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下起了一場小雨。

楊老喝了一口酒，眼神微熏。

安劍武則坐在窗邊看著淋漓小雨，目光略顯渾濁。

不遠處的大屏幕上，正播放著《那年那兔那些事兒》的第三集。

動畫試圖用一種幽默風趣輕描淡寫的方式，來講述那些年志願軍戰士抗美援朝時候遇到狀況。

但現實永遠不是動畫里輕描淡寫的幾句對話。

窗外吹來一陣風，吹得楊老空盪盪的袖管微微飄盪，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耳畔仿佛響起了一陣陣炮聲……

「不要流口水，口水會凍住的……」

「親，你眼淚凍住了……」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距離發起攻擊還有多長時間？」

「還有四個小時。」

「注意潛伏！」

「搞得定的。」

「……」

楊老聽到了動畫里的對話聲。

隨後，他看著大屏幕。

看到了兩只在風雪中蹲伏的兔子。

恍惚間，一段段記憶在腦海中浮現，起初是模糊，隨後慢慢變得清晰。

隱約間，他聽到凜冽的大風在耳畔呼嘯，那寒意仿佛刺入骨髓，宛如凍結世間的一切東西。

戰士們身穿著單薄的棉衣，匍匐在風雪之中，隨時等待著沖鋒號角響起。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有些戰士漸漸沒了知覺，明知道稍稍活動一下身體就能稍微暖和一點，但他們硬生生地忍住。

他們端著槍，目光似乎永遠只有遠方。

「親，時間到了，我們上吧，親？額？」

「……」

「……」

「親？」

動畫里。

楊老看到一只兔子站了起來，正招呼同伴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寒風夾雜著大雪，大雪之中，另一只兔子已經被風雪所埋沒，已經沒了聲息。

四個小時前，還在跟他說話的兔子，現在已經……

已經再也起不來了。

兔子低下頭，身體抽動了一下，流出了兩行眼淚，但隨即又立刻將那兩行眼淚擦干。

「眼淚，眼淚也會被凍住的！」

說完這句話以後，他站了起來。

《追夢赤子心》的熟悉的鋼琴聲再度響起。

屏幕微微一黯，隨後，出現了一行血紅色的文字。

【謝謝你們付出的一切！】

隨後，兔子撿起了地上的沖鋒號。

屏幕再次一陣黯淡，隨後，又出現了一段文字。

【我們

幸福

並感激著】

沖鋒號響了起來。

在一陣陣進攻的號角聲中，一只只隱蔽在風雪中的兔子慢慢地探出腦袋站了起來，握著槍，堅定地朝著前方奔跑……

沿途中，一些兔子卻依舊隱蔽在風雪中一動不動。

並不是在偷懶，也不是沒有聽到號角聲，而是……

他們再也站不起來了。

「親們，我們的口號是專打鷹醬，不疼不要小錢錢……」

很幽默的一句話，動畫試圖沖淡那種戰場上的悲傷和壓抑感。

但……

楊老身體微微抽動了一下。

感動、難受、堅定、憤怒！

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身體筆直，眼眶中早已經渾濁，隨後，用僅剩的那只手，對著動畫敬了敬禮。

其實場面有些滑稽。

一位在抗美援朝下來的老兵，竟然會對這么一部動畫敬禮……

但是，卻沒有人嘲笑他。

安劍武也站了起來，同時敬了敬禮。

自然不是敬動畫……

而是敬那個時代和那個時代回來的，或回不來的戰友們。

……………………

《追夢赤子心》的旋律中，一張張老照片再次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唐笑已經泣不成聲。

安志斌依舊筆直地坐著，但臉上再也保持不住那那一份平靜……

喉嚨中仿佛被什么東西給堵塞著，非常難受。

眼睛也進了異物，忍不住地擦了擦，但是越擦越紅，越擦越紅……

看著那一張張老照片，他分鍾分外清楚和平到底是如何的不容易。

「如果不是有這些先輩們、我們大概也是跟伊拉*一樣，戰火紛亂，每天都在擔驚受怕……」

唐笑喃喃自語。

安志斌閉上了眼睛，一時間悵然若失。

「你哭了？」

唐笑感受到安志斌許久未曾有反應，於是看了安志斌一樣，隨後仿佛發現新大陸一樣盯著他。

安志斌沒有回應，只是睜開眼睛，雖然充滿著通紅的血絲，但並沒有一滴眼淚。

在戰場上見多了生死，也看慣了許許多多殘酷而又悲傷的畫面，他早便已經心如磐石……

縱然有些許感觸，有些許悵然，但不至於會像唐笑一樣哭得稀里嘩啦。

「別綳著，要哭就哭吧！來，我借你靠靠……」

戰地記者唐笑眼淚在流，但是卻笑著拉了開安志斌，隨後做出了雙手張開的動作。

「有病！」

安志斌看了唐笑一眼，說了這么一句話。

「撐吧，看你能撐多久……」

見安志斌並沒有理自己的意思以後，唐笑聳了聳肩，隨後站起來，拿來了一盒紙巾。

《那年那兔那些事兒》真好哭。

很快。

第四集開始自動播放了。

第四集仍舊是兔子和鷹醬打仗的情景，只是現在鷹醬的裝備非常好，對著山頭連番轟炸，仿佛要將眼前那一座座山頭給夷為平地。

兔子們則躲在山洞中。

三八線的牌子倒在地上，仿佛被踐踏過一般，充滿著累累傷痕。

【勿謂言之不預也】這幾個字在牌上，看起來分外的諷刺。

傷員們拿著杯子，杯子里卻沒有水，只有山洞上震下來的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