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衛眸色晦暗，點頭同意：「我知道，媽，這一回我真記住了！」

事情既然沒可能了，他也想踹開楊紅衛，只不過一時半會兒沒想到辦法而已。

午飯過後是盛夏天氣最熱的時候，宋家人都回房睡午覺了，宋月明也不例外，她躺在床上搖著蒲扇，側耳聽西廂房的動靜，大約是才被黃梔子教訓過，宋建鋼老老實實呆在家，等日頭沒那么毒，再和宋建兵去做木工活。

到了晚上，宋建鋼又出去一次，復又很快回來，他每天和宋建兵同進同出，想去別的地方只能進家門後再出去。

宋月明將一切看在眼中，並不急躁。

又過了兩天，黃梔子大早上就把宋月明拉起來，今天是個特殊日子，准備訂婚了，約好今天衛雲開要來帶她去縣城買衣服布料。

「人家買衣裳都是做兩身，咱商量過了就要兩身，你別多要，也別給他省錢，挑些中不溜的布料就行。」黃梔子怕要的過分了男方有意見，照她心里話說，她這么好的閨女別說兩身衣裳，就是二十身衣裳也值！

宋月明很無辜的說：「那，我不知道該要多少料子。」

「你以前做衣裳的尺寸我給記在一個紙上了，待會兒我給你找出來，你再問問人家賣布的別弄錯了！」

「好。」

時間還早，宋家靜悄悄的，王娟帶著大寶去了娘家，今天日子好，蓋房子上梁正合適，這是大事，宋衛國父子三個都去幫忙顯得場面熱鬧，黃梔子要進堂屋時，肚內一陣翻騰，她哎呦一聲拿上紙去了廁所，院子里就剩下宋月明一個人。

宋月明不敢遲疑，腳步輕輕的走出家門而後左拐向北，前後看看無人過來，照著前兩天的路線翻進那荒廢宅子，院子里的草木依舊茂盛，她屏息四周看看，確定沒人能夠看她就用力推開廚房門，那天用過的棍子還在，她熟門熟路的戳到那包東西所在。

這次就沒那么多顧忌，直接拿出布袋拉開，拿出兩個大黃魚兩個小黃魚，再將布袋扔回灶膛，一手握著四根沉甸甸的金條，一手在地上寫字。

寫完之後，拍拍手上的灰，宋月明關上廚房門，起身往外走，出去時她在地上扯了一把草裹住兩條大黃魚，小黃魚被她放在衣兜里。

兩只灰毛野兔正在窩里吃草，三瓣嘴一動一動的，宋月明將新鮮的草料放到它們面前，挪動窩旁邊磚頭，下面是挖好的小坑，兩個大黃魚放進去再把土蓋上挪上磚頭，弄完這一切她去井邊洗洗手轉身去小菜地。

小菜地的番茄又紅又沙，宋月明彎腰摘下來一個，菜地的土十天半月的會翻一次，黃梔子昨天才給翻過，腳下的土地仍舊松軟，微微用力就能找到那兩個坑，將兩個小黃魚分別放進去，再拿著番茄去壓水井邊洗干凈。

