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 四(1 / 2)

指南錄 酒徒 3263 字 2023-02-28

驚雷(四)

煙霧一起,達春立刻做出了正確反應。他先命令四個騎兵百人隊梯次出擊,試探敵軍的真正作戰意圖和具體方位。同時,把焦友直派到新附軍方向,命令他協助索力罕快速整頓隊伍,把能集中起來的全部力量向中軍靠攏。

對於鄒洬這樣的將領,達春心里一百二十個看不起。此人不會迂回包抄,分進合擊,也不會長途奔襲,直搗敵腹。甚至連大宋將領常用的陣而後戰,他都玩不熟。他只會把破虜軍僅有的火器優勢發揮到最大,利用火器壓制敵軍,利用火器疲憊敵軍,然後再利用火器讓對手的陣型崩潰。

贏了這樣的對手,沒有什么可以驕傲的。但輸在一個這樣的對手身上呢?達春無法忍受這樣的假設。他像狼一樣號叫著,咆哮著,拎著忽必烈欽賜的寶刀在營盤內走來走去,用自己特有的方式鼓舞著士氣。經歷了最初的恐慌後,蒙古士兵都被他喚起了心中的血性,號叫著,吶喊著,在中營前集結。他們不怕死,如果向破虜軍的營壘發動進攻,蒙古武士自問沖不不破那重重的戰壕、鹿砦和鐵絲網。可讓破虜軍殺到自己近前來,武士們決不答應。破虜軍算什么,他們只有少量的騎兵,大部分都是行動緩慢的步卒。躲在營寨後時,大元蒙古武士拿他們無可奈何。但他們膽敢沖出來,蒙古武士肯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乃爾哈,帶著你的萬人隊,向南側迂回,繞到煙霧外圍去,從側翼尋找機會!」

「元繼祖,帶著探馬赤軍在後營集結,時機一到,立刻反沖,把敵軍踏扁!」

「粘哥,脫脫多爾,各帶兩千弓箭手,寨牆後准備。洪脫塔,帶一個萬人隊擔任前鋒。待敵情探明後馬上出擊!」

……..

達春大聲喊出一道道命令。既然被破虜軍搶到了進攻的先手,大元將士就教一教姓鄒的怎么打野戰。他不是主動發起了進攻么,好啊,本帥倒要看看他三萬人怎么打我十四萬!

達春的布置很靈活,也很實用。破虜軍最大的弱勢是兵力少,那么,大元兵馬就盡量在中軍集結。即便新附軍不能投入戰場,憑借蒙古軍和探馬赤軍組成的層層防線,也能擋住破虜軍第一波攻勢。

一旦破虜軍的攻勢被大元所阻,探馬赤軍就可以發動反擊。當探馬赤軍和正面的蒙古軍聯手將破虜軍戰疲後,外圍的乃爾哈剛好可以橫著**來。破虜軍攻擊的正面,必然會用戰車、巨盾和長槍構成阻擋騎兵的防線,但他的側翼,卻無法安排如此強大的防護。一旦被騎兵從側面**去,無論持有什么樣的武器,步兵只有受人宰割的份。

況且,以索力罕的能力,他不會兩三個時辰都整理不出一支軍隊來。關鍵時刻,新附軍在來個側後包抄,半個月來的頹勢就能立刻逆轉。

「殺了這些南蠻子,搶了他們的炮。搶下一門炮來,無論大小,都賞黃金十兩,官進一級!」布置完了反擊隊形,達春又大叫著提高對士兵們的賞格。

給予一定的賞賜是應該的,蒙古武士向來為財富和土地而戰。況且對於破虜軍手中的神兵利器,達春早就盼紅了眼。如果能趁著敵軍疏忽的情況下搶下十幾門便於移動的野炮,哪怕是最小的那種馬馱虎蹲,接下來的戰場局勢都可能逆轉。

