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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衛雲開正在農機站上班，事情尚未塵埃落定，他不敢掉以輕心，只讓人盯著李偉東的動靜，他從會議室出來正好碰見從外面回來的同事。

「雲開，外面來了一小孩兒，正在找你。」

有那么一瞬間，衛雲開頭皮發麻，連謝謝都來不及說，大步向外走。

倒把同事給嚇一跳。

農機站門外站著一個衣衫破舊的半大孩子，瘦瘦的身子顯得眼睛格外大，瞧見衛雲開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開哥，我跟著李偉東發現他去你家附近了！」

「什么？」

家里只有兩個女人帶著孩子，衛雲開定定神：「小龍，我回家，你去公安局叫人！」

衛雲開轉身推著自行車走出農機站，轉彎的時候差點碰到一人，來尋人的秦霖看見他哎了一聲，還沒叫出來，人就騎著自行車走遠了。

「這趕著干啥去？」

秦霖也不急，慢悠悠的跟在衛雲開身後。

小龍也騎上自行車離開，還未進去就碰上一隊人出來，他沖過去問了一句，這隊人趕忙跟他走。

衛雲開騎著車子向前沖，四里多地的距離仿佛遠在天邊，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他都沒有回應，王桂芝和宋樹禮站在路旁沖他說話，他也恍若未聞。

……

宋月明後退兩步靠在桌子上，平復呼吸，李偉東是趁著她給大眼睛姑娘拍照的時候進來的，藏在門後面並沒有動什么東西，而這店面里除了剪子，還有一樣東西，她咬了咬唇，要伸手。

剛動一動，就被李偉東看見：「你想拿剪子，干什么？」

他向前走兩步，故意欣賞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甚至有些微的惱怒：「你舍得死？不過就算你現在死了，我也不怕的。」

宋月明站直身體，左手放在腹前，右手抓著椅背，迎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為什么？你不會以為這縣城你們一手遮天吧？」

「一手遮天？那倒不是，不過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沾上人命官司。」他有十足的自信。

「我問你為什么，你為什不放過我？」

李偉東扯了扯衣領：「我也想知道，大概是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吧。」

過年時，他騎著摩托車回家屬院，正好看見宋月明和她那丈夫出去，邊說邊笑，那一瞬間他以為在噩夢里糾纏他的女人回來了，可神奇的是，從見過她那天起，他就沒做過噩夢了。

再後來，他示意宋衛蘭設一個圈套，被她拒絕之後，心里存著一層薄怒。

在城里見過這幾次，次次不將他放在眼里，仿佛他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她絕不是宋衛蘭口中所說的那樣淺薄無知，相反，她非常的聰明。

可，她越聰明，就越讓人心里癢癢。

「現在是新社會，不是以前亂糟糟你想怎樣怎樣，李偉東，就算我死了，我丈夫也不會放過你，如果我沒死，我絕對不會忍氣吞聲，你，真的不怕嗎？」

宋月明眼睛里是逼人的光芒。

李偉東嗤笑一聲：「過了今天，你以為你還有見到別人的機會，你的丈夫，真的會為了你什么都不顧？」

「李偉東，你真以為你們家能在這里屹立不倒嗎？」

宋月明的右手向下摸，握著報紙一角發出輕微悉率聲。

「你拿的什么？」

李偉東瞥見她的動作，立刻上前一步抓著她的手肘往身前帶了帶，目光掠過她凸起的腹部，神情厭惡，早晚會沒了的。

宋月明反倒不怕了，握著報紙舉起來：「你窩在這小縣城，都不知道看看報紙？」

她笑容古怪，帶著讓人厭惡的蔑視，李偉東想起花枝上被尖刺包圍的月季花，想要摘花，一不留神就會被花刺扎到手。

但是，時間來不及了。

萬一有人回來……

李偉東的手往上移了一寸，宋月明將報紙扔在他臉上：「你先看看報紙，再確定要不要惹我。」

揮出去報紙的瞬間，宋月明反手回去抓住剪子背在身後。

李偉東只看到報紙在面前晃了一眼，版面上最大的一行字是「清水縣公安局長之子官商勾結、牟取暴利！」

「這是什么？」他彎腰去撿報紙。

「說起來，李局長是不是有幾天沒回家了？」

報紙上整版介紹了清水縣個公安局長李國棟及其子的瀆職之舉，李國棟收受賄賂，李偉東和黑商販勾結，做了他們的保護傘，末尾一句是據可靠消息稱已有監察部門組成調查小組奔赴清水縣。

