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咫尺(1 / 2)

四叔 月上無風 3368 字 2023-02-28

翟琰的棺槨在他戰死後不久,便已護送回京。而當翟琛接到聖旨要前往焰城邊關時,又令人將翟珏和庄楠的屍身送了回來,並著人告訴敬帝庄楠「有孕」一事。

這些日子,二人的棺槨便到了京城外。

自翟羽被圈禁之後,敬帝病勢也起了反復。翟珮每天守在宮中侍奉湯葯,心里明白敬帝雖然那日對翟羽那般心狠絕情,其實心里卻畢竟傷的厲害,尤其是隨著日久,何嘗不會想到之前翟羽的孝順乖巧,夏日暑熱,氣急攻心之下怎能不病?

因此翟珏和庄楠的屍首被運回後,這位纏綿病榻的南朝皇帝聽說庄楠死前有孕,也沒深究,便嘆息一聲,令人另外尋上好之地埋葬兩人,在定罪和史寫之時,也下令從了輕。這場傾南朝之力,幾乎是動了南朝根基的叛亂,便這樣結束於無聲息之中。

只是他這慈父之舉,反倒令世人多了幾分贊賞之余,也對翟珏的造反更多了幾分詬病與憎惡。

一時倒是民生太平,終是開始休養生息之兆。

就連好不容易勸住夏風不要沖動行事,並和他一起暫在京城住下的小謝聞訊,也輕輕嘆了一聲。

棺槨停在京外那日,她混跡人群中一直悄然看著,聽得耳邊百姓的唾罵與議論,她心中悲苦,險些與人打起來,倒是夏風護住了她。

後來敬帝寬待的旨意傳出,她方才稍稍安心,翟琛,畢竟做到了他答應之事。

即使他隔的那樣遠。

她將心中所想告訴夏風,也希望他能少分憂慮,與她一起等翟琛回來,再商議救翟羽之法。

而後,發生的事,倒極快地應證了小謝的說法。

隨著翟珏和庄楠下葬,小謝和夏風再度回京時,便發現京城盛行這樣的傳言,聽說是這次從邊境調回的兩萬京中防衛和送靈士卒所說——

琛王有斷袖之癖,且喜歡的是自己的侄子——皇長孫不朽聖尊全文閱讀。兩人在營地便是同寢同食,形態曖昧……敬帝正是聽說兩人之事,這才強召皇長孫入京,並給了嚴懲,因而皇長孫才重病不起。

傳說傳的繪聲繪色,細節齊全,言之鑿鑿,連翟琰的犧牲和翟珏的兵敗都扯到了二人的龍陽情深上。這無形之中,減了不少翟琛的功臣之威。

而這消息,終是流入宮中,傳到了敬帝的耳朵里。

病情剛有些起色的敬帝一聽便摔了一本折子,翟珮勸了許久,他又終是緩過氣來,像是想開了一般,對身邊服侍的高敬寒聲吩咐:「去把琛王給我喊回來,讓他親耳聽聽這傳言!」

快馬加鞭將旨意送到焰城,吩咐琛王立即回京,戍邊一事由朝中另派的曹將軍接任。

翟琛一如上次一樣,不動聲色接了旨意,第二日清晨便輕兵簡從地往京城趕。

翟羽的事,讓他在兩月之間,將人世間的大悲大苦又經歷了一遍。

當日夏風和小謝從他營中疾走而去,他看著他們義無反顧的樣子,卻覺羨慕。

只因他發現,他的確是什么也做不了的。除了想辦法往京城透些謠言……他什么也做不了。

這些天,翟琛一直在想,如果他年輕十歲,他會不會丟下一切去追翟羽,不計一切代價救出她,帶她離開,從此永不分離……

可他……不要說十年前,便是二十年前,他的心思便已是如此深沉。從他曾妄想為母親求情,在皇極殿外跪得三天三夜,卻被一群小太監拖到一邊毒打,從他眼看著母親分明日日卑微委曲求全,卻依舊被人不依不饒強逼著灌下毒葯;從他看著母親身邊服侍的宮人一個個被殘忍杖斃……

他從那時,就已經往身上套了一層又一層的枷鎖——生母被冤受辱枉死,生父看他如看最鄙夷厭惡之物,他從小孤苦遭人白眼,族人低賤任人宰割……

生為皇子,沒有任何榮寵,他是卑賤女子所生之子,更被人視作不祥……其余皇子爭得是敬帝歡心,而他,爭得卻是生存的權利。但即使僅僅是這樣,他還是需要付出比別人多無數倍的努力。他不分寒暑晝夜地練武苦讀,他工於心計鑽研棋局人心。多少次,他若稍失謹慎或運氣就活不下來?又是多少次,他舔著人血,踩著累累屍骨方能一步步前行?每往前走一步,後面的路便斷了,不繼續走下去,回首或停下,都是墜入萬丈深淵的結局。

這條險路一路行來,他不敢信任何人,他看明白這世間的趨炎附勢,人心冷暖,既然沒有真心可言,那誰不能利用?誰不能算計?可卻居然真有人用真心待他,可這樣唯有的兩個在他冰冷生命里給過他溫暖的人……翟琰已經因他的多疑而死,翟羽……就連翟羽,他都護不住了……

這個最會騙人的丫頭。

他費了多大的心神,下了多大的狠心,才說服自己放過她,讓她離開陰暗去享受她原本該有的自由和快樂?可她卻棄如敝履,她騙他說她會幸福,可她的幸福難道就是放棄性命?

