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 八(1 / 2)

指南錄 酒徒 3027 字 2023-02-28

國戰(八)

文天祥的人口掠奪策略到底給大元朝造成了多大的麻煩,一時誰也算不清楚。留守大都的官員們眼下有更著急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如何才能舉辦一個盛大且不落入俗套的入城儀式來歡迎忽必烈的凱旋。

平生打了上百次勝仗,經歷了無數次凱旋儀式的忽必烈可不是那么容易滿足的人。如果凱旋儀式弄得太平淡了,這位性喜歡宏大奢華的皇帝老爺當時不發做,事後也會把做事不利的奴才們貶謫三千里,發到雲南徒手捉大象。可弄得太宏大了也不成,這倒不是籌備入城儀式趙秉溫和郭守敬等人干活不肯盡力,而是國庫實在拿不出那么多錢來讓大伙鋪張。

要說大元朝徹底陷入貧困境地,這句話也不對。至少盧世榮用自己鑲金嵌玉的楠木算盤算下來,國庫里應該還有上千萬兩白銀才對。可關鍵是這上千萬兩白銀都沒放在它該呆的地方,一些居住在大都城附近的那顏們欠了國家的銀子還不上,也沒人有膽子上門討要。

也不能怪蒙古王公貴族們借了國家的銀子不還,按照成吉思汗起兵時的約定,打下來的國家和搶到的金銀珠寶都是大伙的紅利,每個最初追隨大汗的家族都有資格分一份。用福建那邊剛流傳過來的新名字來形容,就可以說大伙都是國家的股東。你忽必烈好久沒給股東們分紅了,就不能怪股東們把自己的本錢撤出一部分補貼家用。況且了,這年頭物價如開花的芝麻般一天長高一節,連最喜歡用手里的金銀珠寶跟蒙古人買收稅權的色目人都紛紛開始撤資了,王爺、那顏們還能不趕緊跟著打霉庄?

「盧大人,這是我和郭大人再次核算過的開支,加上給將士們的封賞和祭祀時的獻禮,大概需銀七十萬兩!」行右三部事趙秉溫從衣袖中掏出一份帳單,非常憤怒地放在盧世榮面前。

噼里啪啦的算盤聲被霍然打斷,盧世榮抬起熬紅的眼睛,有氣無力地掃了趙秉溫一眼,半晌,才不陰不陽地答道,「趙大人啊,你這不是難為我么?眼下就是把整個國庫都打掃干凈了,也拿不出七十萬兩來呀。況且今年夏天處處鬧災,如今入秋多時了,各地的秋糧還沒運送到京。如果我此刻把錢都答對了你,一旦城中百姓需要賑濟,我拿什么去給他們買米去?」

「盧大人,你可知道已經是兩次核算過後的帳單。就連前些年滅宋的時候,入城式搞得都比這規模大!」趙秉溫吃了一個癟,頭頂立刻火冒三丈。他沒料到盧世榮敢再三於預算上找自己的麻煩。皇上已經入了古北口,再有幾天就到大都城外了。如果御輦進了通州,一系列出迎、獻俘、祭天、犒賞的儀式還沒准備好,恐怕除了太子真金外,留守在大都的所有官員都有吃不完的干系。

「是啊,盧大人,當年瀛國公(宋帝)來歸,奏捷儀式可是花了二百多萬兩呢。光祭天用的玉版,就燒了……」見盧世榮好像不怎么買趙秉溫的帳,大學士郭守敬趕緊上前替自己的同門說好話。

與趙秉溫不同,他不想因為凱旋儀式的開支與盧世榮鬧不愉快。他的興趣在天文觀測和城市建設上,這兩項都是開銷甚大的工作,沒有盧世榮主管國庫的這個財神爺支持,任何一項工作他都甭想干得順利。況且趙秉溫所做預算的確有不少花帳在里邊,帳目上的文章可能瞞過任何人,卻休想瞞過盧世榮這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郭大人,你要知道,下官也有下官的難處啊。太子爺那邊宮室需要維護,伯顏丞相還天天催著我給他調撥糧秣、火炮,大元朝雖然大,卻是個空架子,隨便一捅,到處都是黑窟窿!」盧世榮拔動著手中的算盤,修長的手指天象台上的儀器般,片刻都不能停下來。

以小小的中書省右丞身份難為兩個資歷比自己深,職位比自己高的老臣,盧世榮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些出格。但他卻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接下來他想做的事情,必須著落在郭守敬和趙秉溫這兩人身上。

眼前這兩個人所負責大都城整飭完善工作已經結束,由於當初做預算時沒有考慮到近年物價上漲和交鈔貶值等因素,有一大筆虧空等著錢去補。精明的盧世榮不用看,也知道趙、郭二人打算借助迎接忽必烈凱旋的花費,把修建外城、整飭街道、翻新民居和疏通大都城內各水系的額外開支補回來。

「可,可如果萬歲怪罪下來!您老也知道的,萬歲性喜宏大場面,如果咱們弄得太寒酸了…..」郭守敬明知道盧世榮在故意跟自己繞圈子,依舊委婉地勸道。

「對於英明睿智的萬歲來說,保證治下百姓今冬不受凍餓之憂,保證前線將士糧秣、兵器無缺,總比獻俘、告廟這種表面文章重要吧?」盧世榮繼續不慍不火地打著官腔,仿佛根本不怕忽必烈會怪罪。