想到這,達春又叫過幾名心腹武士,指點著濃霧後方說道,「海金,你帶兩個百人隊,給我想法摸到對面山坡上去。這幾天我觀察,那種可遠射的大將軍炮應該布置在小西天一帶,不惜任何代價,你必須把火炮給我毀了!」

幾個心腹領命而去,達春喘了口氣,抿了一下干渴的雙唇,瞑目,握刀,靜靜地等著敵軍的到來。

傳到耳朵里的炮聲漸漸緩了,腳下爆炸帶來的震顫也漸漸感覺不到。戰馬的悲鳴聲,受傷士兵的哭叫聲漸漸遠去,達春心如止水,整個人仿佛都融入到了眼前的煙霧中。

透過重重濃煙,他感覺到一支軍隊正從前方向自己靠近。第一波試探敵軍動向的騎兵與之遭遇,不敵,損失很大,幸存者正飛快地跑回來報信。第二波游騎緊跟著遭遇了敵軍,也撤了下來。近戰小炮的聲音越來越容易分辯,敵軍在煙霧中距離本軍已經不足一千步,第三、第四兩波游騎根本沒上前接觸,就逃了回來。

達春猛然睜開了雙眼,目中仿佛射出一道光,刀一般刺向逃回來的武士。幾百名武士蜂擁著沖出煙霧,在達春面前不遠處滾鞍下馬,一個渾身是血的百夫長趴在地上嗚咽道:「大帥,敵軍,敵軍,移動的城…..」

「亂我軍心,斬了,身上有傷的到後營裹傷,沒傷的就地處決!」達春不待那名百夫長哭喊著說完,大聲命令道。

兩名親兵沖上去,手起刀落,將百夫長的人頭砍下,拎在手中,縱馬於陣前往來展示。

退回來的武士大部分是身上沒傷的,聽達春如此命令,悲呼一聲,跨上馬,再次向煙霧中沖去。濃霧深處,又傳來沉重的撞擊聲和清脆的爆炸,片刻後,聲音又回歸遠程火炮射擊時所發出的尖嘯,所有殺入濃霧的武士再沒人回來。

「所有死了的,包括他」達春用寶刀指了指馬前那具無頭的屍體,高喊道「全部算陣亡,本帥會親自向大汗替他們的家人討賞。今天,無論前面是神是妖,全給我沖上去,不准後退!」

「不准後退!」傳令兵一同高喊。

「不准後退!」數萬人交相呼應,如狂風巨浪般,卷過田野。

受到激昂的情緒感染,一個蒙古武士舉起刀,仰天長叫:「啊――喔――嗚--啊――啊!」

「啊――喔――嗚--啊――啊!」數萬蒙古軍高喊。

「啊――喔――嗚--啊――啊!」數萬探馬赤軍呼應。

仿佛兩大群狼聞到了久違的血腥味道。每個士兵眼中都放出了幽幽的光來,殺戮、踐踏,踐踏,殺戮,幾代人都是這樣殺戮踐踏過來的,把一個個民族踏在腳下,在重重白骨上建立了蒙古人的偉業。一天,這場殺戮還要重復,還要繼續。永遠重復,永遠繼續!

「前鋒,出擊!」達春的寶刀凌空一斬,向煙霧中那個隱約可見的方陣指去。悍將洪塔脫帶著一個萬人隊,洪水般沖上前。

萬馬奔騰,巨大得震動讓人站不穩腳跟。黃色的煙柱從地面上升起來,追隨著騎兵的腳步,巨劍般斬向煙霧。

碰撞聲、**聲、爆炸聲、喊殺聲從前方傳來,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清晰。後方的人不知道前邊發生了什么,只知道時時刻刻有人在死亡,有人在刀尖上發出絕望的呼喊。

元繼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打戰,一半是因為臨戰的興奮,一半是因為煙霧中傳出來的絕望。他半生中經歷過大小不下三十場戰斗,沒有一次戰斗如此神秘,也沒有一次戰斗讓他感覺到如此緊張。