是昨天的晚報，但竟然沒有一個人告訴他這件事。

李偉東恍然想起來，昨天早上李國棟出門後就沒回家，後媽曾經問他一句，他只說不知道。

「如果我是你，就快點想辦法找人救你爸爸，畢竟他要是出事了，你的下場也不會太好吧？這可不是那十年里。」

宋月明極盡冷靜，是李偉東恨不得撕碎的淡然，這個女人太出乎他的意料，如果錯過這個機會，說不准的……

李偉東左手攥緊報紙，右手握著槍，目光又瞬間的渙散，宋月明握著剪子猶豫片刻，如果將剪子劃到李偉東臉上，他吃痛反擊，她怕身體受損，孩子會出問題。

在她猶豫的瞬間，李偉東又很快恢復過來，貼近一些，垂眸定定看著她光潔的額頭，以及那雙信心十足的眼睛。

但他說出口的話又帶著凜然：「如果，我偏不呢，如果以後生不如死，不如現在就把你一起帶走，再加上你的孩子，值了。」

宋月明眼睛都不眨一下：「那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再一身血從大門走出去。」

「你不怕？」

宋月明勾唇一笑，嘲諷道：「怕，但誰讓我點兒背遇上你。」

李偉東呼吸一滯，因她這笑容：「你……」

「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家，我保證不跟你計較這件事，當做沒有發生過，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一定不想多一件麻煩事。」

「你，真是宋衛蘭的親侄女？」

不得不說，李偉東有些意動，如果這次他能全身而退，早晚還能找到她，除非她躲到天涯海角。

宋月明斂眸，淡笑著道：「小姑對我還行，如果不是她後來告訴我內情，我也不會知道你的底細，這么怕你。」

李偉東還在猶豫，門外響起一聲敲門聲。

「月明？」

是衛雲開的聲音。

李偉東立刻警醒的握緊搶，誰知宋月明站在原地沒動，而是扭頭看他：「還不把搶收起來？除非你可以一槍殺了我們倆！」

這當然不可能做到，李偉東遲疑片刻，將搶放到腰後，宋月明也將剪子放回原地，輕松自在的向前走，最後兩步幾近屏住呼吸，將門栓抽開那一剎那，陽光照到臉上來。

門外的衛雲開臉色蒼白，在看到她時才覺得心臟又重新跳動起來。

門打開，自然也看見里面站著的李偉東。

宋月明讓開身，扭頭看向他：「你走吧。」

李偉東看向衛雲開，這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他手仍舊放在背後，笑容里帶著挑釁。

「雲開，讓他走吧。」

衛雲開邁進門，一手攥緊宋月明的手腕，似乎就是李偉東剛剛握住的地方，瞧見他的動作，李偉東心底升起怪異的感覺。

但，他還是若無其事的踏出門外，秋日陽光燦爛，尤其是上午的陽光，坐北朝南的房子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光明正大。

李偉東走出去，沒有回頭看一眼，衛雲開動了動腳就要上前，宋月明抓住他，微微搖了搖頭。

「他手里有槍。」

她不願意李偉東在這里開槍傷到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不過，李偉東沒走多遠就碰上一隊公安，他轉身要跑，追來的警察凌空放搶示警，李偉東腳步一頓。

「李偉東，組織上需要你回去接受調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不要再反抗了！」

「小心，他手上有搶！」

衛雲開遠遠地提醒，護著宋月明站在房內，周圍聽到動靜的寥寥路人都瑟瑟發抖起來，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還有槍？

李偉東從身後拿出槍，來的公安都嚴陣以待，護著小龍躲在後面，同時提醒路人：「同志們，快躲起來！」

路人紛紛抱頭鼠竄。

李偉東見狀，扔掉手里的搶，很配合的說：「我配合組織工作調查，我是公安，隨身帶槍很正常。」

見他配合，兩名公安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他，甚至回頭看一眼宋月明的方向，這樣沒半點膽識的男人配上宋月明真是可惜了。

公安要帶李偉東回去復命，六人帶著李偉東先走，剩下四人跟小龍道了一聲謝，雲開扶著宋月明走到他們面前。

「同志，我們要報案。」

「怎么回事？」

宋月明上前一步，認真的說：「剛才這人闖進我的照相館要搶劫，還拿槍威脅我蓄意殺人。」

公安對配槍都有嚴格的管理制度，李偉東隨意帶著搶支外出，是違反規定的。

剛才撿起來李偉東扔掉的那支槍的公安已經檢查過，搶里有彈夾但沒有子彈，但這把槍確實是真槍無疑，還是有編號的正規搶支。

李偉東已經離開，並未聽到這話，宋月明也是故意沒有當著他的面說，反正他早晚都會知道的，但最好是，即便他知道了也沒有可能對更多的人說出去。

公安很重視，他們不是聽命於李國棟的，自然不會對李偉東有什么袒護，立刻道：「你們跟我們回派出所做個筆錄吧。」

「好。」

兩人都答應下來，宋月明摸摸肚子確定沒有什么妨礙，又讓衛雲開回去鎖上門，要去公安局時想起來魏春玲去找何寧寧，何寧寧和西西該不會是故意被人帶走的吧？

帶走倆孩子，再把魏春玲和胡大娘引走，西邊是荒宅子，東邊沒人，對面又有距離，就算照相館有什么聲響，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引起外人注意。

