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 一 下(1 / 2)

指南錄 酒徒 1822 字 2023-02-28

華夏(一下)

夏日的風暴如期而至,澆冷連天烽火。把羅霄山、仰山、玉筒山、皂閣山,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山脈遮斷在雨幕之後。在硝煙未盡的荒山上,蒙古人與漢人的屍體縱橫交錯地層疊在一起,血,宛如劃在大地上的一道道刀痕,順著被火葯熏黑的山坡上淌下。黑色的土地冒著熱氣,一個個巨大的彈坑猶如魔鬼張開的嘴巴。沿著魔鬼的嘴角邊,紅色的血水匯成小溪,然後奔流成河,向東,向北,最後流入贛江。點燃半邊江水,呼嘯著向更遠的東方流去。

那是江南豪傑的熱血,數月來,十余萬鐵骨男兒倒在群山之間,用生命守護了身後這片沃土。而在群山背後,還有更多的男人放下手中的鋤頭,告別妻兒,向吉州戰場匯聚。

「咯嚓」半空中閃過一道紫色的電光,照亮黑沉沉的天幕。天幕下,幾千名身穿重甲的蒙古武士暴露了行藏。帶隊的將領大手一揮,索性放棄了隱蔽。武士們吶喊著,咆哮著,沖向山坡另一端宋軍殘破不堪的營壘。

守寨的宋軍舉刀相迎,雙方很快攪在了一處。暴雨滂沱的天氣,輕重火炮都失去了原來的威力。偶爾有一聲炮響,掀翻幾個人,濺起大片的泥漿。士兵們卻都已木然,把臉上的泥水和血沫一塗,旋即沖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敵方站立者。

天,亮了一下。閃電畫過天際的瞬間,一個蒙古武士將與自己對戰的破虜軍悍卒砍倒在地。天,又黯淡下去。當山坡被另一道閃電照亮的時候,那個蒙古武士已經喪命於側翼來襲的半截木棒之下。

倒下、沖上,沖上,倒下,明明滅滅的電光之間,所有景色都變得不再真實。你分不清哪次倒下的是漢人,哪一次倒下的是元兵。血與火的影子重重疊疊,仿佛戲台上謝幕的一折,於高潮處,反反復復地重演。

「鳴金,讓火者不花老將軍撤下來把!」伯顏用凍得發白的手指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收起望遠鏡,低聲吩咐。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今天的偷襲行動已經徹底宣告失敗。破虜軍既然在同一個方向上做了准備,糾纏再長時間也不會得到更好的結果。

半年來,這種爛仗他與鄒洬打了無數場,二人都辜負了宿將的聲名。戰爭剛開始時,攻守雙方還試探著玩一玩聲東擊西,包抄迂回,防守反擊等手段。當所有手段於對方都宣告無效後,士兵的生命成了取勝的唯一籌碼。

蒙古大軍的戰績全是用人命填出來的。經歷了連番苦戰,伯顏終於把自己的帥旗插到了臨江城外,鄒洬重兵把守的筠州防線被搗作了齏粉。與此同時,四萬蒙古武士、五萬多新附軍,永遠埋在了江南的紅土地上。

「大帥,如果再派上三個千人隊,眼下這道山嶺就是咱們的!」有著智將美名的上萬戶格根俯身在伯顏耳邊建議。短短半個時辰的接觸,前去偷營的蒙古軍已經損失了兩個千人隊,如果就這么樣半途而廢地撤下來,死去的戰士絕不會瞑目。

幾個伯顏麾下的嫡系鐵青著臉,任雨水從頭盔的邊緣瀑布般流下。難得的一場好雨,長生天在保佑蒙古人。雖然麾下的武士們非常不適應腳下又粘又滑的泥漿,比起天晴時兜頭射下的鉛彈,紅泥漿還是可愛了許多。但這種風雨天氣不會持續太久,如果不趁著對方火槍兵無法發力的機會突破眼前防線,等天一放晴,大伙又得面對宋將王石率領的那伙瘋子了。

「鳴金,把弟兄們撤下來!」伯顏瞪了格根一眼,再次重復自己的命令。猶豫不絕的傳令兵嚇得一哆嗦,趕緊跳上馬背,向在最前線督戰的火者不花奔去。

「大帥命令收兵,大帥命令收兵!」電閃雷鳴中,幾句蒙古語在武士們的耳朵里卻異常清晰。後邊的鑼聲一響,全軍立刻如山洪般反卷而回,像被人擊潰般幅狼狽不堪。

「大帥…….!」格根跳上戰馬,追著伯顏的背影遠去。他不明白今天到底是為了什么原因,伯顏居然放過了即將到手的勝利。

「格根,你知道嗎?再這么打下去,此戰不會有勝者!」伯顏背對著自己的屬下,仰天長嘆。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臉上,砸得麻木的肌肉隱隱作痛。

這是一場貨真價實的消耗戰,雙方的戰士都可稱為勇士,雙方的將領都可稱得上冷血。戰士們發起沖鋒的時候不顧生死,將領們排兵布陣時也不再顧及麾下士兵的傷亡。在望遠鏡里,伯顏清楚的看到,有一個身材高大的民軍首領捅死了自家後撤的弟兄,然後掄著那把帶血的戰刀迎上了蒙古人的攻擊陣列。他也親眼看到,上萬戶火者不花指揮督戰隊,將畏縮不前的蒙古武士逐一射死,根本不給膽小者贖罪的機會。

伯顏知道,此刻對面的主峰上,肯定有一個和他同樣的將領用顫抖的雙手擎著望遠鏡,盯著同一個山坡。雙方在比拼意志,比拼誰麾下的士兵更勇悍,誰更禁得起犧牲。

也就是鄒洬這種經歷過無數次失敗的將領才能想出這種近於無賴的戰術。宋軍層層設防,讓蒙古軍每向前推進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如果南下的蒙古軍被耗盡了,那些在元、宋之間搖擺不定的新附軍會怎么做什么?那些在北方聚嘯山林的江湖豪傑會做什么?那些地方上結寨自守的大小世侯會干些什么勾當,任何人不用想都能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