風,一陣微微的風吹過,將殺場上的煙吹淡了些。也許是因為血液使灰塵凝固,也許是喊殺聲讓時間變慢,前方的情景慢慢能看清楚了,一座移動的堡壘,掛滿了血肉,出現在人們的視野。

破虜軍步兵方陣,不,具體的說,應該是戰車方陣。千余輛長方型手推車,排成了第一道攻擊線。每輛車的正面,都打著長長的鋼釘。尖利的釘尖在煙霧中一閃一閃放著光,仿佛是一只只猛獸的眼睛。在戰車與戰車之間,是帶有輪子的巨盾。高大的盾牌後,伸出一桿桿需要兩個人才能抬著前行的拒馬槍。在巨盾的側下,則是一個個身穿重甲的步卒,全身都被甲板包裹,只在面甲與頭盔的縫隙間,露出一雙凌厲的眼睛。

一波蒙古騎兵如決堤的洪水般沖了上去,戰馬無法收攏腳步,重重地砸在戰車前方。長長的鋼釘立刻將戰馬的身軀穿透,連同馬背上的騎手一起,羊肉串般掛在鋼釘上面。血瀑布般從鋼釘一端落下,人馬卻未曾死去,拼命地掙扎,哀鳴,哀鳴,掙扎。

更多的蒙古武士毫不畏懼的沖了上去,族人的鮮血激起了他們身上的蠻勇。有人繼續用血肉之軀沖撞鋼鐵城牆,有人卻撥動馬頭,沖向戰車與戰車之間的縫隙。

「乒!」巨盾、長槍與戰馬接觸的剎那,盾倒,馬死,槍折。馬背上的蒙古武士雙腿騰空,借著坐騎倒地前的慣性跳入破虜軍中。鋼刀於半空中一揮,已有士兵倒下。又一舞,重重地磕在一柄迎上來的斷寇刃上。

金鐵交鳴聲響亮,蒙古武士借力,落地,揮刀,憑著膂力逼得與他交手的破虜軍戰士連連後退。對面的破虜士兵見自己無力與他硬拼,身形側偏,向旁邊讓去。蒙古武士大喜,擰身沖向戰車後的推車者。腳步方一挪動,一桿矛,兩把刀,交替著向他襲來。

「啊!」痛呼聲嘎然而止。心猶不甘的蒙古武士仰面倒了下去。鋼刀與短矛組成的小陣立刻封住缺口,有人從地上扶起巨盾,有人從戰車上抽下另一桿長槍。有人跑上前去,用肩膀架起槍身,用軀體頂直盾面。

方陣後響起幾聲嗩吶,整個方陣停住了。剛剛退下去的蒙古軍見到可乘之機,快速打馬沖了回來。還沒等他們接觸方陣,無數支弩箭從半空落下,將沖在最前方的武士們射成了刺蝟。緊接著,有人快速從巨盾與戰車的狹縫間推出五十余尊虎蹲小炮,用燧輪打著了引線。

「退!」洪塔脫知道火炮厲害,大聲命令。

繼續前沖的蒙古武士齊齊帶住馬頭,戰瘋了的坐騎不甘心地掙扎,咆哮,前蹄騰空。

「分散後撤二百步!」傳令兵齊聲高呼。蒙古武士圈馬後撤,怎還來得及,虎蹲小炮的殺傷范圍只有數百步,什么時候用,怎樣使用,炮師官兵們早煉得手都起了繭子。五十多尊小炮同時發威,開花彈、鉛丸、鐵沙,長短配合,覆蓋了五百步內的戰場。

濃煙再次阻擋了人們的視線,當爆炸聲和煙塵被風吹稀後,達春的望遠鏡里出現了地獄般的景象。數百匹戰馬,近千名武士倒在血泊中。有人被開花彈炸得肢體不全,有人被鉛子打成了篩子,最慘的是沖在最前方來不及後撤的武士,他們連同戰馬一齊被鐵砂擊中,渾身上下被打得焦黑,就像篝火上未烤熟的肉一半,焦黑的色澤中冒著縷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