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突然之間骨鯁於喉,她愣得忘了言語。
「為什么……」
「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
「是。」
他邊說邊邁步往值班室門口走,打開門,倚在門邊。
逐客的架勢。
「為什么……」她想問,為什么沒有意義。
岳芪洋打斷了她的提問:「根據胰腺癌結腸轉移的臨床經驗,從出現腸梗阻症狀到完全梗阻大約需要進展半年,而病人預計存活期為半年。」
「可是……」
「沒有意義的手術我不會接手。」
見來者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自顧自甩手出了門。
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加了一句:「要我做也可以,掛門診,排半年隊。」
最後那句話,成功刺激到了她。
黎糯是個激不得的主,別看她平時像只嘻嘻哈哈的綿羊,一受刺激就會變身成狼人。
小的時候,她是個沒威懾力的學習委員。她上講台領讀,底下的同學特別是男生,開小差的開小差,講話的講話,或者把好好的課文讀得陰陽怪氣,總之人人都可以欺負她。她一直笑笑,讀好自己的,隨人家去。
終於有一天,班級里的皮大王嫌她領讀的聲音煩,朝她吼:「走走形式么好類,又沒有老師在,你讀啊讀的煩不煩?」
她著實有些氣憤了,默默把書放下,直直瞪著那個男生。班里的同學大多感覺到了她的異樣,紛紛對皮大王說:「黎糯要生氣了。」
男生不屑道:「綿羊就是綿羊,還想變獅子不成?你有種變給我看看……」
話音未落,就見黎糯疾步走到自己面前,頓了一下,操起他的書包就從四樓的窗口扔了下去,然後拿起他的鉛筆盒,朝課桌邊緣狠狠砸下去,「砰」的一聲,鉛筆盒瞬間彎成了直角,里面的文具全部報廢。
雖然後來她賠了個鉛筆盒給那男生,但自此他們班的晨讀像樣了許多。
還有次變身狼人,是在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
高中時候的黎糯和多數女生一樣,偏胖,也不注意打扮。樊師倫曾經嘲笑她說:「你爸爸不愧是搞基因遺傳的,真有遠見,從你出生就預見了未來。你看你,白白胖胖,長得又笨,糯米的名字,嘖嘖,何止形象,簡直是象形。」
她記在了心里,高考完後,別的同學在外面瘋玩,她在家里閉關減了兩個月的肥。以至於出關再見到樊師倫,人家活活傻了眼。
岳芪洋,居然叫她排半年隊?你搞笑是吧?難道你不知道半年後媽媽都不一定還活著?
黎糯沖回寢室,搬出全寢室所有的專業書,連上醫院的數據庫,開始查閱。
是的,她要寫篇駁論文,叫作《為何晚期胰腺癌伴結腸轉移不能行造瘺術》。
黎糯在岳芪洋的黑色帕薩特旁等了有多久,記不清了。
她再次抬手看表,時針已走過九點。
偌大的外科大樓地下停車場,對外開放的車位隨著探視時間的結束,已基本走空。本院職工的固定車位,從五點下班開始,也在陸續減少。
地下挺冷,她全身在簌簌發抖,腦子卻異常清醒。得知噩耗以來,從沒有如此清醒過。
身邊的轎車「滴」的一下開了鎖,她看到岳芪洋正在走近,看著手機屏幕沒有注意到她。
他來到自己的車前,看到車旁臉凍得煞白的黎糯,不禁停步。
「該說的我都說了。」
他的聲音異常冷淡,仿佛能將張嘴時產生的白霧也凍住。
黎糯一言不發,從背後的書包里拿出一疊a4紙,拍到他的胸前。
「少誆我。」她說,「別忘了我也是學醫的。」
a4紙上是密密麻麻的文獻資料和病例,全部關於晚期胰腺癌伴結腸轉移行造瘺術。
他掃了一眼那些紙張,隨意地放在了地上。
「所以呢?」他的音調又降了一個八度,「你想說服我?」
「是用資料和病例說服你。」她說。
岳芪洋冷哼一聲:「醫生是用資料來看病的?」
「關於到底是先有資料還是先看病的順序,你好像搞錯了吧,實習同學。」
「我可以告訴你,所謂實踐出真知,就是指在臨床上病情最大,一切資料和病例都出自於臨床。」
黎糯被他駁得有些咋舌。
她真的不了解他,不了解寡言的岳芪洋其實很能講,且邏輯縝密,句句在理。
此時此刻,她呆呆仰頭望著比她高了一個半頭的他,無端失掉了底氣,紅了眼眶。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她的聲音染上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