這時，黃梔子才從廁所里出來：「你咋愛吃番茄了？不過咱家這番茄種的好，等明兒我給你弄點苗，你自己種上不耽誤明年吃。」

「媽！」

「喲，害羞啦？好啦，媽不說你，我去給你找那張紙，雲開估計一會兒就要過來了。」

黃梔子步履匆匆的往堂屋走，宋月明清晰聽到自行車剎閘的聲音，抬眼一看，衛雲開支著一條長腿從自行車上下來，車把上還掛著兩個網兜，一個綠皮黑紋的西瓜，一兜白甜瓜。

宋月明還張嘴咬著番茄，只得一口下去咬下來，再對他點點頭：「你來了。」

衛雲開停好自行車，將網兜拿下來進門來，步伐沉穩器宇軒昂，眸中帶著淡淡笑意：「嗯，你吃飯了沒，這是我媽讓帶過來的西瓜和甜瓜。」

「唔，謝謝大娘，也謝謝你。」宋月明將口里的番茄咽下去，察覺唇邊沾著番茄汁，自然而然的伸出舌尖飛快舔走。

「媽！」

黃梔子捏著一張紙從堂屋出來，「咋啦？」

宋月明揚揚下巴，黃梔子立刻洋溢出滿臉的笑容來：「雲開來啦，快坐，喝水不？你來就來唄，咋還帶著東西，家里也不是沒有。」

衛雲開將東西放到院里的石桌上，笑著回答：「我媽說今年家里種的瓜挺甜，讓我帶過來給嬸子嘗嘗。」

「中，快坐！」

黃梔子忙里忙外的又飛快的給宋月明使眼色，宋月明想著怎么也得把番茄吃完，浪費是可恥的。

「媽，我回去換雙鞋。」

「去吧去吧！」

宋月明瞟了衛雲開一眼，恰好與他微微詫異的眼神對上，她心下一頓，回東屋的步伐不由加快，其實她腳上穿的鞋也沒啥，沾了一點土和露水，她早起就沒穿預備好的新鞋子。

換上鞋子，吃完番茄，宋月明擦擦嘴才走出東屋。

黃梔子正在和衛雲開客套：「她爸她哥都去她嫂子娘家幫忙上梁去了，按說應該等你過來再走的，但上梁都是趕早不趕晚，可不是故意不招待你。」

「不會，叔跟大哥盡管忙，我沒事。」

黃梔子滿意一笑，這衛雲開確實比村子里的男孩兒強，看著就是像做大事的，一點也不毛躁，她又笑著交代：「你和月明路上小心點，晌午熱，你倆找個地方歇歇，月明小姑家就在城里，要是找不到地方去她家也中，月明知道地址。」

衛雲開點頭，「好。」

「那，你們快去吧，等會兒天就熱了。」

黃梔子說完推推宋月明。

衛雲開站起身，先往外走，他們去縣城必然不能騎著自行車的，他將自行車推到宋家放著，回頭看一眼宋月明，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外走，黃梔子匆匆忙忙鎖上門跟在後面，她也得去親家幫忙，順道送他們走到胡同拐彎。

「你倆到街上等著票車過來，找個樹涼里站著，別曬著！」

「知道啦，媽。」

出了胡同，三人就是走的不同方向，也好在這時候在家的人不多，他們沒碰上什么鄰居要解釋，一路沉默著走到街上。

街上是小宋庄離的最近的國道，修了柏油馬路，每隔半小時一小時會有公交車路過，看到人招手就停下來讓人上車。

二人剛剛站定，宋月明看著從北面緩緩駛來的一輛車：「那是不是票車？」

衛雲開順著她的手看過去，詫異道：「是，我們運氣不錯。」

「剛好不用曬太陽啦。」宋月明招手示意。

公交車在兩人面前停下，宋月明先上去，衛雲開跟在後面，上車站定把錢交給售票員，一人五角。

宋月明沒和他搶著付錢，畢竟出門前黃梔子一共給她五塊錢巨款，她在沒有太陽曬的西邊座位坐定，衛雲開走過來外側，原本寬闊的空間因為他的到來瞬間顯得擁擠起來，兩人挨的很近，動作神情都很生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應該是一對未婚夫妻。

他們臨窗坐著，窗戶全開，微風徐來，走路而來的暑氣很快被消解。

宋月明望著窗外很新奇，這是她第一次看外面的世界，寧靜安逸，如果是原來、來這樣的環境旅游是很好的農家樂，絕對原汁原味，可身處其中……

有人輕輕碰了碰她胳膊，宋月明扭頭看過去，卻先看到一只手掌放在面前，掌心里是五六顆奶糖，衛雲開微笑著示意她吃糖，笑容是她似懂非懂的東西，但善意滿滿。

宋月明伸手拿起一顆奶糖，纖細的指尖猶如蜻蜓點水掠過他掌心。

悉悉率率剝開糖紙的聲音在車內並不明顯，奶糖放到口中，甜甜的味道從舌尖一路而來，仿佛來到了心底。

「很甜。」

她眯著眼睛，很喜歡、享受這奶糖的味道。

衛雲開向來不愛吃甜的，只是出門時在抽屜里看到上次相看剩下的奶糖就不由自主拿了一把放到衣兜里。

他也剝開一顆糖，送入口中，濃郁的奶香甜味讓他微微蹙眉，下一刻還是忍下那股不適，耐心的將糖含在口中。

奶糖粘牙，說話也不方便，吃完糖，宋月明看著路過的村落，忽然問：「是不是從你家去城里更近？」

「對。」

魏水村離清水縣城大概有十五里地，小宋庄離清水縣城二十五里地。

「那你從鄉里到縣城是不是更近？」

衛雲開點頭：「五六里地，有時候要去縣城辦事。」

「我沒怎么去過縣城，到時候要你帶路了。」

「好，放心，不會把你弄丟。」衛雲開笑容漸盛，又展開手示意她吃奶糖。

宋月明搖頭：「不吃了，好甜。」

「好，我給你放著。」

宋月明嗯了一聲，心里卻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從未料想到衛雲開是這么一個……溫和的人？

公交車路上又停了兩三次，上上下下直到汽車站也沒坐滿人，衛雲開先一步下車，站在車門處看她下車，宋月明跳下來時自然而然抓住他的手臂讓自己保持平衡，而後很快松開手。

縣城比鄉村稍稍繁華一些，汽車站附近來來往往的都是匆忙行人，宋月明四處看看，衛雲開指著汽車站南邊：「百貨商店在那邊。」

「哦好。」宋月明腹誹，自己真的成了第一次鄉巴佬。

之所以叫百貨商店而不是百貨大樓，是因為縣城和周邊鄉村消費水平有限，他們徒步走過去，宋月明緊緊跟在衛雲開身後，開始他步伐很快，走了五六步就察覺到不對勁，放緩腳步等她。