「盧大人何出此言,難道在大人眼里,萬歲掃平遼東,奏凱而歸的大事,就如此不值得一提么?難道將遼東平定,大元再無後顧之憂的大功,沒必要讓歷代先汗知曉么?」趙秉溫按耐不住,大聲喝道。

「趙大人末急,給萬歲祝捷的事情固然馬虎不得,但在盧某眼里,你花七十萬和花十萬,起到的效果沒什么差別。況且諸臣們能想到的祝捷儀式,萬歲早看膩了。不如玩些新花樣來,不但給國庫節省了開銷,而且說不定能賺上大把銀子!」盧世榮搖搖頭,笑著說道。

此刻趙秉溫表現得越沉不住氣,自己討價還價的余地也越大。如果趙、郭二人一直心態平和,盧世榮還真不敢輕易把自己想做的事情說出來。

大學士郭守敬遠比自己的師兄趙秉溫聰明,看到盧世榮不斷翻滾的黑眼珠,知道對方是故意給自己設套。咬了咬牙,索性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盧大人如果有什么好主意,盡管說吧。皇上已經過了古北口,即便放慢速度前行,到大都用不了十日。大人一直拖著銀兩不撥,咱們現在幾乎什么都沒准備……」

「對,我們兄弟在陛下面前難做,大人未必撇得清!」趙秉溫的大手拍得桌案啪啪做響。自從跟著師父劉秉忠主持大都修建工作以來,他甚得忽必烈父子器重。平時漢族文武見了他都尊一聲趙夫子,很少有人向盧世榮一樣故意找他的麻煩。

「盧某沒做虧心事,自然也不需要撇清什么。有人呢,拖欠了人家工錢不給,把西城那一片拆得亂起八遭,弄得遍地都是窩棚,恐怕被陛下看在眼里會有些麻煩。趙大人啊,你說萬歲他興致勃勃地打了勝仗回來,一進城滿眼看到的滿眼都是乞丐和穿不起衣服的苦哈哈,他還會高興么?」

「你!」趙秉溫口里沒了詞,他在預算中加了那么多花帳,為的就是解決大都城整飭市容而帶來的負面影響。這所城市歷經遼、金、元三個朝代,悠長的歷史造就了它的與眾不同的繁華,同時也造就了城市內部和周邊地區建築群的混亂。

蒙古人得到此城後,聽信劉秉忠的占卜,認為舊城選址不吉。所以棄舊建新,劉秉忠、張柔等人按照山川形勢、城郭經緯以及星象、運數等概念邊建邊拆,拆了十多年才造出一個雛形來。而前年忽必烈聽信色目商人之言,認為大都城乃大元的中心,天子威儀的象征,所以命趙秉溫、郭守敬根據商人的描述整飭整個大都城面貌,別的姑且不論,其繁華程度上一定要超過文賊占據的福、泉兩州。

趙秉溫、郭守敬二人都是建城名家,根據色目商人的描述打造一個金壁輝煌的城市在別人眼里無異痴人說夢,在他們眼里卻是輕而易舉。但在除了打造無生命的建築外,如何讓有生命的人也像福、泉兩州的百姓那樣富有,自信,卻遠遠超過了他們所能。

花費了一年半時間,商人傳言里福、泉兩州所擁有的那些便利設施大都城都具備了。在城市主軸與各水系旁邊,狹窄泥濘的街道和街道兩邊低矮的茅屋也被寬闊的青石板大街和青磚大瓦房所取代。但百姓們的日子卻越發艱難,離開主街幾十步,就全是簡易窩棚。

「我等不才,還請盧大人指點迷津!」郭守敬輕輕拉了拉趙秉溫的官袍,將他扯到一邊。然後走上前,恭恭敬敬給盧世榮行了個禮。

「其實呢,咱們都是漢臣,彼此之間行個方便是應該的。你們需要讓陛下歡喜,我這呢,也急需銀兩來彌補國庫虧空。要知道,如今不比往年,打仗再搶不到戰利品,國家還得大把大把地貼銀子出去……」見郭守敬上套,盧世榮換了副語氣,坦誠地說道。

「自然,大人是我漢臣中的翹楚,咱兄弟二人願聽大人指點!」郭守敬用身體擋住趙秉溫不滿的目光,恭順地說道。

「你們西城牆根底下還有金水河邊上拆了很多茅草棚子吧。費了那么大力氣修成了大瓦屋,怎么沒人住回來?」盧世榮不再轉彎抹角,問話直奔主題。

郭守敬又楞了一下,古銅色的面孔上涌起幾分微紅。這是他和趙秉溫犯的錯,當初整飭城市時,半買半搶拆了很多百姓的茅草屋。師兄弟二人自作主張遣人把主街兩邊的茅屋都翻蓋成漂亮了大宅院,這樣做的好處有兩個,一方面是可以使城市看起來干凈漂亮,另一方面也能賺一筆錢回來平衡收支。忽必烈不禁止官員利用手中權力經商,他們這么做自然也無可非議。誰想到房子蓋好了,卻很少人買得起。偶爾遇到真買得起的主顧,負責房產交割的小吏也收不到對方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