每當想到這里,他心口便有如刀扎,痛不欲生。

世間最痛,不過便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去。

好在敬帝防他之心不輕。

好在,顧清澄是真的如他所想般,將他曾對她說過的話告訴了敬帝。

不然這次回京,他或許連她的屍首都見不到了。

此次再回去,已無退路的他,也終會將這條漫長的路走到盡頭。

孽、禍、恨,他要統統還給那些人科技探寶王。

無論如何,他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

從遙遠的焰城趕回,即便是日月兼程,也花了十多日時間。

京中設有迎功臣而歸的典儀,雖不是敬帝親自主持,卻也是皇族有極高輩分和威望的王公親王所領,朝中所有文武大臣皆在城外列隊行跪拜之儀,京城百姓夾道歡迎,入宮之路沿途俱是喜氣洋洋。

翟琛雖然早得知有這一出,也猜出敬帝欲暫時籠絡安撫於他,但這樣的陣勢,還是有些超出他預想。

而一路行來,他雖面色一如既往地鎮定與不辨喜怒,但百姓的閑言碎語卻一聲不落地入了耳朵。此等風月八卦雖由他親自傳出,但聽來,也是不怎么自在;更何況在回顧傳言故事之余,還伴隨著各式指點評述,連他五官都事無巨細分析了一遍,來論述他何處看上去像是有那般癖好之人。

最後得出的結論,竟大多是他太過孤傲冷僻,女人斷是不敢接近,唯有男人或許更多幾分膽色。

聽得他失笑,卻也沒空去震懾那些無聊百姓,只為他一心只想著那個確實「頗有膽色」之人。

終於入了宮,嘈雜之聲隔絕在外,敬帝恩旨,准他在皇極殿外乾德門再下馬。跨過乾德門,站在漢白玉鋪就的廣闊庭前,他抬眼瞥了瞥庄嚴肅穆的皇極殿,這才隨著前來接引之人而行。而敬帝並沒在皇極殿見他,而是他日常起居的凌絕殿。

高敬守在殿門口,見他過來,一個打千,被翟琛喊起後,便笑著說:「皇上可等了琛王您許久了。」於是又殷勤地迎翟琛進去。

卧房內殘留了些許不散的葯氣,翟琛沒有看龍床上靠坐著的老人,直接跪了下去:「兒臣請父皇聖安。」

敬帝沒有立刻喊起,而是眯著眼睛打量了他這個唯一剩下來的兒子許久,才輕飄飄說了句:「起來吧,賜座。」

翟琛起身在床邊方凳上坐下後,敬帝揮退了一並伺候的宮人,又過了半晌才說:「這次平叛之戰,你做的很好。」

翟琛心里冷笑一聲,嘴上卻謙讓:「父皇過獎,兒臣不過是借父皇福澤庇佑,運氣好了些罷了。」

「是啊,運氣是好。老七一死,老二老五就接連著畏罪自盡,想來也是奇了。大概是朕的報應,七個兒子,一個個離朕而去,現在剩下的唯你一個,」敬帝牽著唇角笑了笑,視線從窗邊明亮光線重新挪回翟琛臉上,眸中陰狠光線一閃即逝,「朕知道你其實是想要朕這個位子的,甚至比誰都更想要。」

翟琛聽了,又一度跪下,卻並無多少著急,只清清淡淡道了聲:「兒臣不敢。」

「你不敢?什么事情都做盡了有何不敢的?」敬帝冷笑一聲,「你想必是知道,這次出征,朕本想讓老六殺了你的,可那孩子狠不下心做的事,倒被你狠心做了。但你知道為什么我要殺你么?即使老七叛亂,朕想著若是他能活著回來,朕也最多圈禁了他!可你!朕卻一心要殺掉……你可知為何!?」

見翟琛微垂著頭,卻沒有要接話的意思,敬帝頷下胡須抖動,一抿唇,自己說出了答案:「因為朕知道,你對朕只有恨而無半分父子親情!只有你,為搶這個位子,可能會殺了朕!」

翟琛半垂著頭,知曉敬帝看不清自己唇邊冷笑,口中又恭敬地說了聲:「兒臣不敢。」

「罷了罷了,朕卻算不過你,算不過天命,如今這般局面,朕也有太多責任……」似方才說話用了太多氣力一般,敬帝有些癱軟地靠回床頭,放在金黃錦被上的指尖遏制不住地顫抖。良久,搖了搖頭,他又道,「不過朕也失算,你是真的能忍,如今將手中兵權全權放棄,你就不覺得虧,也不擔心朕尋個由頭賜死了你?雖沒有兒子,朕卻還有孫子武法無天全文閱讀!」

翟琛頓了頓,才不疾不徐地說:「父皇想必對功臣不會再這般心狠。」

「功臣?你倒也會自封……」敬帝皮笑肉不笑地說,又看著跪在龍床前的翟琛片刻,才語氣溫緩地說,「不過你放心,既然已經如此局面,你又讓人尋不出你半分罪過,朕必不會虧待你。幾個皇孫,一個是庶出,一個身有殘疾,一個愚鈍非常,另一個還是襁褓嬰兒。你想要的,朕終究會給你……」

仿佛是知道翟琛不會接話一般,他停了停就又開口,「只是,你要坦白告訴朕,翟羽,是怎么回事?你和她有情,可是真事?」

翟琛垂眸不答,竟是默認了。

敬帝一拍錦被,啞聲怒喝:「荒唐啊!荒唐!你怎么如此荒唐?那你是早知她是女非男了?」

翟琛這次倒坦然應下,「是。兒臣早就知道,卻無法告訴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