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2)

她用輕薄的白綾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從來未想過那樣輕軟的紗,會全然破壞了自己的計劃。那一劍是帶了死志去的,只可惜遭遇到了她的阻截。

他恨恨地看住她時,她的眼中似乎閃過了得意之色。

他咬破了口中葯囊。虞家於他有恩,他竭力為他們報仇,然刺殺失敗,為了保全心璃小姐,便只能選擇此路。

但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把一只腳邁進冥界的他救了回來。

她說她是西海三公主,她說他命不該絕,所以她要救他。他指責她多管閑事,她便拿著湯葯咄咄逼人,你不領情,可以不喝。我要管何事,卻難道要你同意方可?

他被她唬住了,仰頭便喝下了那碗苦葯。

龍女莞爾。

後來她才告訴他,救他是想借他的心一用。她說這話時神情認真,並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而這份認真里,又帶著篤定,仿佛借的不是要人命的心,而是無足輕重的身外之物。

說是借,只怕有借無還。人心一旦被借去,哪有活命的可能?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不講理這樣霸道的神女,心中又驚詫又有些怒氣,自然是不肯的。

而她居然還溫言軟語解釋說,人類壽數不過百年,你們的壽命於我們而言實在是短暫,我會在你死後取你心以祭故人。然而到底也要原主心甘情願的好。所以希望你能答應。

如此強詞奪理,他的心居然已經不屬於自己。

他唯有苦笑。

如此,三公主的相救之恩贈劍之誼他便受到很是坦然。

她送的上古神兵七星龍淵劍很得他的心意,但凡劍客,見了絕世寶劍總是會心折。

她說,我就知道這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是拒絕不了這樣的神兵利器的。言語間頗為得意。

如今他已是西海摩昂太子手下水軍副統領,腰畔所佩之劍,仍是那七星龍淵劍,出自歐冶子之手的華夏第一柄劍。

他曾用此劍同她比劍,她大約顧忌他是凡人,便多少有所保留。那一次如果不是楊戩出手,大約削去她的不會是她半縷秀發。

他自然知道楊戩,知道這赫赫有名的三界戰神,知道她同他曾是夫妻,後來他去天庭當了司法天神,她回了娘家西海。

灌江口依然流傳著他們的傳說,而那逆天抗命的夫妻早已勞燕分飛。

楊戩來說要帶走西海三公主時的臉色那樣冷肅,他雖然拔了劍擋在三公主面前,卻到底是不能改變什么。

他不管罪不罪,只知道自己的職責便是保護她。

她於他有恩,他那顆跳躍在胸膛早已被預定下來的心,最後卻並未真正被她所需要。

但是三公主讓他讓開,她自願跟著楊戩去天庭請罪。

那是他們的恩怨,從始至終與他無關。

敖寸心讓他照顧鼉潔,他便只能遵命。

鼉潔醒來,卻已忘記了很多事,見了他拿了七星龍淵劍,差點便兵戎相見。後來是東海四公主前來,把他二人帶回西海安置,這才未讓他們兩敗俱傷。

東海四公主便說,你可願留在西海?我便向大表哥替你討一個差事。或者來我們東海,我親自安排你當領兵的將軍。

他留了下來,在西海當了一個兵卒,後來漸漸得了摩昂太子倚重,推薦給龍王,才慢慢領了兵。

他曾聽西海的宮人私下說起三公主的事,說她刁蠻任性一直連累西海不得安寧。他握上了劍柄,卻又松開了。

她們談論的人是他不認識的西海三公主。那個自我到跋扈,囂張而又熱烈的敖寸心。而他見到她時,她早已脫胎換骨。

雖然霸道仍在,卻已裹上了從容不迫的氣度。便是舍我其誰,也風華絕代。

後來涇河龍王復活,鼉潔也成了黑水河河神,似乎所有人的一生都已塵埃落定,但他卻還記得,西海三公主去了天庭,還未歸來。

他去月宮奏報潮汐之事時遇見她,她已是天庭的侍女。

便是比起當初她的脾氣性情已是大改,但骨子里的驕傲並未折損半分。這樣的敖寸心是如何當得了天庭的侍女的?

他同她說起那些故人故事,說起他們各自的歸宿。她在月桂樹下靜靜聽著,露出笑容。

她說,那就好。

他問她在天上過得如何,她說,也不算太差。

最後留給彼此的唯有保重二字。

他在她的目光中飛下月宮。後來又有幾次見面,敘了會兒話,便各自匆匆話別。

他瞧她那樣,在天庭也並非不快樂,那種安定沉潛,讓他恍然間覺得或許敖寸心已經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這樣的現實。

後來證明,他到底算錯了她。

再後來,他在西海為蝦兵蟹將演示劍招時,恍然間便想起桃花樹下比劍的敖寸心,想起她春風得意的笑,想著自己似乎路過了一場傳奇,而傳奇從始至終,都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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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再次見到敖寸心晚歸。

天邊一片煙霞烈火,織女織的晚霞美麗不可方物,敖寸心便是踏著晚霞回了真君神殿。

她如今知曉了一切,卻越發安定平和,煙火氣盡藏。

真君神殿的一應事她都料理清楚,平日里也兢兢業業做好分內的事,再不見跋扈與囂張。她如今待誰都很溫柔,只除了自己。

要說她怨他把她困於天庭,她眉目清朗不見怨懟,要說她心無掛礙,她卻又不同他說話。

敖寸心越來越像一個謎,一個纏繞在他心中的謎。

那夜,她似乎睡得不大好,他的天眼感應到她魂魄不寧,便元神出竅入了她的夢准備一探究竟。

他在里面,看到了他們舉案齊眉的恩愛。

看到了她在無名孤山同自己下的棋局。

看到了自己刻在石壁上的字。

看到了那些他所不知道的,她在兩世鏡里經歷的事。

敖寸心白天不跟他說話,然而她晚上的夢中全是那些曾經。

她原來什么都知道,卻兀自不動聲色,只作不知。

原來那些糾纏他的夢魘也一直在糾纏她。

愛是雙雙受刃,卻不吭半聲。是我在此地煎熬,彼岸的你也不曾被放過。

比相思更惆悵,比宿醉更頭痛,是記憶包裹著我,我卻看不到未來。

後來他在天庭藏書中找到關於兩世鏡的描述,往事鏡里經歷的都是真實,所以共同進入兩世鏡中的人都會保有在往事鏡中的那部分記憶。然而她的夢里,他只看到了現世鏡中的內容。

他想起冥界的那碗孟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