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三(2 / 2)

指南錄 酒徒 3407 字 2023-02-28

正為下一波出擊做准備的蒙古武士們驚呆了,戰馬的腳步不知不覺地向後挪動。仿佛一千五百步外爆炸的炮彈,隨時會飛過來,落到他們頭上。一些弓箭手和長槍手的隊形開始發散,有人焦急地看向自己的上司,希望能聽到那個久違的「撤退」二字。

撤退,是蒙古人的恥辱。但在不可預知的力量面前,這樣的撤退並不十分讓人感覺難堪。

阿里海牙的手按在刀柄上,一根根血管從手背冒了出來。這是他的祖輩,追隨著成吉思汗戰馬時被賜的金刀,還從來沒向後指過。阿里海牙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停地發抖,他想穩住心神,卻無論如何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臟。

第三波雷聲響過,然後是死一般的沉寂。喊殺聲從濃煙後透了出來,聽上去,居然像隔了幾十里般,是那樣的渺茫。

阿里海牙知道,那是被炮擊隔斷在陣前的士兵,正在和車陣後的破虜軍激戰。他卻無法看清戰局,只能看見濃煙在眼前慢慢迫近,慢慢擴散。

血和硫磺的味道越來越重,終於有幸存者從濃煙後跑了出來,跌跌撞撞地向元軍的本陣跑。一個,兩個,三個,更多,渾身上下全是血污,丟了兵器和戰馬,亡命地跑。

「弓箭手准備!」阿里海牙終於抽出了金刀,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宛若鬼哭,「攔住後退者,讓他們分散到側翼待命。如有不從,殺無赦!」

「殺!」親兵們習慣性地跟著喊了一聲,喊過後,才驀然發現,大帥這次殺得是自己人,驚訝地彼此護望,把同情的目光看向本軍陣前。

幾個分不清面孔的士兵互相攙扶著跑了過來,帶領弓箭手的千夫長縱馬上前攔截,卻被潰兵們繞了開去,他再擋,潰兵再繞,再擋,潰兵再繞,根本不能聽其阻攔。

「弟兄們,不能沖擊本陣,大帥恩准你們去側面休息。大帥恩准你們,側面候命!」千夫長帶著哭腔喊道。

沒有人理睬他,在炮火中逃得生天的士兵們蜂擁從他身邊跑過,黑色的面孔上,瞪著茫然的雙眼。

千夫長拔刀,砍翻兩個,第三個潰兵從天身邊繞走,看也不看。終於,他不再砍,不在攔,哽咽著舉起了手,揮落。

一排羽箭平射過來,從潰兵中間穿過。然後,又是一排。

跑在最前面的潰兵仿佛被人當頭打了一棍,楞了楞,不甘心地跌倒。手捂住胸口,血從箭桿處泉水一樣噴了出來。

「沖擊本陣者,殺無赦!」阿里海牙的親兵,聲嘶力竭地喊道。後續的兩千多潰卒聽到熟悉的軍法,腳步緩了緩,終於有人在鮮血面前醒悟,趔趄著向側翼跑去。

「來人,給本帥擂鼓!」阿里海牙大喊。

低沉的鼓聲在戰場上再度響起,帶著瘋狂,帶著一點點絕望。四下尋找退路的士兵們,仿佛突然被人棒喝,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挺起腰,站到了隊伍中。

接連後退,幾乎沖動本陣的戰馬也豎起了耳朵,四蹄在地面上來回擊打。馬背上的蒙古武士手擎彎刀,滿臉絕然。

「大汗座下,只有戰死的武士!」阿里海牙瘋狂地喊道。

「大汗座下,只有戰死的武士!」五萬多元軍,齊聲吶喊,喊聲穿破硝煙,直送到破虜軍陣前。

一個漢軍百夫長翻越馬車,跳進了破虜軍士卒中。他的武技相當出色,幾個退避閃躲,逃過了接踵刺來的刀槍。然後反手,將一名破虜軍士兵砍翻在地。

刀尖處傳來股異樣的感覺,百夫長提刀,卻發覺無法帶動戰刀分毫,低頭,看見被他砍傷的破虜軍小卒,雙手死死握著砍破了鎖甲的刀刃,對著他,嘿嘿冷笑。

腦後襲來一股涼風,接著,百夫長便什么都看不見了。失去頭顱的身體撲到在地,撲倒在其他士兵的屍體上。

「弟兄們,沖啊,向前沖。沖到他們當中才不會被炸!」萬夫長史都大聲喊道,督促著麾下的殘兵跳入車陣。他在軍中的位置靠前,沒有被炮彈炸到。身後的慘烈景象,讓他對生還倍感絕望。這種絕望的心情,反而成了帶領部下血戰到底的精神支柱。在他的組織下,萬余名沒有被炮火波及的元軍士卒,拼命靠近破虜軍本陣,發動了一波波亡命攻擊。

沒有隊形,不講章法,卻不顧生死。他們在福建殺了太多人,造了太多的孽,沒人相信自己落入破虜軍手中,還能活著回去。而向後撤,能不能逃過火炮轟擊還不一定,即使有幸不被火炮炸死,阿里海牙的軍規也不會放過他們。

