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將嫁 繞梁三日 1994 字 2023-03-03

老頭喝舒服了,才扭頭問她:「昨天看你爹入城去了?」

霍時英搖頭:「沒去。」

老頭笑:「我還以為你得躲人堆里,看幾眼吶?既是沒去,那去哪了?」

霍時英回:「去東市了。」

老頭沒說什么,放下茶碗慢悠悠的道:「生於王侯鍾鼎之家卻留戀於市井。」老頭搖頭:「你啊,還有得路要走的。」

老人的話里有提點的意思,霍時英卻沒太在意笑道:「人嘛,活著總要有一好的。」

老頭沒接她的話,只是沉吟不語。

老頭昨晚也應該是入宮去了,但是宮宴的事情一句沒提,坐了一會長隨帶人進來要給他梳洗,他慢悠悠的坐到妝台前,然後扭著身子對霍時英說:「你過來,給我梳頭。」

老頭雖然不拘小節但還是第一次讓她干這種事,霍時英愣了一下才走過去,拿起梳子真的認認真真的梳了起來,老頭望著鏡中的霍時英道:「你我師生一場,最後你給我梳個頭,也算你尊師了,以後想起來我也有個念想你的地方。」老頭說的氣人,但那一絲傷感霍時英是知道。

霍時英乖乖的梳頭,一老一少的氣氛沉寂,但這氣氛也就維持了一會,老頭不愛洗澡,頭發老是打結,一頭灰白相間的長發油膩膩的,霍時英梳了兩下就忍不住說:「我說,不是我說你,這天氣也熱了,你老也該適當的洗洗澡,別人不嫌棄你,你自己不覺得難受啊?」

老頭一下子就炸了抄起一把梳子就往後扔了過去:「你怎么就不能說人點好啊?我都這歲數了,你管我洗不洗澡,滾蛋不讓你梳了。」

霍時英趕緊順毛:「別鬧,別鬧,你不洗就不洗,我不說了,好好坐著,我給你梳。」

老頭哼了一聲,氣哼哼的橫了她一眼,霍時英低頭看著老頭的側臉,偷偷笑了一下。

霍時英手藝不咋地,松松的給老頭挽了一個髻,插上一根木簪就算完事了,老頭也沒嫌棄,梳完頭,老頭洗了臉,兩人如往日一般去了書房。

書房里待了半日,里面照樣一頓噼里啪啦的板子聲沒斷過,這一天霍時英被打得比較狠,出來的時候手腫的厲害,中午吃飯筷子都拿不住,用勺吃了一頓。

用過午飯,老頭要午睡,霍時英也如平日一般在書房里睡了一小覺,下午起來照樣授課,照樣挨板子,晚上裕王府來人催霍時英回去,說霍真找她有事,霍時英沒搭理跟著在老頭那里又蹭了一頓晚飯。

吃了晚飯霍時英也沒走,倒是後來把飯桌移到花廳里,上了酒又開了一桌和老頭對飲到月上中天。

霍真再沒派人來催霍時英,直到快夜深,老頭起身彈了一彈袍子道:「好啦,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這就去吧。」

霍時英緩緩起身退至中庭,和老人相對站著靜默片刻,然後鄭重的整領,理袖庄嚴的埋頭跪倒:「多謝恩師!」

一種悲愴和庄嚴的氣氛在兩人間流轉,這一世得霍時英如此敬重之人為其祖父和焦閣老二人。

老人佝僂的身影隱沒在寬大的袍子里,垂目望著地上跪拜之人,眼里盡是悲憫,只有他知道,次女是個驚濤偉略之人,生的世家好,成長的也好,只是命里多了嗔,痴二字,以後前路將多是波瀾坎坷,只有當她什么都經歷的夠了,厭了,什么時候明白了隨波逐流,順勢而為以後才是她真正大放異彩的時候,只是……,只是那個時候他是看不見了。

再是起身,霍時英站在當庭沒有挪步,有些戀戀不舍之意,老人揮揮袍袖:「去吧。」

終於轉身走出,穿過回廊一腳跨出月亮門終是忍不住再是回頭,老人的身影隱沒在光影里,再也無法挺直的脊梁,垂暮,寂寞。

他為她授課三月有余,從不教她四書五經文章策論,多是一些經史,人文,經濟之類的雜書,以高齡之年卻教導的認真,引導她從政治的最高角度去思考,衡量,觀察,所授之學夠她今後受用半生,他是一個好老師,霍時英眼中彌漫起悲傷的溫情,對暮暮滄桑的老人,那掩蓋在那粗暴乖張之下的溫柔生出的孺慕之情眷戀不忍離去。

霍時英再次彎腰深深的拜倒,豁然轉身而去,老人目送著她遠去高飛,她卻在朦朧的夜色中短暫的迷失了片刻,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時不知自己的方向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