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吞脊獸(1 / 2)

啞舍(全集) 玄色 6832 字 2023-03-07

「哎,聽說沒?那家韓家私房菜要轉手了!」

「早就聽說了,不已經十多天都沒開店了嗎?」

「我就說那家私房菜開不了太長時間,簡直不符合我們這條街的格調嘛!」

「哈哈!太高大上了嗎?」

「沒錯,我們這條街都是賣小吃的啊,忽然弄個什么私房菜實在是太不合群了嘛!」

「不過私房菜那家的鋪子,要轉手給誰啊?准備做什么?」

「放心吧,我打聽過了,據說接手的那老板不開餐館了,要開家古董店!」

「我沒聽錯吧?」

「是啊,你沒聽錯,更高大上了。喏,看,就是那人買的。」

湊在一起聊天的街坊鄰居們,紛紛把目光投到街頭走過來的那幾個人身上。其中一個老頭子大家都認識,是韓家私房菜的店主。而他陪著的兩個人,一個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另一個是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

那個中年人面容平凡,身材中等,但眼神卻像是兒童的一樣,黑白分明,極為清澈。他的頭頂光溜溜的,沒有一根頭發,還反射著太陽的光暈,簡直就像是一個特大的燈泡。

可那個年輕人卻相貌俊秀,身材挺拔,穿著一件引人注目的黑色唐裝。右手的袖筒處綉著一條暗紅色的龍,蜿蜒地順著他的袖子盤旋而上,張牙舞爪的龍口正對著領口,乍看上去,這條龍就像是活物一般,似乎馬上就要咬斷他的脖子。而他胸口對襟上綉著的那幾顆深紅色的盤扣,就像是黑夜中滴上去的幾滴血。這種詭異而又栩栩如生的綉品,再加上穿著它的人也很帥氣,實在是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怎么穿得像個明星似的?」有人在小聲地嘀咕,他的這個結論也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他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這兩人不是父子關系。反而那個中年人落後了半步,跟在那個年輕人身後,輕聲細語地和韓家老頭交流著。

「啊,我知道那個人,那個中年人,以前上過電視的,好像是在收藏界負有盛名的大師級人物呢!」有人認出了那名中年男子,低聲嚷嚷著。

「那他開古董店怎么選這么個地方啊?」有人開始不理解了。

「嘖,知道什么啊!不是他開店,真正的老板是那個年輕人呢!」消息靈通的人如此說道,更是引起眾人一陣不大不小的驚奇。

街對面這些街坊鄰居的討論,絲毫不差地落進了那年輕的老板耳中。但他並不在意,而是靜靜地聽著一旁的大師和那東家聊天。

其實他對這個店鋪安不安靜、漏不漏水、安不安全沒什么要求,價錢也沒怎么在意,大師也深知他的性子,所以這筆生意做起來相當順利。進到店鋪轉了兩圈,年輕的老板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旁的大師看到了,便和那韓家老頭握了握手,轉身給自家助理打了個電話,讓他來辦所有的手續。大師的萬能助理五分鍾就到了,和歡天喜地的韓家老頭去簽合同轉賬辦理相關事宜。

荒涼的店鋪里就只剩下大師和年輕的老板兩個人,大師聞了聞還有些裝修味的房間,嫌棄道:「這裝修雖然比較古香古色,但也太糙了,等我給你找家裝修公司重新弄下。」

「好,多謝了。」年輕的老板笑了笑,也不推拒大師的好意。

「開古董店的工商證明等房子過戶之後,我會讓助理幫你去跑。放心,等房子裝修好,就能下來了。」大師的態度無比熱忱。沒辦法,誰讓他那過世的爺爺傳下來的祖訓上有說,要無條件地幫助一個穿著赤龍服的男子呢。

當然,也不是白幫的。大師想著這年輕的老板送他的見面禮,就心癢難耐,恨不得這就回家去把玩。

「老板,要不我讓助理給你訂賓館?等這里重新裝修好、散過味道之後再住進來?」

「不用了,鑰匙不是剛才都給了嗎?我就先住這里了。」年輕的老板淡淡地笑道,「這里很好,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大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么勸,看著那年輕的老板略微側過頭看著外面的風景,夕陽透過仿古的雕花窗欞落在老板那雋秀的側臉上,立時就令大師看呆了。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從祖父那里看到的老照片。那張發了黃的黑白照片明顯就是偷拍的,其中站在祖父身邊的年輕男子,側臉好像就和現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一模一樣。