「雲開，寧寧她……」

宋月明剛說出一個字，忽然聽到一陣哭聲，是何寧寧和西西哭哭啼啼的回來了，魏春玲和胡大娘走在後頭，似乎還在不停地訓斥。

沒事就好。

交代了一聲，衛雲開載著宋月明去公安局，做完長長的筆錄出來遇上一人，衛雲開遙遙和他對視一眼，眸底有淡淡的笑容，卻並未跟彼此言語。

很快從公安局出來回到家，魏春玲正帶著何寧寧擇菜，瞧見他們惴惴不安的問：「嫂子，沒事兒吧？」

魏春玲並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兒，她只是找個孩子回來，這兩口子就跟著公安走了，她是個小老百姓哪兒跟公安打過交道啊！

「沒事。」

宋月明不予多說，先進了卧室，直到靠在床上才真正的松一口氣，衛雲開沉默著倒來一杯溫開水遞到她手上。

「是我沒用……」是他沒有保護好妻兒。

如果今天有個萬一，他不知道自己又會落到什么萬劫不復的地步。

宋月明把水一飲而盡，杯子放到床頭櫃，安慰他的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這不怪你，我們已經提前准備了，再說又不知道壞人有多變態，現在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原本，他們已經有對付李偉東的辦法，對待躲在暗中算計的餓狼，最好的辦法是釜底抽薪。

先前，衛雲開拿走相機就為了拍下控訴李偉東父子犯罪的證據寄到市里的報社，先將丑事報道出來，衛雲開給人聯系了早年舊友施壓處理此事，一切都進行的順順利利的。

李國棟和李偉東手上就不干凈，以他們一家的工資要兩年不吃不喝才能存下錢買李偉東過年騎的摩托車，除了黑市還有哪里來錢？李國棟在縣城做了十多年的局長，亂糟糟的時候手上沾著的事兒數都數不清楚，又剛好碰上儼打。

原文里，這父子倆倒台在幾年後，手上更惡毒的案件，是失手殺死一位查到他們不軌行為的記者，以及震驚全國的涉案金額，兩個人吃兩次槍子兒都不夠。

何況這一回，還加上李偉東亡妻的娘家人，這縣城里等著推倒父子倆的人不在少數。

他們缺的只是塵埃落定的時間，也沒想到，李偉東竟然對此事毫不知情。

「已經過去了，我們以後好好的就行。」

衛雲開眉宇間掩藏著深深的不安和後怕，苦笑著說：「倒教你安慰我。」

宋月明聽了莞爾，柔聲道：「我又不是小孩兒，我知道怎么做，不會吃虧的。」

「不過，真的嚇死我了，好在孩子沒事兒。」

她張開手求抱抱，衛雲開站起身抱住她，慢慢撫摸她的頭發，一點點安慰，在熟悉的人身邊，宋月明才松口氣，漸漸安心下來。

這一放松，宋月明就睡過去了，臨睡前嘟囔一句：「還有那個誰，別放過她。」

劉戰偉和李國棟關系一般，但劉戰偉幫李國棟做過不少事，這次，劉戰偉一家子也別想跑，指望李偉東攀扯宋衛蘭還不夠，她要宋衛蘭失去一切。

「我知道的，你睡吧。」

宋月明放心的睡著了，衛雲開坐在床邊看她好一會兒才漸漸放松，走出門外抬手看看時間，已經是中午飯點。

「春玲，你給寧寧做點飯吃，月明睡著了，先別叫她。」

魏春玲答應一聲，抱著何寧寧去了廚房，她心底仍是不安的，但衛雲開冷著臉，她就不敢說話了，等嫂子醒來再問吧。

衛雲開走入門面房，外間沒多少凌亂，與正常時候差不了多少，也不知道宋月明當時面對拿槍的李振東是什么心情，他在門面房內站了一會兒，將外面的那道門給打開。

這道門被打開的毫無預兆，坐在門檻上，背靠門板的秦霖沒有一點點防備的向後倒下來，且衛雲開毫不留情的後退，秦霖就這么摔了個屁股蹲兒。

「噝，我說——」

面對外人，衛雲開已經恢復那份從容淡定，淡淡瞥他一眼：「你怎么找到這兒來的。」

秦霖撐著手從地上站起來，嘿嘿一笑道：「上回在你的手提包里見過你們單位的草稿紙，找過來還不容易，不過你竟然真的呆在這小縣城里，可真讓人不敢相信。」

「我跟你已經兩清，你還找我干什么？」

「那是你說的兩清，我還說帶你發財呢，爺的命就值一條小黃魚嗎？」

衛雲開深吸一口氣：「我對你說的掙錢沒興趣，我家里還有事，沒工夫理你。」

秦霖心道這真是被人嫌棄的徹徹底底，不過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大方的不計較衛雲開的冷漠態度，十分自來熟的走入店鋪內，一眼就瞧見店鋪里的照片，還有這夫妻倆的照片，不期然想起宋月明在火車上說的那句話，他可不是差點被人滅口、無人收屍么？

「我不遠千里的找來，怎么也得留我吃一頓飯吧？」

衛雲開指了指國營飯店的方向：「帶著糧票去那吃就行，我愛人身體不舒服，不會給你做飯的。」

秦霖撇撇嘴，借著敞開的里面那道門輕而易舉看見何寧寧正在院子里走動，也不接衛雲開的話，自顧自的問：「那是你閨女，長得還挺好看，她喜歡什么，我給多少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