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銘到洛水湖岸的時候，慕崇然似是已經等了許久。

已是深夜，洛水湖岸寂靜到只有蟲鳴蟬嘯，水光粼粼，白衣的年輕男子望著湖面出神，表情帶著茫然。

安銘的靠近，讓他像是驟然驚醒。然而轉身開口的語氣，卻又平淡至極：「你來了。」

「找我何事？」

慕崇然看著他，像是又出了神。藍袍白冠的男人似乎還帶著幾分少年稚氣，然而那雙清亮的眼睛，卻滿是頹然。

「我與師弟相識十載，同寢同食，從未見過他因誰失過態。他那樣的人，雖是一身傲骨，對身邊人，卻是在意之極。若是……你真的有負於他，便不要再出現了。他既然狠不下心，便由我來做這個壞人。只要，那個意氣風發，灑脫恣意的蕭君卿不會囚禁自己，如同困獸，便好。我說的，你明白么？」

安銘垂著頭，良久才道：「他有說過我們的故事么？我負過他是真，也未想過能回去。只是，說到底只是想求得一份原諒。如果……他真的不願意……也許我會離開……」

慕崇然搖頭：「他沒說過，不過，我會等他說的那一天。安銘師弟，這個世界上，不是誰都有後悔的權利。你想留下，誰都趕不走。但是，請別再傷害他。」

那是個驕傲灑脫的人，慕崇然甘願站在他身後心安理得的被保護，可是不會習慣去接受這些保護。他願意在蕭君卿看不到的時候，用他的方式去保護他。哪怕會千夫所指，哪怕會不擇手段。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人，永遠不知道這些。

慕崇然也怕，怕蕭君卿會厭惡他的多管閑事。甚至會怕，蕭君卿會恨他去阻止安銘的靠近。可慕崇然還是想要這樣做，不是想要推開靠近他的每一個人，只是想要把可能傷害他的人隔絕。然後默默在他身後，安心被護著，也許有一天看著他結婚生子，他也會依舊陪在他身邊。修真之路這樣的漫長歲月，他仍是願意陪他一步步成長，一步步強大。哪怕始終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不會後悔半分。

「修真之路太長，我會一直陪著他，而你做不到。安師弟，背叛這種事，有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信任和懷疑，從來都是一如既往的。何況他……也不是一個會回頭的人。」

慕崇然說完，便轉身離開。

「那你呢？你愛他嗎？」身後的安銘突然問道。

慕崇然頓了頓，卻沒有轉身，只是抬步前留下一句：「慕崇然活過的二十一年里，從未識過情愛。他願意，我便會學著愛。他不願意，我便默默守。唯一不會變的是，我永遠不會離開。不會輕易因為某個借口，而給自己開脫，作為傷害他的理由。」

安銘沒有在說話，直到慕崇然的身影徹底消失，方才低低苦笑一聲。

他早就悔了，從他在天台上笑得那樣無所謂的時候。被刪除的賬號，在第二天就徹底消失。他用了無數辦法，都沒有找回那些數據。本該擁有七天的刪除時間，卻全然不見。那個角色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同一天，他被已經失去記憶的蕭穎推下了樓梯，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她眼中的恨意。蕭穎也只是個可憐人，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她愛的是自己的哥哥還是他安銘。

再次醒來，便到了這個地方。頂著八歲的身體，他被師父撿回隱仙谷。大殿之上，看到那人也變成孩童模樣，卻依舊淡然優雅，氣勢凜然。十年，他用了十年時間，鑽研學會了腦子里關於純陽宮太虛劍意與紫霞功的修煉方法，一步步成了師父手下最優秀的弟子。然後光明正大，以師弟的名義出現在他面前。而他卻，看也不願意看他一眼。

累嗎？累。疼嗎？疼。

可終究他是負他在先。所以此生再見不到父母，要一直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活，雖有愧疚和恐懼，但到底還是願意接受。可如今呢？如今那個人的目光片刻也不願意留在他身上，他還願意舍棄一切，留在這里嗎？願意吧？也許有一天，回去的機會擺在眼前，他會猶豫，可是大概也還是會留下吧。

但是……也只是可是吧。如果一直這樣沒有答案，一直這樣在遠處看著他。他還能堅持下來嗎？

安銘望著湖水，想了許久，卻輕輕吐了口氣。

能。他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十年，足夠想清楚許多事情。其實，有些事情，早在那日在天台之上，他就已經想清楚了。

若是留在這里，就一直守著。也許有一天，他們還能坦然面對彼此，並肩而戰。

……

蕭君卿從百竹林回來時，慕崇然卻遲遲不見蹤影。猶豫了片刻，還是出了客棧，往洛水湖岸走去。

湖岸邊，沒有慕崇然的身影。然而他卻一眼便看到那個藍袍的少年。一如當年那般安靜單純，仍是讓他看到就想要護在懷里，可終究物是人非。

慕崇然一個人來這里，就是為了見他吧。雖然沒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可是為了什么，他也猜得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