就連衣服好像都是綉了龍的中山裝……

好吧,如果嚴格來說,那照片上的年輕男子身上所穿的衣服上,綉龍的位置並不一樣。

大師的聯想能力很強,想到面前的年輕男子連各種身份證明和開古董店的文件都需要他幫忙辦理,再加上一出手就是價值連城的古董,一下子腦洞就神展開到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他驚悚的表情才剛爬上臉容,窗邊年輕的老板就若有所察,慢慢地轉過頭,一雙深幽暗黑的眼瞳就那樣直直地看過來,讓他心底生出絲絲寒意。

大師干笑了兩聲,覺得太陽開始落山了,單獨跟這個陰陽怪氣的老板同處一室,壓力簡直突破天際了。他摸了摸鼻子,假裝從容不迫地留下聯絡的手機號,兩步並作一步,忙不迭地找借口走了。

年輕的老板無所謂地笑了笑,他本就更喜歡清靜,一個人待在這里,就算是落滿灰塵的陋室,也怡然自得。

第二天,商業街上的街坊鄰居便看到了那間本來是私房菜的店鋪被綠色的幕布給圍了起來,偶爾還能聽到里面叮叮當當的裝修聲,也沒有引起眾人的疑惑。畢竟要換個老板的店鋪開張當然要重新裝修一番,更別提是連本來的用途都改變了。從餐館到古董店,估計要重新裝修的地方非常多,沒幾個月弄不完。

所以那天驚鴻一瞥的帥哥老板,沒有經常出現,也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在他們看來,那年輕的老板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指不定是手里錢多燒的,隨便從指縫里漏下一點就開了家古董店,也不甚稀奇。沒看這過戶和裝修的速度都異於常人嗎?若是換了一般人家,十天半個月都辦不下來呢!

久而久之,常來商業街這邊的客人們也都習慣了這一塊綠色的幕布,偶爾有好奇的還會向左右的店家詢問,但在得知是要開古董店後也都沒了什么興趣。

大師為了找到記憶中的那張照片,特意回了趟老家,問候了一下自家老爹。當他找到那張黑白照片的時候,就越發驚悚了。

什么長得一模一樣!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他老爹雖然年紀已近古稀,但記憶並沒有退化,給大師講了一些當年的事情。從民國時期與他祖父相識,再到四十多年前幫助他家度過那段艱難的歲月,越說越讓大師毛骨悚然,即使回到了杭州也努力催眠自己忘掉這件事。雖然這比較艱難,不過正好有場會議邀請他出席,大師忙完發現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了,聽助理說古董店那邊的裝修大部分都完成了,也已經結款了,他不去看一下簡直說不過去了。

大師挑的下午去的,商業街上還沒什么人,所以這也是那些商業街的店主們不理解為什么古董店要開在這里的原因。因為這條商業街是以小餐館為主,一些服飾店和咖啡奶茶店為輔,周圍寫字樓的白領們或者學校的學生們也都是天黑後才會來這里吃東西逛街。而古董店卻是有著燈下不觀色的行規,白天很早就開門,太陽一落山就要關門,所以古董一條街基本到了晚上就是一條鬼街。

這家古董店每日營業的時間是商業街最蕭條的時段,因此所有人都不理解這敗家子一樣的行為。大師倒是隱約想到,老板執意把店鋪選在了這里,也就是不想讓很多人打擾的意思。

綠色的幕布留有一處可以拉開的空缺,大師站在外面糾結了一會兒,做了十分鍾心理建設,這才深呼吸了一下,拉開綠色的幕布,貓著腰鑽了進去。

出現在他面前的裝修立時讓他震驚了一下——那古香古色的房檐,精細雅致的門扉,那雕花,那實木的香氣……還真對得起他給裝修公司的那一大筆錢。

大師著迷地看了一會兒,便看出了門道。這些木頭看質地、看顏色、看紋理、看打磨,恐怕也是上了年頭的老料子,就算他給裝修公司再多一倍的錢,光這個門臉也裝不下來。

看來是那老板自己拿出來的好東西。

大師忍不住伸手摩挲那扇雕花大門,又摸又聞地鼓搗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抬腿走了進去。不過說實話,即使他知道這老板手里有許多好東西,也不敢經常過來。畢竟那是個……據說活了很多年的老妖怪,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打啊!

