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責 六(2 / 2)

指南錄 酒徒 2627 字 2023-02-28

「此話怎講?」文天祥楞了一下,曾寰的回答顯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丞相大人可曾記得金大夫關於瘟疫的論述否?」曾寰沒有直接回答文天祥的提問,繞著圈子勸諫道。

李興從兩浙掠來的那個金大夫為人饒舌,但治病的確是一把好手。瘟疫初起時,全憑了他的建議,丞相府才實行了一些及時有效措施,減緩了疫情的擴散速度。

瘟疫初起時,包括文天祥在內,所有人都非常緊張。在眾人憂心忡忡地討論達春是否會趁機來攻時,在一旁帶著學徒給房間「消毒」的金大夫上前進言道,這場瘟疫是蒙古人故意投毒,而不是正常瘟疫爆發。所以,元軍的進攻,最早也會於盛夏來臨後。

金大夫人關於瘟疫是人為投毒的論據是,以劍浦為界限,閩江的上游無一處被瘟疫波及。而閩江的下游,和閩江支流太史溪沿岸,卻是瘟疫為禍最重的區域。這說明,瘟疫是沿清流和太史溪下來的。林恩等邵武來的巧匠們,在邵武時身體健康,來到福州卻立刻病倒,就是因為在閩江上喝了不干凈的水而導致。

綜合槿江、九龍江兩岸送來的瘟疫爆發消息,種種證據表明,瘟疫始發點肯定在汀洲,北元的駐地附近。為了避免被世人責罵,也避免自家兵馬被波及,短時間內,達春只會帶領元軍向後撤,而不會將戰線推前。

這番論述在瘟疫爆發初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混亂的人心因此而穩定,大都督府也憑此從容地制訂了應對措施,把財力和精力最大程度集中到抗擊瘟疫上。

但這些話,與鄒洬、蕭鳴哲等人的做為有什么關系?文天祥百思不解。

「丞相可曾記得,金大夫說,瘟疫初來時,最怕的是緩,而不是急?」見文天祥沒理解自己的意思,曾寰低聲提醒。

「依你之言,這不是一件壞事?」文天祥猛然醒悟,詫異地問。

「在乎丞相大人如何看,依末將之見,鄒將軍和蕭將軍倒是胸懷坦盪,不似一些人,把手段盡使在背後。最近儒林之中,好多對新政一向頗多微詞的人,冒著被瘟疫感染的風險,在福州大肆聚會,誰在背後組織,丞相大人知道么?」曾寰聳了聳肩膀,進了一句「讒言」。

「你是說陸大人把他們召集起來的吧!」文天祥低聲問道,話語里帶著深深地失望。

關於瘟疫的緩急,金大夫曾經說過,如果是蒙古人投毒,則瘟疫表面來勢洶洶,卻持續不過夏天。認為「毒表」屬於外來,沒有埋在民間。若是瘟疫緩緩而發,反而更加麻煩。那說明「疫根」早在百姓中潛伏,一旦開始爆發,形勢雖然緩,卻無可收拾。

對於目前反對新政的各種表現,曾寰認為與瘟疫爆發類似。破虜軍內部雖然反對聲音高漲,鄒洬、蕭鳴哲等人的手段雖然有些極端,卻對外不對內,釋放出來後,實際上沒對大都督府造成什么危害。反而,換一個角度上講,鄒、蕭二人的作為,的確有利於政權的穩固。老百姓只在乎誰能讓他吃飽飯,填飽肚子之前,不在乎那么多所謂大義和長遠目標。破虜軍以強力打擊豪強,激起的反對浪潮高,從貧苦百姓中獲得的支持力度也同樣大。

而對大都督府和新政真正有威脅的,是那些沒有表現出來,卻潛伏於平和表面下的「疫根」。就如一些死抱朱子之言的腐儒,和一些投機者。如果他們操縱了選舉,恐怕最後爆發出來時,的確像鄒洬、蕭鳴哲和陳龍復等人指出的那樣,將陷大都督府於萬劫不復。

從內政部門送來的情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這種渾水摸魚的動向。非但一些宗族勢力把眼睛盯上了被瘟疫耽擱的,兩廣地區官員的選拔。儒林和朝廷,也在背後躍躍欲試。

幾方面的表現比較,鄒、蕭兩位將領在廣南的作為,與其是說用極端手段,向丞相府暗示他們的不滿。倒不如說是軍中針對士大夫、行朝舊官吏和地方豪強的一記強力反擊。

所以,站在破虜軍的立場上,曾寰不認為鄒洬做得有什么錯。見文天祥對自己的話若有所思,這位向來只管軍務,極少干政的破虜軍參謀長後退了半步,先端端正正施了一個禮,然後,大聲說道:「末將以為,丞相欲治愈我華夏歷朝歷代官場上,為官者只拍上司馬屁,卻不顧百姓死活的痼疾。立意雖然好,只怕到頭來被人所用,白白便宜了有心者!鄒將軍這一殺,雖然擔了許多罵名,卻震懾了人心,也收獲了人心!」

「噢?」文天祥沒想到曾寰以清晰的邏輯,卻推出了與自己所想完全不同的結論。剛剛緩和幾分的火氣,又被勾了起來。瞪大雙眼,盯著曾寰問道:「如憲章所言,丞相府該嘉獎軍中諸將擅殺之舉了?」

手握權柄這么久,第一次,文天祥想找一個罪魁禍首來推出去砍掉,讓人看看自己推行新政的決心。那是被歷史中無數國家證明過的好辦法,為什么偏偏由自己試行起來,就這樣難,這多擎肘。

鄒洬的表現令人失望,蕭鳴哲是個爛好人,陸秀夫處處給自己設陷阱。作為一個難得的清醒者,曾寰分析了雙方表現後,居然也義無反顧地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

這到底是為了什么?難道,時勢真的逼著自己成為一個鐵血宰相,用鋼刀推行自己的理想么?

陽光從窗子外射進來,照在他的背上,使他的身形顯得分外高大。幾乎充斥了整個空間,居高臨下地,欲將擋在面前的所有東西壓成碎片。

欲行非常之事,必須以非常之手段。古書上幾句格言,剎那間闖入了他的腦海。身體里,他感覺到仿佛有一頭猛獸,咆哮著欲沖出囚籠。內心深處,卻有一絲清明的感覺,壓抑著心中的狂噪,加固著牢籠的強度。

感覺到了文天祥身上強烈的恨意,曾寰楞了楞,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半步。一瞬間想解釋幾句,澄清丞相大人對自己的誤會。內心中涌起的倔強卻令他直直地站穩了身軀,大聲抗辯道:「二位將軍是否有錯,末將不敢多言。破虜軍檄文中,對兵臨城下依然堅持為北元效命的,的確可按通敵罪論處!規則如此,其他,非末將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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