宋月明想起來，他們從家里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百貨商店里有不少人，但東西品類有限，布料櫃台上人不少，他們排在人後，宋月明早就在看那些布料的花色，在這小縣城里很難買到成衣，到貨都是供不應求的，能買到好看的布料就已經皆大歡喜了。

一位買到中意布料的大媽轉身擠出來時朝宋月明的方向來，她身材臃腫，推力強大，宋月明下意識往後趔，身體失去平衡就要倒，身後一人及時托住她肩膀，避免摔個屁股蹲的慘劇。

「咋擠成這？」胖大媽擠出來還撇撇嘴嘀咕，連句話都沒說扭著屁股就走。

宋月明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也不怕扭到腰！」

胖大媽回頭看一眼，瞧見年輕姑娘身後的男青年高高壯壯的，到底沒敢再說什么，去了下一個櫃台。

「那，我要怎么買啊？」宋月明猶豫不決的問，畢竟出錢的人是身後這位。

衛雲開掏出來一把布票：「我上班之後發的布票，我媽都給攢著，你看著買，我不太懂這個。」

宋月明樂了，狐疑的問：「真的？」

「當然。」

有票就不愁，輪到宋月明買布，她指著一塊白色的確良要了三尺，卡其布要四尺，還有一匹淡黃色染花碎花的細棉布做一條長裙，剛好一條裙子一套衣服，沒有超標。

售貨員要了布票，報了價錢，這點布不便宜：「一共十二塊三毛。」

宋月明下意識回頭看，這年頭工人一個月工資才幾十塊錢，她這些布買下來大概花掉了衛雲開大半個月工資。

衛雲開眼皮不眨的掏錢，拿出來十三塊給售貨員，售貨員見多了磨嘴皮子的主顧，這樣不添加還價讓加點布頭的成了少數，笑眯眯的接過錢找回來七毛。

「還有喜歡的布料嗎？」

「嗯？」

衛雲開指指那匹粉藍色碎花布：「那個不是很好看？」

售貨員聞弦歌而知雅意，連忙把這匹布抱到宋月明眼前來：「同志你眼光真好，這是我們百貨商店新到的一批貨，這藍色的只有一匹，姑娘家做裙子做上衣都很好看的！」

確實，做一條無袖連衣裙應該很好看，宋月明輕聲問：「這布多少錢一尺？」

售貨員依舊笑嘻嘻的：「一塊六毛九！」

她都看見了這男青年手里布票不少，這漂亮姑娘找到了好家子啊，出手也大方，多來幾個這樣的大方人她這月任務肯定能超額完成！

宋月明牙疼，這粉藍的比剛才買的淡黃色貴將近一半，她要是買的多了，人家怎么想？

「買吧，適合你。」

衛雲開看出她的猶豫不決，主動開口：「大姐，跟剛才黃色那塊尺寸一樣，給我們截一塊吧。」

售貨員響亮的應了一聲，拿出米尺量好，再用粉筆畫好線，下剪子剪開，刺啦一聲，這布就撕開疊成一塊放到宋月明手中。

「妹子，這是你對象吧？好福氣呀！」

宋月明接過布料，笑著點頭，衛雲開將錢付好，看她手里抱著三塊布料，伸手道：「我拿著吧。」

自己未來的男人不用白不用，宋月明遞給他了，只不過交接時，手指碰到他手背，又很快縮回手，抬頭看時，卻撞進他充滿笑意的眼睛里，宋月明也不由自主笑出來。

「接下來，要去哪兒？」

衛雲開指指不遠處的鞋櫃，「咱們去那兒看看吧。」

嗯？

鞋子櫃台上擺放的樣式有限，男女士涼鞋布鞋，顏色大多是紅色和土黃色，但在這個年代來說已經是很時髦的存在。

「你看看喜歡哪雙，咱們讓人拿下來試試。」

「不用了，我的鞋還是新的。」

宋月明腳上穿的布鞋是買來的，開春時磨著黃梔子給她買的，淡粉色的布鞋到手都沒舍得穿出去過，就等著見重要的人再穿的。

衛雲開微微蹙眉：「不用跟我客氣。」

宋月明眨眨眼，扭頭對售貨員說：「同志，麻煩把那雙白色高跟鞋給我看一下，最好是三十六碼的，謝謝。」

售貨員不大情願，可看到人家手里提著的布料，再看隔壁賣布的同事給自己使眼色，頓時明白過來，櫃台上擺著的就是三十六碼的，剛好直接拿給她。

宋月明坐下將布鞋脫下來，換上高跟鞋正好合適，她扶著凳子站起來，陌生又熟練的走了兩步，襯的一雙腿纖細修長，衛雲開便直接問價錢了。

二十塊錢一雙高跟鞋，售貨員重重強調：「這是真皮的，耐穿又好看！」

衛雲開掏了錢，宋月明脫下高跟鞋給售貨員讓她幫忙裝好，趁著這點功夫，她湊到衛雲開耳邊問：「你給我買這么多東西，要是我不願意跟你定媒了咋辦？」

可沒聽說過誰家會把衣服退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