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 四 上(1 / 2)

指南錄 酒徒 2215 字 2023-02-28

華夏(四上)

幾乎是在同一夜,黃泥關和瓦土關相繼失守,鄒洬精心布置的吉州防線立刻向內凹下了一大塊。出乎雙方的人們預料,兩路攻擊得手的蒙古軍卻相繼放棄了追擊,駐扎在已經炸城瓦礫堆的關口等待伯顏的進一步指令。

破虜軍的焦土策略讓蒙古軍損失慘重。上萬戶格根個性謹慎,雖然在前線打紅了眼睛卻沒失去應有的理智。攻下瓦土嶺後,他沒有立刻去查看宋人的陣地,僥幸逃過了一劫難。攻擊黃泥關的中萬戶乞兒黑卻沒有他那么幸運,得到前鋒踏入關內的消息後,這位憋了一肚子火的將軍立刻沖到關牆上殺俘泄憤,沒想到腳下風雷忽起,坐著火葯罐找長生天報到去了。

黃泥、瓦土二關五里後的兩山峪和野雞梁陣地簡陋不堪,蒙古軍卻不願意再繼續進攻了。武士們終於明白,長生天下還有比他們更無懼的人。

蒙古武士自幼在漠北草原長大,殘酷的生存環境鑄就了他們不怕死的性格。如果不能在戰爭中奪得功名和財富,他們即使回到草原上也沒有舒坦日子可享受。既然生無歡,死自然也就無懼。

把死亡置之度外,抱著頭向前沖不難做到。反正戰場上弓箭無眼,誰挨到算誰倒霉。明知道死亡來臨卻笑臉相迎,需要的則不僅僅是勇氣。所以,當蒙古武士看到腳下的瓦礫堆,看見宋人寧可把自己炸爛也要拉上數倍的蒙古武士同行時,他們必勝的信念發生了動搖。

沖上去,向殺羊一般將宋人砍翻,將所有房子點燃,金銀細軟據為自己所有。是武士們熟悉的作戰過程。軟弱到不堪一擊的對手和豐富戰利品,是鼓舞武士們奮戰的主要動力。當對手與自己一樣強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時,當戰利品一無所獲還要提防對手是不是戰到了最後一刻,是否打算與攻擊者同歸與盡時,這樣的仗,即便成吉思汗親自來了,也無法激勵起武士們的雄心。

丞相伯顏對新出現的情況一籌莫展。如此慘重的代價,再繼續逼著自己的弟兄跟破虜軍拼命,顯然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但就此停步不前,又無法達到事先規劃的戰略目的。自從下旨要求他加強江西攻勢後,忽必烈那邊再沒任何音信傳過來。半個多月過去了,伯顏既沒聽到漢軍在山東攻擊受挫的消息,也沒有聽聞陳吊眼潰逃入海的捷報。這種怪異的情況讓他坐立不安。作為一個久經沙場、大局觀極強的老將,伯顏敏銳地察覺到此番南征已經敗相已現。但作為元帝國的丞相,他只能強壓著心底對時局的擔憂,前方百計尋找扭轉事態的良策。

「最好的方法是以新附軍和江南百姓為前驅,鄒洬再狠,也狠不下心來用火葯罐子炸他們自己人。」老將火者不花根據以往的攻城經驗,給伯顏獻了一條妙計。

不像蒙古將領這樣為了作戰勝利可以不計較任何手段,宋人有他們自己「可笑」的道德觀念。在戰場上向自己的百姓放箭,他們心里會內疚。如果殺戮過重,即使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儒者和清流們也不會放過那個冷血的將軍。鑒於這種情況,蒙古人遇到久攻不下的大城時,總喜歡驅趕當地百姓為前鋒。守軍不殺百姓,則城牆必失。對百姓放箭,則士氣盡喪,武將還要要承擔責任。因此,驅百姓攻城戰術從兩淮到襄樊,縷試不爽。

「對,攻下任何關卡後,立刻驅趕比士兵多一倍的宋國百姓清理戰場。這樣,大宋殘兵即便想與城俱殉,也不忍點火!」下萬戶巴圖**跟著補充了一句。過於慘重的傷亡,讓這些入侵者本能地想把憤怒發泄在百姓身上。

「此計甚是不錯么?!」伯顏冷笑了幾聲,問道。「只是二位將軍能否指點一下本帥,去哪能抓到那么多宋國百姓呢?」

「襄樊!」下萬戶巴圖**沒眼色的地答應。看見伯顏丞相滿臉寒霜,才意識到襄樊在八年前早已是大元重鎮,那邊的百姓屬於大元而不屬於大宋。

「驅自家百姓攻他國之城,這個計策,本帥倒是第一次聽說!」伯顏狠狠地瞪了巴圖**一眼,「宋人,宋人,你等至今還把他們當做宋人,難道還指望他們把自己當作我大元百姓么?」

