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四(1 / 2)

指南錄 酒徒 2848 字 2023-02-28

破局(四)

箭尖上反射的寒光與六十步外的蒙古武士的咽喉連成一條直線,松手,蒙古百夫長應弦而倒。

收弓,提刀,縱馬,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陳吊眼帶著親衛沖了出去。斷寇刃在陽光下閃成一團藍影,沸湯潑雪般,將元軍隊列闖出一條口子。千余名破虜軍騎兵順著這條口子殺了進來,一瞬間,把擋在面前的元軍切成了兩段。

三個北元低級軍官試圖阻擋破虜軍的攻勢,策馬迎向了陳吊眼。剛一照面,就被陳吊眼的護衛用手弩射翻了一個。另兩個不顧同伴死活,一左一右包抄了過來,陳吊眼打馬迎上,伸刀撥開對手的傾力一擊,斷寇刃順勢一帶,從對手前胸口處拖了過去。緊接著,刀身斜挑,大叫了一聲:「開!」

已經刺到他胸前的長矛被磕歪,斜刺向了空中。二馬錯蹬而過,陳吊眼擰身,手臂回掃,斷寇刃夾著風,掃過了對手的後頸。

元將的首級飛上了半空中,穿著下千戶號衣的身體依然被戰馬帶出了十幾步,才晃了晃,落到了地上。手足不住抽搐著,在血泊里來回蠕動。

陳吊眼卻頭也不回,掄著雪亮的鋼刀,向敵軍最密集處沖去。從大食高價購買來的戰馬速度快得就像風,配合著陳吊眼狠辣的殺招,所過之處,把新附軍士卒向野草一樣吹倒。北元將士不敢單獨與他放對,看見他的戰旗,立刻向兩側避開去。

破虜軍騎兵從敵軍避開的縫隙中滲入,將元軍已經破碎的陣型切得更碎。跟在後邊的步兵列隊殺上,盾牌、長刀和弩箭互相配合,推著敵軍不住後退。

片刻間,張弘正布置下的第一道防線被破虜軍沖破。打了多年仗,見慣了士兵生死的張弘正當機力斷,放棄第一壘兵士任陳吊眼屠戮,把大批弓箭手調到第二壘上。

陳吊眼穩固住陣腳,立即向第二道防線發動了攻勢。

他麾下的騎兵多出身於綠林。打起仗來素來悍不畏死,特別是打順風仗的時候,全身的血仿佛都被喊殺聲點燃了般,對發生在身邊的傷亡視而不見,只顧舉著刀向前猛沖。

一百五十步的有效打擊距離,新附軍士兵只來得及發出兩次齊射。騎兵已經沖到了第二壘前。

「舉槍,結槍陣!」下萬戶張珏大聲命令道,掌旗官高高挑起暗紅色令旗,鼓手見到旗幟,拼力擂響了戰鼓。

四下里,鼓聲如雷。

弓箭手收起角弓,潮水般向後退去。把隊伍後的三千長矛兵露了出來。長矛兵半蹲於地,雙手握住長余長的白臘桿,以粗的一端支地,裝著鐵制矛頭的細端,斜斜地指向前方。

騎兵收勢不及,重重地撞了上去。

「嘭!」地一聲,大地都跟著晃了晃。當先幾個破虜軍騎兵連人帶馬被刺成了蜂窩,血像泉水一樣噴起來,迎著朝陽噴起老高。

第二波的騎兵卻不肯拉韁繩側轉馬頭,從槍陣前橫著跑過,賭一賭敵軍的弓箭無法射透自己身上的鎖甲,而是用力夾了夾馬腹部,踏著同伴的血跡撞了過去。

白臘桿折斷,戰馬和馬背上的騎兵山一樣砸下來,砸到了槍兵的身體上。二人一馬在地上滾出十幾步,待在摩擦力的作用下停止滾動時,已經碎作一堆血肉,難分彼此。

又有騎兵順著缺口處撞入,刀砍馬踏,擊倒三、四個新附軍長槍手,然後掉下馬來,與對手同歸與盡。

第三波騎兵轉瞬殺致,馬蹄踏著戰友的撞開的缺口沖了進去。

身上只配備了一層紙甲的新附軍槍兵哪里見過這種亡命打法,心寒膽落,幾個士兵大叫一聲,沒等對方戰馬沖到自己面前,主動放下長槍,轉身跑了開去。

順利闖陣的破虜軍騎兵偏轉馬頭,斜著沖擊新附軍長槍兵。缺口一旦打開,刺蝟般的槍陣立刻失去了作用。一排排白臘桿掉落在地上,同時掉落的,還有新附軍士兵的胳膊和手指。

陳吊眼提著刀,沖進了新附軍弓箭手當中。剛才在戰馬與敵陣相撞的剎那,他憑借過人的騎術高高的躍了起來。依靠專門為軍官配備的鎧甲保住了他自己的命,但坐騎卻被殺死在兩軍陣前。羞辱的感覺讓他瘋狂,下手更加狠辣,凡擋在他面前者,無論轉身逃走還是挺身迎戰,無一不被他剁成了兩段。他麾下的親兵則奮不顧身地追趕過來,替他接住來自側面和背後的襲擊。