進了店鋪,大師發現大堂敞亮了許多。因為周圍的博古架上都空空如也,看起來還沒開始擺放東西。他掃視了一圈,就習慣性地抬起頭分析房梁的結構,這才注意到這間大堂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被改成了重檐廡殿頂!

重檐廡殿頂是中國古代建築中最尊貴的形式,通常只有皇宮的主殿或者佛寺才能用這樣的架構。廡殿頂是房頂有四面斜坡,又略微向內凹陷形成弧度,左右兩坡有四條垂脊,分別交於正脊的一端,上一層就有五個脊梁。而重檐就是在這之下又有短檐,四角各有一條短垂脊,共九脊。

幸虧這間店鋪並不大,這種建築也並不引人注目,但這回大師打死也不會相信這是什么裝修公司能在一個多月里修出來的成果了。

背後滲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大師都無暇去觀察啞舍里的裝潢擺設,胡亂和從內間走出來的老板打了個招呼,叮囑他有什么事可以來找他,尤其是修繕古董是他最拿手的。反正說了一陣客套話,連口茶都沒有喝,就左腳絆右腳地匆匆離去。

年輕的老板挑了挑眉,也沒把大師的態度放在心上。他手里拿了個古舊的漆盒,施施然地反身走回院子里。他站在院子中央,是可以把重檐廡殿頂整個收入眼中的。若是大師站在這里,那么他肯定知道這個裝修哪里有點不對。

因為在這重檐廡殿頂之上,居然沒有脊獸。

老板低頭看著手中的漆盒,輕聲嘆了口氣。

這個老朋友,它也睡了很久了……

公元前233年

升平巷原本是秦國最尊貴的貴族所居住的地方,據說一整條巷子都屬於這個家族。當年每天來拜會的人絡繹不絕,燈火徹夜不眠,真可謂是歌舞升平。

但隨著這家的族長叛逃國外,升平巷便一下子冷清了下來。雖然秦王並沒有收回這座府邸,但顯然這個家族已經負擔不起這座宅子的一應花銷,遣散了奴仆,把偌大的宅院分開陸續租了出去。

幾十年下來,升平巷便成了販夫走卒經常流連的地方,時間久到他們都已經忘記這片府邸的主人到底姓什么了,就連府邸上的牌匾都落滿了灰塵,隱約可以看得出來有個「甘」字。

在一處府邸的偏門處,從開春起,就有個四五歲的男孩子坐在門檻上,穿著一身打滿補丁的泛黃葛衣,抱著一捆書簡,靜靜地坐在那里低頭看著。一開始還有人好玩地上前逗弄他、與他聊天,但後來發現這是個除了讀書簡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便也就搖搖頭離開了。事實上,他們也知道這年頭能有書簡的,都是大家子弟之後,只是看這孩子的衣服和蒼白的臉色……這家應該窮得只剩書簡了吧!

不過久而久之,經常在升平巷走動的人家也都習慣了這個坐在門檻上的孩子,也沒人相信他真的能看懂那些晦澀的書簡,畢竟這年頭識字的人都極少,許多人都覺得這孩子只是拿著書簡做做樣子而已。而且這孩子還喜歡每天在看完書簡之後,抬起頭眺望著遠方看著夕陽,直到太陽落山。

「夕陽美乎?」一把年輕清朗的嗓音從孩童身側響起。

「我觀之,並非夕陽也。」男孩兒並沒有側頭,而是繼續凝視著西方天空慢慢落下的夕陽。他身邊的這個人已經坐了半晌,沒想到要說的居然是這么無聊的話題。

「哦?那是何物?」那人沒想到這個年紀的孩童如此口齒伶俐,並且言語沉穩,比起才牙牙學語的同齡人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順著這孩童的視線望去,眯了眯雙目,道,「可是咸陽宮乎?」