幾個給伯顏出主意的將領噤若寒蟬。伯顏說得對,在他們的心目中,的確沒把自己民族外的人當作同胞來看。那些懦弱、卑鄙,對自己鄉鄰狠毒,對外敵恭順;勇於私斗卻弱於公戰的人能算作自己的同胞么?蒙古武士不願意承認。可他們給大元納了七八年的稅,怎有把他們算作宋人的道理?

望著諸將尷尬的臉色,伯顏忍不住連連搖頭,復而發出一聲長嘆:「爾等知道殘宋為什么能苟延至今么?就是因為咱蒙古人的心胸窄,從來沒把宋人當過同胞。如果咱們的心胸僅限於此,恐怕所有征服之地都保不過百年!「

諸將無語以應,有沒有心胸與能不能長期占據征服之地有什么關系,大伙心里懵懵懂懂。治國之策,他們沒心思過問。但如何突破眼前這道防線,今晚卻必須拿出一個主意來。又想了片刻,中萬戶奧爾格勒試探著建議:「如果此地沒有突破之機,不如我們放棄吉州,直接東進。反正隆興府已經大半在我軍之手,強攻下龍馬坪或進賢城,大軍就可以直接殺到江南東路去!」

眾將順著奧爾格勒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在幾乎把脖子扭傷的情況下,終於在江西南路和江南東路的交界處,看到一個潛在的突破口。那是地處鄱陽湖南岸的一處邊角之地,沒有任何軍事價值。鄱陽湖水系非常不穩定,在隆興府治下的進賢、龍馬坪和塢子口之間,還有幾個彼此相連的小湖畔。干旱之年,這些湖泊則變成一片沼澤,洪澇之年,這些小湖則成為鄱陽湖的一部分。由於蒙古武士不熟悉水戰,所以伯顏也從沒想過以此處為南下路線。

「攻取此地,我軍甚至可以攻取撫州,直接南下去建昌入邵武,那是文天祥的老巢,鄒洬不得不救!」見伯顏沒有明確表示否決,奧爾格勒越說思路越寬,慢慢歸納出了一個絕對匪夷所思的閃擊計劃。

「使不得,此計純屬送死!只要鄒洬動一動,咱們就不得不回師相救!」老將火者不花連連搖頭。

從目前大軍的駐地到奧爾格勒所指的地點,至少有五百多里的路要繞行。蒙古軍中一人雙騎,的確非常適合長途奔襲。但從成吉思汗到忽必烈,沒有一個將領做過五百里遠的大迂回。這么遠的距離,兵馬一旦出發,統帥就無法控制。而長途奔襲,守軍得到消息後一定會做出充足的准備。並且萬一鄒洬趁機殺出防線來將蒙古軍的退路卡斷,則大軍有可能陷入重圍,不戰自潰。

「末將聽說,此刻守衛進賢的是一伙降軍。此刻贛江之險,我與敵軍各有其半。只要突破武陽水…….」奧爾格勒小聲堅持。東進的最大優勢不單單是可以選擇一個較弱勢的對手,那邊的地形對蒙古軍也有利。撫州、進賢一帶地勢平緩,過了武陽河後大軍繞向東南,則面臨著一大片開闊的平原。向南一直到大武夷山都不會再有類似與江西的關卡阻擋。徑直向東則可以撲入兩江,那里駐扎的都是一些警備部隊,戰斗力與破虜軍絕對不在一個層面上。

看到戰略大迂回可能帶來的好處,武將們立刻分為了兩波。支持奧爾格勒提出的這個冒險計劃的全是些年青將領,江南西路久攻不下,早已耗盡了他們的耐心。破虜軍的焦土政策,更是讓他們沒勇氣再與守軍在山嶺里繼續糾纏。以火者不花為首的老將軍們卻旗幟鮮明地反對這個建議,他們認為,一時攻不破吉州防線,大伙可以在此與鄒洬對峙。等到忽必烈陛下從東線過了江,眼下防守方的陣地即便固若金湯的,到那時也必然土崩瓦解。而大軍千里迂回,勝自然可以早日結束伐宋之戰。一旦失敗,則會全軍盡沒,把先前所有戰果都葬送掉。

「從襄樊調來的新附軍到了哪里?」伯顏聽了一會兒部將們的爭執,盯著地圖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