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 十 下(1 / 2)

指南錄 酒徒 2897 字 2023-02-28

風暴(十下)

接連幾天,許夫人都感覺到泉州城內的氣氛不對勁兒。多年戎馬生涯帶來的本能讓她敏銳地覺察到有種危機正慢慢向自己迫近,但手頭掌握的所有證據和現實情況卻清晰地表明她的擔心實在屬於多余。危機不會發生,也沒有發生的可能,特別是在張世傑將軍突然抱病的情況下,整個泉州城的軍隊此刻全部掌控在她手里。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想發動對文天祥和她不利的政變都沒有一絲成功的希望。沒有希望的情況下還要發動政變,除非組織者本人是個瘋子。

「告訴弟兄們都機靈著點兒,如果文大人在咱們的保護下遇到風險,不用破虜軍找大伙拼命,泉州成百姓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大伙給淹死!」許夫人又看了沿途和城內布防情況,背對著麾下眾將命令。

她不想讓手下人看到自己的臉,特別是在提及文天祥的時候。每次再想起這個人,許夫人心中都會涌起一絲淡淡的遺憾和淡淡的渴望。雖然理智告訴她渴望永遠不會實現,遺憾將陪伴自己直到永遠,她還是能感覺到自己面部表情很不自然。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地位,這種不自然的表情自然是被越少的人看到越好。

「大帥放心,過了德化後,官道兩側都站滿了咱們的人。此外,還有一些受傷退役的老兵自發前來給文大人站崗。這種情況下,甭說是刺客,就是一只蚊子跳騷,也沒本事靠近文大人跟前兒!」興宋軍老將陳文禮笑呵呵的說道。論輩分,她是許夫人的遠房族叔,自從陳、許兩家聯手起兵抗元時,就追隨在許夫人身後。如今雖然興宋軍改成了警備軍,許夫人也從義軍首領變成了大宋一品保國夫人,他和一干老弟兄們還是喜歡用剛剛舉義時的名號稱呼許夫人,而不是對方的封爵和官職。

「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十七叔,陳宜中那邊最近在鬧騰什么?」許夫人點點頭,低聲問。

「陳宜中那邊每天依舊是一伙文人聚會,從前天天起又開始拿文大人的弟弟說事兒。可咱泉州百姓誰也不是傻子,這些年來,誰對大伙好,誰昧了良心,都看得清清楚楚。況且龍生九子,各子不同。文碧認賊做父,與文丞相何干!」負責監視陳宜中府上動靜的老將軍陳文秀上上前回答道。他亦是追隨許夫人多年的老人了,辦起事情來極為利落。

自從興宋軍轉為警備軍後,軍中年青將領大多數都補充到了破虜軍里,所以此時留在許夫人身邊的將領多是年齡比較大,不適合上前線與蒙古人拼命的老人。老將軍們做事情沒年青人那么有闖勁兒,但是貴在有條理。他們也知道維護地方治安該側重些什么,此刻見許夫人問起來,紛紛上前匯報各自職責范圍內的最新情況,一會功夫,泉州城各派勢力的最新動向和城市防衛的最新安排,都擺到了許夫人面前。

「秀才造反,三年不晚。碧娘不必擔心,城中軍隊都在咱們手里,南安城還有一營破虜軍火槍兵被大都督府打著從海路轉運的名義調到泉州城里。陳宜中手中沒一兵一卒在,也就是扯著嗓子叫喊幾聲,靠污蔑文大人來揚名。除此之外,翻不起任何風浪來!」老將陳子德笑著總結,他與許夫人父親陳文龍的血緣關系最近,在警備軍中一直被視為許夫人的臂膀。特別是張元和張萬安等破虜軍將領完成興宋軍整訓任務被大都督府抽調走後,軍中具體事務幾乎有一半壓在了他的肩膀上。老將軍年過五十,居然絲毫不抱怨勞累,總是能有條不紊地為許夫人打理好自己職責范圍內的一切。

「有四叔、九叔、十七叔你們幾個撐著,我自然放心。這些年咱陳、許兩家靠著阿碩他們幾個的掌管的工場、作坊和船隊,已經漸漸恢復當年的興盛。」許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有些擔心地說道,「越是這樣,咱們越不能出差錯。免得有人眼紅,尋機把一切奪了去。況且沒有破虜軍和大都督府,就沒有陳、許兩家的今天。新政和陳家、許家是同一棵樹上的杈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那是自然,至少大伙現在的錢袋子比原來有保障。碧娘放心,我們幾個老家伙雖然上不了前線,對付個無賴書生還不在話下!」幾個老將軍齊聲答應。

許夫人陳述的是大伙都知道的一個事實,如今,非但由興宋軍演化而來的警備軍與大都督府和破虜軍唇齒相依,許家、陳家的所有財富和榮耀,都依賴與新政而生存。如果沒有文天祥對工商行業的鼓勵政策,沒有大都督傾力達成的《臨時約法》,光憑那些收回的土地,陳、許兩家絕對不會這么快恢復起元氣來。即便依靠出租土地積累起一部分財富,也絕對不敢像現在一樣大張旗鼓地向各個行業進軍。

