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動 二(1 / 2)

指南錄 酒徒 2166 字 2023-02-28

雲動(二)

韃子反撲了!正如福建大都督府參謀們所預測的一樣,北元不動則已,一動即勢若雷霆。當大都督府接到江南西路戰況情報時,林琦的人馬已經退到了茶陵、淶水一帶。讓開了蒙古軍南下的所有通道。雖然在撤離的途中,林琦利用騎兵偷襲的戰術,在永新和寧岡取得了幾次小勝,但從全局上看,江西獨立標這次吃了大虧,已經再無力威脅到北元大軍的輜重線。

與達春不約而同,自出征以來一直慢吞吞在路上磨蹭的張弘范大軍驟然加速,以每天百里的速度行軍急行十余日,眼下前鋒已至信豐,隨時可以選擇南下進攻廣南東路,或者東進威逼福建。

山雨欲來風滿樓。

福州城,大都督府,參謀們的面孔上一夜之間平添幾分凝重。氣氛壓抑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連連綿不斷敲打在窗棱上的陰雨聲,都透著低沉的韻味。

綜合各方情報分析,文天祥不得不承認,忽必烈這一手玩得很漂亮。仿佛看透了大宋得弱點,毫不客氣地提幾十萬大軍以巨石壓卵之勢撲過來。誓將剛剛喘息過一口氣來的大宋扼殺在贏弱狀態。

無論從兵力和政力上對比,此刻,占據了漢家江山十分之九的北元,壯得都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而大宋,恰恰就像一個生了場大病,剛剛從床榻上爬起來的垂垂老者。從去年冬天到現在,很多地方還沒恢復生機。有效的官府機構沒有建立,朝廷派出的地方官,連衙門的椅子都還沒坐熱乎。

以傳統的治政方式,地方上的政務理不順,官員們就收不上錢糧來。官員們收不上錢糧給朝廷,軍隊的補給就不能有效保證。缺糧、斷餉、裝備皆困乏的情況下,光憑士兵熱情和主將的號召力,根本打不贏這場提前到來的決戰。

福建形勢稍好於廣南,在文天祥的個人威望號召,和陳龍復、劉子俊等人強力推動下,幾乎是一邊收復著失地,一邊推行著新政。新政的推廣步伐和破虜軍的腳步同時前進,這種不以單純農業為基礎,官吏數目降低到最小的治政方式,不受庄稼成熟季節的影響,一年四季都有收益。

但是,此刻文天祥手中最缺的不是銀兩。邵武的新奇器具,玻璃器皿,莆田的海鹽和泉州的海關,所帶來的收益遠遠高於原來人丁稅和田賦。並且有大元偽鈔這個財源支撐,即便跟北元對耗上三年兩載,也不會再發生沒錢給士卒發餉的情況

他手中也不缺兵。破虜軍在戰場上接連獲勝,極大地鼓舞了民間的抗元熱情。加上守土證和撫恤金的保障,閩南各地,願意加入破虜軍,為國效力者比比皆是。父子兄弟同時參加破虜軍的情況並不罕見。在陳吊眼主動將他的復興軍合並入破虜軍後,文天祥手中可調動的人馬已經接近十萬,雖然新編各標各團,低級軍官素質和士兵戰斗力與老破虜軍相比相差很多,但已經不是原來那種用起兵來捉襟見肘的情況。

本來大宋官兵最缺乏的合格器械,也不再是困擾著破虜軍的問題。精過一年多的試驗、摸索、反復調整,邵武的軍械生產能力也有了長足進步。眼下雖然不能給所有士兵每個都配上鎖子甲,但低級軍官和負責攻堅的勇士的需要,已經能夠滿足。試行流線型生產、組裝方式後,破虜弓(鋼弩)和手雷的產量,也基本能滿足一線部隊的要求。

文天祥手中現在最缺的是將,能統籌全局的大將。憑心而論,文天祥知道自己不是個合格的將領。特別是在百丈嶺上醒來,得到了文忠的記憶後。另一個世界中,大宋當年的各個戰役結局後讓他痛徹骨髓,他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和這個時代所有將領指揮能力的不足。

雖然大伙在去年能殺頁特密實,斬索都,取得一系列完勝。但那一方面是由於北元將領輕敵,另一方面,文天祥知道自己占一點點好運氣。

畢竟老天平白塞給我那么多記憶,不是讓我來看著大宋滅亡的。畫滿標滿北元兵馬的地圖,文天祥如是想。

但文天祥沒有把握,自己的好運氣能維持多久。事後分析,無論邵武保衛戰,還是泉州誘敵戰,做得都是一鍋夾生飯。如果不是關鍵時刻,有意想不到得外力介入,單憑破虜軍制訂的作戰計劃,隨時都有被敵人翻盤的可能。

經過戰爭磨煉,破虜軍底層軍官素質在提高,參謀們策劃戰役的水平在提高,領兵將領的綜合能力在提高,但是,還沒有人提高到可以與張弘范、李恆、達春等絕代名將爭雄的高度。破虜軍中,張唐、鄒洬不行,文天祥自己也不行。行朝那邊,張世傑更不是張弘范的對手,非但張世傑,南北各地,所有跟張弘范交過手的武將,都沒在他手下討得過便宜。

而眼下,這個有百勝將軍之威名的張弘范,橫掃江南無敵手的呂師夔全來了,他們的戰旗就豎在廣東南路和福建路交界處。隨時都有可能向其中一個方向發動出人意料的一擊。

文天祥皺著眉頭,反復在鋪著大幅布地圖的桌案前踱步。說實話,他心里有一點點兒虛,但又不能表現在臉上。此刻,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等著他的決斷。如果他稍微表現出那么一點點軟弱,大伙的信心都會受到巨大打擊,對整個戰局,都會帶來不利影響。

可辦法在哪呢?

「要不,咱們寫一封奏折給聖上,請兩家兵馬相互策應,協調起來與張弘范周旋!」鄒洬向西南方拱了拱手,低聲建議。

自從聽說文浦山事變的經過後,這位內心深處一直在丞相府和行朝之間徘徊的將軍對朝廷的作為深深的感到了絕望。雖然提起朝廷,表面上依然不失尊敬,但具體行動上,已經漸漸與原來幾個心向行朝的伙伴疏遠。

「我是說相互配合,不分主輔!」看看文天祥不置可否,鄒洬又道。

文天祥通過重整武將官秩,授發軍銜,和低層將領入夜校輪訓等手段,將破虜軍的指揮權,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鄒洬得了中將軍銜,同時失去了軍隊的實際指揮權。他個人反而因此而倍感輕松,除了戰役謀劃和新兵訓練的事情,很少再提朝廷的事。今天不得以提起來,話里話外也透著謹慎。

「恐怕這回又是朝廷可以不顧咱們,咱們卻不得不顧朝廷狀態!」文天祥用食指關節敲了敲地圖,嘆息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