「然也。」男孩兒微微翹起唇角,笑著點了點頭。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領悟到了為何男孩兒喜歡坐在門檻處讀書。因為從開啟的院門往里看去,狹窄的院落中堆滿了雜物,高高的院牆更是擋住了視線,只有坐在門檻這里,才能望到咸陽宮的一角屋檐。看著那在夕陽下更顯得巍峨壯麗的咸陽宮,那人越發覺得這個孩童不簡單。他曾經周游列國,這次受好友囑托,來大秦尋找他的後人,也早就打聽清楚了身邊的這個小童,就是他要找的人之一。本來他打算扔下幾百金就離開的,結果發現這孩子還真不一般。

「可是想進宮?」那人微笑著問道,心下卻是暗道不愧是貴族之後,胸懷大志。

「非也。」男孩兒卻搖了搖頭,指著遠處咸陽宮的房檐道,「那處風景最好,我想做那只脊獸!」

「只為看風景?」那人微訝,「爾竟知脊獸,那爾可知何為脊獸?」

「防水、護脊、美觀。」男孩兒一字一頓,簡簡單單用六個字就概括了脊獸的功用,顯然並不是從他人口中得知。因為若是別人告訴他的,應該會講得更詳細些。

「然也。」那人有些驚喜,這孩童實在是出乎他意料的聰穎。其實脊獸就是房檐上的那些獸件,其中正脊上安放吻獸或望獸,垂脊上安放垂獸,戧脊上安放戧獸,另在屋脊邊緣處安放仙人走獸。工匠在兩坡屋脊瓦壠交匯點,以吞獸嚴密封固,防止雨水滲漏,既保護了屋脊,又有起到美觀裝飾的效果。一般廡殿頂都是五條屋脊,放有六只脊獸,俗稱便是「五脊六獸」。而咸陽宮的主殿卻是重檐廡殿頂,便是「九脊十獸」。

夕陽在兩人的一問一答中慢慢下落,逐漸隱沒在威武雄壯的咸陽宮主殿之後。而少了夕陽的映照,那屋檐之上富麗堂皇的琉璃瓦也黯然失色,在晚霞中只剩下屋脊和脊獸的輪廓。

男孩兒收回了目光,開始卷起手中的書簡。天光已經散去,家里窮得晚上都沒有燈油可供他苦讀,所以一天的學習就只能到這里。還好就算他家中再落魄,他的父親和叔叔也沒有賣掉家中所藏書簡的意思。他們現在所住的房間里,大部分都被祖輩所收集的書簡占據了。

那名不速之客掃了眼男孩兒手中還未卷完的書簡,只瞥見了幾行字就立時呆住了。這孩子才幾歲?就開始念《中庸》了?莫不是拿在手里唬人的吧?當下便忍不住問道:「爾生而知之?學而知之?還是困而知之?是安而行之?利而行之?還是勉強而行之?」

這句話是出自《中庸》之中的一段,可作各種解釋。這時的書簡為何難以流傳,一是因為竹簡過於笨重,謄寫不易;二是因為沒有句讀,無法斷句。就算是真的識字,沒有老師教導,也完全讀不懂其中含義。而這人挑出《中庸》之中問的這一段,實際上說的是人的資質所分的等級,在他看來,眼前這男孩兒要是真的能讀懂手中的書簡,那確實就可以算得上「生而知之」了。

男孩兒並沒有停止卷動手中的書簡,而是安之若素地淡淡回道:「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

那人聞言一怔,隨即大喜。這男孩兒所說的這一串話,出自《禮記·學記》,既巧妙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而且還隱有所指,因為這一句話的最後,是「教學相長也」。這難道是暗示了他想拜他為師?哎呀!這樣的徒弟,他也非常想要啊!怎么辦?要不要矜持點呢!

結果這男孩兒卻慢悠悠地繼續道:「此乃困知勉行也。」

那人被這句總結的話堵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這……這這!困知勉行?這是在自謙嗎?胡鬧!這是強詞奪理吧!