在新政實施之前,朝廷一句話,就可以剝奪百姓家的一切。所以,即便富可敵國,也要藏著、掖著,唯恐被人看見。而現在,陳、許兩族的財富足夠買下半個泉州,眾人卻可以揚眉吐氣地跟人去炫耀。因為這些錢都是從正經渠道賺來的,花起來心安理得。

「如果不是礙著那個《約法》,大伙現在就可以把陳宜中等人全部關起來!」,有人悻悻然說道。抱怨歸抱怨,該做的准備還得做。本著不放過任何疏漏的原則,警備軍眾將把沿途和泉州城內的防衛又重新梳理了一遍。越梳理,越覺得陳宜中不會有什么機會。如果能取得陸秀夫、張世傑、鄧光薦這些元老的支持,陳宜中還勉強能在庭議時給文天祥制造一些麻煩,而現在的情況是,陸秀夫閉門謝客、張世傑稱病去惠安療養,鄧光薦回到泉州後,就策馬奔著福州而去。光憑著陳宜中和皇族里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連讓文天祥煩心的資格都不夠,更甭說發動什么逼位事件了。

日子在緊張和忙碌中一天天過去,直到文天祥和他的護衛走到了德化,泉州城依然沒顯出什么異樣來。與平日唯一不同的就是,臨街的百姓都擦干凈了門窗,把街道清理得更干凈,以此來向大都督府表示他們出自內心的謝意。一些有頭臉的商人、百姓們推舉而出的區長、里正,還有因傷退役的老兵,則自發組織起了歡迎隊伍,希望能在文大人入城時,靠在近處看一看這位東南百姓的救命恩人。

報紙上關於文碧是賣國求榮奸佞,文天祥是曹操、董卓的罵戰還在繼續,但發起反文浪潮的一方顯然已經招架不住,被擁戴文天祥的書生、大儒們用一個又一個事實打得節節敗退。

留守行朝的官員隊伍也悄悄發生了變化,一些平素跟皇族和陳宜中走得近的落魄官吏和沽名釣譽之徒見陳宜中糾集起來的人實在太少,悄悄地改變了自己的陣營。就連對「皇帝還政」叫喊聲最大趙氏皇族內部,也有大批人成群結隊來到吏部尚書趙時俊家里,以截然相反的語氣向大都督府表示了善意。

一切都在向有利方向發展,夏末秋初的天公也作美,接連幾天的雷霆暴雨終於有了片刻停歇,烏雲雖然沒有散去,但已經有陽光從烏雲縫隙中照射下來。流瀑般,給房屋、樹木添上縷縷金邊,將雨後江山裝點的分外美麗。

「也許是我因為關心而過於緊張了!」許夫人不由自主地想。這個想法讓她感到很慚愧,臉上不知不覺間就帶出幾分羞澀來。

在文天祥即將到達泉州的前一個晚上,她的保國夫人府來了一個非同尋常的客人,大宋皇後楊氏親自前來拜訪她,商量加強明日街道兩旁防衛的事。

很少過問政務的楊皇後臉色很憔悴,在她眼睛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母親對孩子命運的擔憂。

「文丞相不該來泉州的,不該來的!」剛摒退左右,楊太後就如溺水人抓住一根稻草般抓住許夫人的手,哽咽著說道。

「怎么了,太後陛下。您盡管慢慢說,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來替您安排!」許夫人剛剛平復的心情立刻緊張起來,握緊楊太後的手追問。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燙在許夫人的手背上。讓她感到憂傷而又無奈。只能用一只手給楊太後握著,另一支手輕輕拍打對方的肩膀,以安慰那顆憔悴的心靈。

對於太後與她而言,此舉都是施禮行為。身份高貴的楊氏太後不該毫無預兆地駕臨一個臣子的府邸,並且執著臣下的手痛哭流涕。而身為臣子的許夫人,也不應該用這樣的動作向一國太後表示安慰與同情。

「文丞相不該來泉州的,他只要不來,皇上被別人慫恿得再急躁,也沒本事到大都督府去鬧事。可現在,文大人馬上就要來了,這幾天我一閉上眼睛,就想起昰兒來,當年要不是他性子太急,又怎么會失足落到水里去。夫人,好妹子,我求求你,無論如何要保住昺兒一命,別讓他這么早就隨他哥哥去了,落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楊太後語無倫次地說道,從落水受寒而死的端宗趙昰扯到當今皇帝趙冕,就是沒一句說道正點子上。

「太後莫驚,臣有衛護皇宮安全之責。萬歲如果有什么危險,臣就是拼了性命,也會把他救出來。有什么話,您慢慢說,臣現在感覺好生糊塗!」許夫人輕拍楊太後的肩膀,細聲慢語的安慰道。同是女人,她能理解楊太後心里的痛苦與失落。在權力爭斗中,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如今,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失去另一個。

說完,許夫人輕輕向外邊使了個眼色,女侍衛長海棠領命輕輕走近,捧了一壺熱茶,放到了楊太後面前的小幾上。

「太後,您先喝些水!」海棠先用茶水沖了一遍杯子,然後倒了一小盞,雙手捧起,舉到楊太後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