱藏在山崖邊上的破虜軍戰士,輕輕地撐起身體,分散著,向嶺口兩邊摸去。

「啪!」突然,一粒石子從山岩上滾落,去勢不急,卻仿佛在油鍋里滴了一滴水。

山谷中的,騎士的前進速度驟然放緩,前軍帶住戰馬,快速地環了個半圓型的圈子。馬背上的武士同時操弓在手,刷地一下,天色一暗,數百枝箭同時射進了林中,仿佛下了一場箭雨。

樹葉盤旋著,落下。頭上的枝葉瞬間稀疏,陽光從樹干間射了下來,映得人雙眼發花。淡淡的腥味道在草間彌漫,血順著青草滲進土里,受傷的士兵卻哼都不哼,嘴巴緊緊地咬住了青草。

有傷重者身體弓成了蝦子狀,背上的雕翎已經成紅色,手指曲伸,在地上抓出一道道暗暗的痕跡。,

西門彪動也不動,鳴鏑在手,他卻好像已經忘記了如何開弓。

令人窒息的半柱香時間,卻仿佛一日般長。探路的蒙古軍四下射了幾輪後,聽不見回應。又開始整隊前進。

「嗚,嗚,嗚嗚!」低沉的號角在馬隊中響起。三波騎士驟然加速,洪流般,向落虎嶺盡頭飛奔。顯然,蒙古軍將領已經也感受到了山間氣氛詭異,試圖快速將隊伍帶出山谷。

「想走,小看了你家彪爺十幾年的劫道修出來的本事!」西門彪的笑容驟然變冷,看看三波人馬之間的距離近了,彎弓如滿月,手指一拉一放,鳴鏑凄厲地撕破空氣,將跑在最前排的蒙古武士拉下了戰馬。

弓弦聲嘈嘈切切,幾百枝弩箭同時飛出,風摧蒿草一般,將外圍蒙古武士摧了個七零八落。無主的戰馬發出聲聲凄厲的悲嘶,渾身紅得如從血池中撈出來一般,拼命向前竄。

「封路!」西門彪冷靜地下達命令。

幾個戰士從隱身處躍起,揮刀砍斷了拉住機關的草繩。巨石和枯樹洪流般滾下,擋住了山谷出口。

蒙古軍臨危不亂,前軍後隊陡然翻轉,一邊用弓還擊,一邊向來時路沖去。迎接他們的又是一堆亂石,入口處,百余名破虜軍將士把大大小小的石塊,盡情地推了下來。

兩個都頭帶著麾下勇士沖進了山谷,掐頭,截尾,將蒙古人的前後去路切斷。被圍的蒙古軍發現身陷絕地,居然臨威不亂,在百夫長的指揮下,分批次向前後山口沖來。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弓箭入肉聲響徹山谷。在嗜血的興奮中,每一種聲音異常清晰。

弓箭往來穿梭,不斷有人馬倒下。兩邊谷口,快速被雙方屍體添滿。後來者就踏在先倒下者的屍體上,掄刀互剁。根本不理睬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自己。

「上弩、射!」參謀胡二狗用力揮舞著指揮旗。弩手在他的協調下,每次齊放,都是密密的,毫無間隙的一排。蒙古人的戰馬和士卒迎著排弩墜落,倒下,被後邊的戰馬踏翻。如此近的距離,每一個步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乒!乒!乒!」求救煙火接連飛起來。被圍困的蒙古將士眼見短時間無法脫身,再次變陣,固守待援。武士們紛紛跳下戰馬,將受傷的戰馬推在外圍,人卻躲在了馬肚子後,彎弓向山坡兩側還擊。

雙方開始了弓箭戰,破虜軍弩弓品質優良,殺傷力大。蒙古武士射術精悍,放箭速度快。一時間,戰斗居然開始膠著。西門彪無法將對方快速吃下,被圍的一方,也擺脫不了困局。

那帶隊的蒙古將領煞是厲害,對射了一會兒,居然憑借弩箭的密度,判斷出了對手的大致人數。幾個蒙古武士舉起皮盾,在戰馬後排出了一個刀尖型的隊伍。戰馬一陣騷亂,更多的皮甲,隱藏在戰馬後,向左翼開始集結。

「要糟!」西門彪愣了一下,發覺事態的不妙。落虎嶺左後方相對平緩,放羊的人可以翻山而過。而山谷下的蒙古人,顯然開始打起從側面突圍的主意。

還沒等他做出相應的調整,「咚、咚、咚」一陣戰鼓響,百余名蒙古武士從戰馬後探出身體,挽弓朝著一個方向騎射。蒙古弓射擊頻率本來就比破虜弓快,集中起來的這伙人又都是軍中好手,密集的箭雨立刻將山坡上的破虜軍弩手壓制住,往往對方三射,都難以還上一擊。兩側的弩手試圖支援,無奈山下戰馬極多,大量的弩箭都射在了馬身上。而那些送死的戰馬,韁繩卻被主人狠心拴在了一起。掙扎嘶鳴,就是無法躲開。

箭雨乍停,山腳下蒙武士齊聲吶喊,二十幾個人舉著皮盾沖上了山坡。

「迎敵!」負責此段防御的破虜軍隊長大驚,提起鋼刀,帶頭沖向了敵軍。眼看著雙方就要在半山坡相撞,突然間,沖鋒的蒙古武士全部撲到。

密集的弓弦聲再次響起,無情的羽箭,將二十幾名破虜軍戰士釘翻在地上。

弓弦響聲停,蒙古武士再次躍起,闖入了弩箭陣地中。鋼刀揮舞,帶起一團團血霧。山腳下,戰鼓聲有如雷動,百余名蒙古武士從馬背後沖了出來,撲向前幾個武士闖出的缺口。馬背後,弓箭突然轉向,密集地護住蒙古武士的側翼,阻止其他破虜軍上前支援。

「堵缺口,堵缺口!」西門彪聲嘶力竭的喊著,憤怒的眼睛幾乎從眶子中瞪了出來。親自帶人沖上,半途中,倒在蒙古人羽箭下兄弟無數。

「放!」胡二狗聲嘶力竭地喊著,帶著兩百余個弩手一邊射擊,一邊向缺口處前進。兩根破甲錐就扎在他的肩頭,他卻無暇去拔,任由自己的血順著甲縫向外冒,將半邊身體染得通紅。

弩箭手知道到了危機時刻,一刻不停地絞動手柄,上弩放弩。在後續前沖的蒙古人中制造出一條死亡地帶,任何生命都無法通過。

對面的蒙古弓箭手雖然人數少,射來的雕翎卻更密,更急。

「胡二爺,連射法!」不知誰在隊伍後喊了一聲。

參謀胡二狗如聞天籟,立刻指揮變陣。兩百多個弩手快速分成三排,三人一組,一人在前,兩人在後。突前的弩手負責射擊,射完一弩即放下破虜弓。後邊兩個人依次裝填,依次將弩箭送到他手上。

平時的訓練效果立刻體現了出來,調整戰法後,破虜軍這邊射速不降反增。慢慢地,將蒙古人的羽箭壓了下去。

缺口處,兩軍混戰成一團。

「嘿!」西門彪用刀架開對手的一擊,順勢將長刀捅進敵人軟肋。卷了刃的長刀被敵人的肋骨夾住了,拔了兩次,沒有拔出。在他側面,兩把彎刀同時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