「擋我者,死!死,去死!」陳吊眼瘋子般喊著,手下沒有一合之將。他身材本來就遠比普通人魁偉,此刻鎧甲和護面上都染滿了血,看上去更像殺神轉世。手中只有角弓和短刀的弓箭手們被他殺得魂飛魄散,抱著腦袋,像被獵的傻狍子一樣沒目標的亂竄。

這一逃,新附軍的陣型更亂,連奉命上前迎敵的長刀手都被自己人沖亂了隊形。得了便宜的陳部士卒迅速穩住陣腳,在低級軍官的帶領下分組攻擊,把勝局穩穩地鎖定在自己手里。

兩柱香,張弘正的第二壘又破。惱羞成怒的他親自帶著衛隊沖上來斷後,才勉強擋住了陳吊眼,沒讓自己一方的隊伍完全潰散。

陳吊眼緩了口氣,立刻整頓兵馬,猛攻元軍的第三壘。負責第三道防線的呂師夔吸取前兩道防線的經驗和教訓,把第三道防線的正面厚度增加了一倍,更多的長槍手和弓箭手被他調了過來。並且在長槍手和弓箭手的隊列之間,塞進了四排朴刀手做為緩沖。誰料到陳吊眼吃一次虧學一次乖,第三次沖鋒不以騎兵為主角,而是以盾牌手為前隊,弓箭手為核心,緩緩壓了上來。

在盾牌手擋住了新附軍那不是很有准頭,也不是很有力度的攢射後,破虜軍的弩手立刻發威,成排的弩箭風一樣掃了過來。將沒有大面積護具的長槍手成批的射倒。

呂師夔發覺事態不妙,趕緊發出信號命長槍手後退。但長槍手身後,習慣了密集陣型迎敵的朴刀手卻沒練習過這種穿插配合,長槍手一退,立刻朴刀手的陣型立刻出現混亂。對面的陳吊眼見狀,令旗一揮,命盾牌手讓出缺口。幾百匹等待多時的戰馬,撒著歡從後陣中沖了出來,冒著箭雨,踏入了新附軍當中。

陳吊眼這次沒有隨隊沖鋒,而是站在中軍,負責協調指揮全局。但充當騎兵矛尖的武將比陳吊眼更加凶悍,乘在一匹胖胖的蒙古馬上,手中提著的居然是一只四尺多長,沒怎么開刃的鐵鐧。這種重量在四十斤以上的兵器很少有人能掄得動,卻被那個大漢舞得向風車一般。新附軍士卒一旦被它砸上,連人兵器都會倒飛出去。

喊殺聲震天,戰鼓聲猶如雷動。

呂師夔站在帥旗下,身上的鎧甲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冷汗浸透。他突然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不該奉張弘范的號令,把陳吊眼和他的部曲放進來。

眼前的破虜軍和記憶中宋軍的戰斗力根本不能相比。無論士氣,還是低級軍官的能力,都遠遠超越了他知道的任何一支軍隊。自己麾下的新附軍和漢軍比之不如,甚至連探馬赤軍和元軍也無法與之相比。

從今天和過去的幾次戰斗上來看,陳吊眼依然沒脫離猛將范疇,勇則勇矣,用兵卻不是很靈活,打起仗來依然喜歡像馬賊頭一樣,身先士卒。這樣做,雖然可以最大程度上鼓舞士氣,但負面後果也很明顯,戰局一開始,士兵的調度,陣型變化,主帥立刻無法干涉。

但破虜軍的低級軍官卻比任何一支軍隊的小校強得多。那些職位可能是牌子頭(十長)、百夫長的小校們,居然自己可以一邊作戰,一邊調整士兵的陣型與前進速度,甚至在主將落馬,或臨近的百人長戰死後,還能迅速地將附近的士兵聚攏在自己周圍。而那些士兵也像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兵般,遇到突發情況,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如何向附近最高級別的將領靠攏。

指揮這樣一支軍隊,即使陳吊眼是個瘋子,也不會輕易把戰役輸掉。況且在陳吊眼陣前沖鋒時,破虜軍中明顯有人替代他,統籌全局。

如果此刻陳吊眼部還在漳江以東,呂師夔可以保證,自己與張弘正可以憑借地形,再擋陳吊眼二十天。

但奉了張弘范的命令,他和張弘正把陳吊眼放進來了,還要造成力不能敵的假象,且戰且走,把陳吊眼部引到永安附近,引到張弘范和達春布置的包圍圈中。這樣,任務就太難了。

首先,沒有江水的保護,呂師夔自己和張弘正的部曲,根本擋不住破虜軍。已經把佯敗打成了真敗,馬上就要向潰敗靠攏。

其次,以眼前這支破虜軍的戰斗力,即使進了包圍圈,呂師夔也沒把握自己能堵住包圍圈的出口。只要陳吊眼發覺上當,或者不再顧文天祥等人的性命,完全可以帶領人馬潰圍而出,想殺到哪里就殺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