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而那敲門聲,也一如當年。

「篤篤」兩聲,一輕一重。

當年的山神廟中,提燈來找敖寸心的楊戩便也是在這樣的雨夜在這樣一輕一重的敲門節奏中尋來。

敖寸心本就站在窗口,如今便就近開了門。

驛站的木門打開,外頭站著的卻是想不到的人。恰此時一道閃電下來,襯的面前的那人更加容顏清俊。外頭風雨陣陣,那劍眉星目似乎要在這江南濕氣中化開一樣。

龍女臉上都是詫異,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大雨,楊戩怎會來此?

她這樣想著,便問了出來:「真君怎的在此?」

楊戩看著她,道:「我有事找你。」

敖寸心聞言,把他讓進了屋內。

葛繁也看到了那個進來的男人,他曾跟他有過一面之緣,那次他提著燈來找敖寸心,她叫他「楊大哥」。

她說她不是凡人,而十年不見,這個男人依然還是當時面貌當年氣度,想來他也不是凡人。沒想到那位仙君看到他還同他點點頭打了個招呼,他看著他一身氣度,沒來由的便自慚形穢。

敖寸心不知該如何為那二人介紹,便索性不介紹,直接問了楊戩:「真君找寸心有什么事嗎?」

「當初你讓我找的人,我昨日翻卷宗看到了。所以過來跟你說一聲。」

敖寸心曾讓楊戩用天眼查探三界,這才找到葛繁這個九世修行的善人,如今他卻又說在翻卷宗的時候發現了十世修行的好人。

如此說來,這相伴十載,當真是笑話一場。

葛繁聽了他這話,臉色便是煞白。敖寸心看到他的神色,臉色同樣一白。

楊戩見他二人這樣,心中的滋味只他自己知曉。

葛繁卻知敖寸心的離去已成定局,這十年同行也不過是一段錯誤的緣分。他果真並不是她要找的人。

「有勞真君下凡走一趟。」敖寸心道,然而楊戩看她,卻到底並沒有多么開心的樣子。

不需要她再這樣花費時間精力去度化凡人的善行,如今這世間有這樣一個修行了十世的好人,可她並不覺得多么高興。

大約是葛繁的臉色太蒼白,他的神色太凄哀,敖寸心只覺得心上沉甸甸的,自己對他不起。

她想說些什么,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倒是葛繁抬眼看了看她,道:「多謝寸心姑娘護送繁回鄉,眼看著姑蘇將近,鎮江亦不遠矣,你我便在此告別吧。」

卻原來到最後告別的話是他先說出口的。

大約他是看出了她的難以啟齒,便替她把話說出來。這實在是一個善良的人,舍不得心儀的姑娘為難,便讓自己為難。

「葛公子同我十年相交,我自當有始有終與你同歸故鄉。」敖寸心道。

「不必。」他說。

楊戩微微訝然。

「我家中已有父母替我選好良家女子聘為妻,寸心姑娘同我一道歸鄉其實略有不妥,之前是葛某冒昧不知輕重邀寸心姑娘一路同行,連累寸心姑娘虛擲光陰。」那些話便這樣自他口中說了出來。

敖寸心定定看住他,他卻也沒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眼中兀自有自己的堅持。她見他態度堅決,便道:「那葛公子一路保重。」

上善若水,善良是這世間上最中正精粹的力量,也是這世上最柔軟的力量。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敖寸心終究還是會離去,而他卻替她選擇了此時離去。

楊戩看著敖寸心跟那凡人,他們的身上是紅塵的氣息,是天庭排斥的不利修仙的凡間濁氣。然而他卻也覺得,人世間的溫情,比起天庭的冷清,實在更讓人留戀。

那也曾是他眷戀紅塵的原因。

然而要守住這片紅塵,便要有人維護好三界的秩序。司法天神之職,實在干系重大。他想著這些,心中便有些微微的惆悵。

葛繁把傘遞給敖寸心,讓她當夜離去。

「這位公子,煩請你多多照顧寸心姑娘。」他這樣對楊戩說。

楊戩卻不知,此生會有別的男子對自己說這樣的話,讓他好好照顧敖寸心。那種感覺實在是奇異又微妙,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會的。」

大約我還是修行不夠,所以成不了你要找的十世善人。

那么,我余下的一生,便用來行善積德,以期在下一世與你重逢,成為你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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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敖寸心手持著葛繁相贈的傘疾步離去,楊戩跟在她後面,見她越走越飛快,然而走了三里路,卻又忽然停下了。

「我不是那樣的人。」她說:「我要回去。」

她轉過身來,卻見楊戩攔在自己面前。

「三公主,當斷不斷,反受其害。」他沉聲道。

「你回去能改變什么?」他問道。

「但是明明你幫我找到的是他,你說今世沒有十世修行的善人,只有九世的善人!」

「是。那時是沒有,然而如今卻有了。」這十年不知有多少新魂投胎重新做人,多少世事改變,敖寸心雖身在紅塵,心中卻並不記掛紅塵。

「卻原來還是我自己著急了些,是我強求了……」

「寸心,我那時就同你說過,投機取巧劍走偏鋒只會適得其反,有時候甚至還會害了別人。」

「那么,真君,你是要拿我去天庭問罪嗎?」她抬起眼來問道。

楊戩似乎被她問住,頓了頓道:「拿三公主問罪這話說得嚴重了。」

「如今我想去送他最後一程,又不知是犯了哪門子天條?」敖寸心這樣問他。

「我可以無情,卻不能無義。」

她的眼中又有了他初見她時的神采,仿佛有烈烈火光在其中燃燒。似乎這一路積功德的修行都化為虛無,她還是那個敖寸心,永遠把理智拋在腦後的,至情至性的龍女。

而那樣的敖寸心決定了的事,便是冰冷森嚴的天條擺在面前,也不曾退縮半分。

楊戩有一瞬間的失神。

那個說著「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相互利用相互需要。」卻從來不管不顧愛著自己的敖寸心;那個會替她斟茶倒水替他洗衣操持的敖寸心;那個拿著寶劍一劍向他刺來卻最後停在喉頭一寸的敖寸心;那個護住他的屍身對五極戰神說:「要殺楊戩先殺我!」的敖寸心;那個膽小怕事世故勢利卻又有一顆最真摯的痴心的敖寸心……仿佛隔了久違的歲月,千年前熾烈的愛恨再次在她身體里復蘇。

而在他失神的剎那,敖寸心越過他的身旁。

楊戩本能地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不要去。」

敖寸心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拉下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