張唐用輜重車布置起來的車陣並非毫無破綻,卸去戰馬後的車轅間位置最矮,是車陣的最薄弱環節。十幾個探馬赤軍中幸存下來的騎兵頂著弩箭攢射,縱馬躍過了車轅。攻擊者中發出一聲喝彩,幾十個漢軍步卒,追隨著探馬赤軍的腳步殺來。依照他們的作戰經驗,騎兵踏破障礙的地方,絕對是一個缺口,擴大這個缺口,或許能挽救自己的性命。

令他們吃驚的是,幾匹戰馬沒有加上速度,而是被人逼著,慢慢地退後,退向了死角和絕地。

一隊渾身上下都被鐵甲包裹著的重甲步兵,手持長柄大斧,平推了過來。斧斧奪命。騎兵彎刀砍去,在鐵甲上濺起數點火星。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兩把戰斧交叉而來,一斧砍人,一斧剁馬。

戰馬長嘶一聲,栽倒。馬背上的黨項騎兵半空中斷為兩截。

「步人甲?」跟過來的漢軍士卒驚詫地叫道。在當年圍攻臨安時,他們曾在大宋御林軍中見過這種幾乎刀槍不入的裝備。但在謝太後投降後,沒有一個蒙古將軍把這些步人甲據為己有。這種重達四十斤的鐵棺材根本不適合做戰,帶著他,以元軍的行軍速度,沒戰死,也會被累死。(酒徒注:步人甲,南宋重裝步兵的鎧甲。史料記載重二十余公斤,渾身上下密不透風。因為過於貴,並且過於重,所以裝備軍中很少。宋亡後,在庫房中被繳獲數千副。)

誰料到,張唐攻破臨安後,在庫房中將這種落伍的鎧甲搬了回來。用重甲步兵躲在戰車後敵擋輕騎,和火炮集群區域密射一樣,是他在兩浙新附軍身上演練過多次的戰法。練熟了後用來對付阿里海牙,立刻收到了成效。

重甲步兵步步進逼,十幾名投機的探馬赤軍被困在車轅旁邊狹小的空間內,無法前進,也無法退出。附近的破虜軍弩手從容地裝弩上弦,把戰馬上的活靶子射了下來。

「沖啊,大汗在天上看著你們呢!」史都吶喊,奔走,絕望地發起一次次強攻。每一次攻擊,都被擋在戰車外。

張唐用旗語指揮著軍隊,從容不迫地將沖上來的元軍,一波波打下去,一波波殺死在戰車前。

「只有野戰中將元軍擊潰,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從此望你的戰旗而走!」百丈嶺上,文天祥在給大伙講解游擊戰、陣地戰和遭遇戰要領時,展望將來的戰爭,曾經這么說過。張唐從那天起,盼望著這一日很久很久。

對面的吶喊聲讓他很興奮,無論是史都的吶喊,還是遠方傳來的高呼,聽在張唐耳朵里,都透著同樣的絕望。

在野戰中,將兵力占據優勢的蒙古人打得失去必勝信心的,他可能是行朝入海以來的第一個。

輕輕地拍了拍衛隊長的肩膀,張唐向車陣外奔走呼號的史都指了指。衛隊長會意,從親兵中招呼上三個弩手,悄悄地掩了過去。

陽光下,幾個亮點閃了閃。

萬夫長史都晃了晃,栽下了馬背。就在此時,車陣忽然一分,數百個手持鋼刀的破虜軍士卒沖了出來,在陣前來回幾次,將剩下的元軍沖了個七零八落。

張唐的目光透過硝煙,鎖定在阿里海牙的羊毛大纛上。

大纛下,阿里海牙的已經恨得咬破了嘴角。但是,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輸掉,阿剌罕已經出發了近半個時辰,阿剌罕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嗚―――嗚嗚!」突然,幾聲低沉號角隱隱地從破虜軍側面響了起來。那是蒙古草原上特有的蠻牛才長得出的號角,這韻律,阿里海牙聽了一輩子,絕不會錯。

「塔里布,金剛奴,你帶騎兵做第二隊,松散隊形,距敵一千步時開始沖擊!遲射往來」阿里海當機立斷,大聲喊道。

「火里胡,扎合爾,你們帶所有步卒和弓箭手,在騎兵發動沖擊後,快步接近,沖到敵陣百步之內,用弓箭壓制對方弩兵,朴刀手上前掀翻戰車!」

「博羅罕,跟著我,帶領其余所有漢、探馬赤軍,還有剛才退下來的傷兵,尋機殺上。後退者,死!」

「後退者死!」阿里海牙的親兵跟著主帥吶喊道,他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阿里海牙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是,他們習慣於對主帥寄於無限的信任與服從。

三萬多元軍開始了新一輪攻擊,明知道有可能一去不回,還是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看著屬下舍生忘死的勇敢,阿里海牙驕傲地抬起頭,目光看向了被血霧與硝煙染黃了的天空。

他看見西溪城頭上光突突的旗桿。不知道什么時候,雕斗上空飄舞著的青綠色角旗,已經被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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