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腕 四(1 / 2)

指南錄 酒徒 2143 字 2023-02-28

斷腕(四)

幾行大雁排成人字從穹隆般的天空下飛過,緩緩向南。

遼陽城頭,象征的大元統治的羊毛大纛,被秋風吹得呼呼作響。幾個蒙古族士兵嘻嘻哈哈地打鬧著,走上城頭。

腳下曾經為遼與金的東都的這座城市,此刻,裝滿了各部族貢獻來的財富。珍珠、玉石、瑪瑙、黃金,長生天把最勇敢的武士賜給了蒙古人,讓他們可以高高在上的享受這些供奉。那些女真、契丹還有更北方生活在草原和叢林間的部落,如果他們想繼續看到這草原上的落日,就要為生活付出代價,否則,塞外那些消失了的部族,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蒙古人不擅長生產,自成吉思汗起即以劫掠為立國手段,塞外諸城,無論是原來屬於遼國、金國還是西邊的大夏,大多數變成了廢墟。而遼陽城卻是一個難得的例外,這所在漢代已經設為郡府的城市,由於窩闊台汗的一念仁慈而保全了下來。也因為其還算堅固的城牆的完善的防御設施,成為了如今大元在東京路的治所。

城牆上高高架起的駑炮,壘壘成排的滾木擂石,還有在瓮城內側探出半個頭來,閃著寒光的釘拍,無不昭示著,此乃兵家重地。只是對著這醇酒一般的秋色,讓人實在提不起殺戮之心。

雖然遼東道宣慰使闊里吉思大人反復在軍中強調過,哈剌哈河(今哈爾哈河)的主人,並不斷向哈剌溫山以東廣大土地的擁有者乃顏可能會謀反,讓大伙加強防衛。可這話有幾分可信之處?大伙是蒙古人,彼此之間同氣連枝,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況且話又說回來了,論輩分,乃顏大人是忽必烈大汗的嫡親侄兒,純的無法再純的黃金家族。鐵木哥斡赤斤系與拖雷系向來交好,當年若不是乃顏祖父塔察兒以東道諸王之長的身份率先擁戴,忽必烈大汗也無法與阿里不哥相爭。(酒徒注:鐵木哥斡赤斤是鐵木真的幼弟,最受鐵木真喜愛。成吉思汗分封諸子弟,鐵木哥斡赤斤最大,草場最肥美。乃顏是鐵木哥斡赤斤的玄孫,忽必烈的族侄。)

「流著乳汁的斡難河啊,滋潤了我的牧場。河岸對面的姑娘啊,今年秋天,我會趕著九十九頭羊靠近你的氈帳……」牌子頭(十人長)保魯斯張開雙臂,沖著夕陽高吼了幾句。無邊無際的曠野中,蒙古長調婉婉轉轉飄出老遠,一直飄盪到綠草長天的相連處,才隨著大雁的身影溶入暮色中。(斡難河,即西拉沐淪河,成吉思汗在此河畔被公推為全天下蒙古讓人的汗)。

「九十九頭羊,白雲般滾過草場。想著你鮮花般的笑臉,我希望駿馬長出翅膀。我希望秋天早日來臨,我希望牧草早日發黃…….」

幾個蒙古士兵拍打著城垛唱和起來,蒙古牧歌調子悠長,正適合此季越來越高遠的天空。一時間,城內城外,都有牧人以歌聲相和。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或粗狂豪邁,或清亮綿軟,伴著偶然間隨風飄來的雁鳴,仿佛有人在曠野間,正組織起了一場盛會。

「諸位爺,拜托眼睛瞪大些吧。一旦城防有失,大伙都逃不了的責任!」城牆根下,有人不識趣地喊了一嗓子,打斷了大伙對秋色的流連。隨著堅定有力的腳步聲響,一隊盔甲鮮明的漢軍魚貫走了上來。

帶隊的是一個上千戶,銀盔,鐵甲,擦得一塵不染。廉廉有須的面孔上,透著一股無形的威嚴。仿佛跟熱鬧有仇般,上得城牆來,四下掃視一圈,立刻,把所有歌聲都卡在嗓子眼內。

「你們誰帶的頭,不知道這是非常時期,大汗有令,時刻要小心謹慎么?」千夫長劉文中沉著臉,冷冷地問了一句。

塞外不比中原,隨著戰事擴大和新附軍將領的投靠,千戶、萬戶的官帽子漫天飛。在這里,每一個官職都是實打實的,有多大官職就領著多少戶人口,統轄著相應面積的土地。

雖然劉文中只是個上千戶,但是身份已經高出了城頭上的所有軍官。所以,他一開口,立刻壓制住了一群人。幾個帶頭放歌的低級蒙古軍官的青了臉,沒趣地向城牆另一段走去。

「呸,一個靠拍馬屁爬上來的漢人罷了,有什么資格對大伙指手畫腳!」有人心懷不滿,小聲地罵道。

「算了,人家可不是普通漢人。他叔祖是劉秉忠,大汗的宿衛士!」一個知情的老百夫長低聲提醒。劉文中雖然是個漢人,背後的靠山卻著實過硬。他叔父劉秉忠曾經是忽必烈的宿衛,相當於書記官的角色。此人為人圓滑,處事狠辣。在蒙古和漢族高官間,都很吃得開。為了唱幾句歌和他的後人起沖突,實在沒有必要。

「還不是耍心機害人,只會拍馬屁的走狗!」被勸慰者不服氣地回應,走出了十幾步,回頭向隊伍中的牌子頭問道,「保魯斯,你說,這天下還有王法沒,驢子居然向主人訓話?」。

城頭上空闊,武士的嗓門故意抬得很高,所問的話,幾乎一字不落傳進了身後的漢軍耳朵里。千夫長劉文中登時被氣得臉色煞白,手死死地按到了刀柄上。

「約南,你可不能這么說話,上帝說,在他面前,眾生平等,都是他的血親子侄,彼此要如兄弟般相待!」牌子頭保魯斯拖長了聲音戲謔地答了一句,引經據典。

蒙古人崛起過於迅速,還沒有形成自己獨特的文化。所以信仰很復雜,有人信奉藏教(喇嘛教),有人信道教,還有人信基督教。因為當年窩闊台大汗的幾個得力助手是聶思托里安教教徒(基督教的一個古老分支),遼陽城當年又因窩闊台汗的「金口」而保全,所以,在遼東一帶,聶思托里安教教徒甚眾。非但蒙古人、女直諸部(遼東地方部族包括但不僅僅是女真、契丹、漢人中,都有大批的基督徒。其中虔誠者,甚至改了教名。如牌子頭保魯斯和他麾下的武士約南、魯合等人,如果按神父的發音,就是保羅、約翰和路加。

在聶思托里安教中仁愛、謙卑等教義的熏陶下,遼陽一帶的蒙古武士脾性變得比原來和氣,順從。但在聶思托里安教骨子里的排他性和對世俗權力的干涉性,又讓這些地方蒙古武士和倡導以佛法為本,儒、道等宗教為分支的朝庭官員們,彼此之間隔閡甚深。

可能是因為殺人過多的緣故,歷屆蒙古大汗本人和身邊那些高官們都是多神信仰者,希望時間所有神佛都能保佑他們福運綿長。元庭之上,和尚、道士、還有冒險途中丟光了財產,冒牌的西洋傳教士,帶著真主旗號斂財的穆斯林,一抓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