男孩兒此時已經卷好了手中的書簡,書簡沉得他必須雙手環抱才能拿得起來。只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低頭就要往院子里走,那人連忙起身扶住他,急問道:「爾缺師父否?在下可為爾師!」

男孩兒仰起了頭,頭一次抬眼正視這個在他身邊一直嘮嘮叨叨的人。嗯,長得雖然很帥,但也就只有帥了。還穿一身的青色道袍,可是配上那張臉看起來就不像正經道士。男孩兒略微嫌棄地撇嘴道:「爾乃一道人矣,吾不想求仙問道。」隨即便一揮滿是補丁的葛衣袍袖,揮開這奇怪道人的手,鑽進了門縫之中。

「啊!」那道人一驚,但驚的卻不是這孩童的態度,而是他終於看清楚了這孩童的相貌。

相面是道人的拿手絕活,他站在那里,也不顧院門緊閉,徑自抬起左手掐指一算,須臾之後便笑著喃喃道:「你我有師徒緣分,今日已晚,在下明日再來正式拜會。」之後便撣了撣身上的塵土,翩然遠去。

許久之後,本來緊閉的門縫間,隱約傳來低語的童音。

「緣分?可笑。」

公元前225年

王賁領了虎符,出了咸陽宮主殿便仰頭深吸了一口氣。秦王政雖然才而立之年,但隨著秦國統一大業的進展,身上所散發的王霸之氣日益凌厲,就連久經沙場的王賁自己,站在秦王政面前,也忍不住連呼吸都放輕。

摩挲了一下掌心的錯金虎符,王賁已經對這錯金虎符上的每一條紋路都爛熟於心。

他的父親王翦,是秦國赫赫有名的戰將。他一路跟隨他父親王翦滅趙伐燕,更在去年時帶兵攻打楚國。雖並未盡全功,可是卻在父親的照拂下,依舊擊敗了燕國太子丹的軍隊,奪取了燕國的都城薊城,迫使燕王喜遷都。

再加上在滅趙之前,韓國就已經被秦軍滅亡,秦王政統一六國的策略在一步步地實現。而在今天,終於下令讓他單獨領兵攻魏。

這可是王賁真正意義上的單獨帶兵,沒有父親的光環,王賁既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咸陽宮主殿外,一身鎧甲的王離正在夕陽下一動不動地站著,英俊剛毅的面容上如水波般沉靜,絲毫沒有等待許久的焦慮和煩躁。王賁滿意地看著自己的長子,王離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和秦王政的大公子扶蘇同年,已經成長為一個可以扛得起槍、揮得起矛的大秦好男兒了。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個歲數就開始跟在父親王翦身邊上戰場,王賁便更加下定決心這次出征魏國,也要把王離帶在身邊。

「將軍。」王離見自家父親朝自己走來,恭敬地行了一禮。軍中無父子,他也嚴苛地遵守著這個規矩,即使他是將軍的兒子。

王賁頷了頷首,便示意自家兒子跟著他離開。可是沒曾想,一向聽話的王離卻遲疑了片刻,低聲央求道:「父親,我晚些出宮可好?」

這換了稱呼,可就是以兒子的身份在向父親求情了。王賁一想到自家兒子這樣筆挺地站著是為了等某人,心中就止不住一股怒氣油然而生。但左右五步以內都有著侍衛當值,王賁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教訓自家兒子,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天黑之前歸家。」

「諾!」王離欣喜地應道,目送自家父親遠去。隨後目光就被遠遠走來的一抹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個身穿寬袖綠袍明緯深衣的少年,他的步伐很快,卻並不見有何失禮之處,反而姿態優雅,令人心曠神怡。那張還未長開的臉上猶帶稚氣,卻已經可以看得出來以後會是個無比俊俏的少年郎。在與王賁迎面遇到的時候,這位少年先一步躬身避讓,禮儀周全到無可挑剔。

王賁也回了半禮,因為這位少年看起來雖然年少,卻是兩年前在朝中赫赫有名的少年郎。十二歲的時候便被封為上卿,在當時是可以比肩丞相的職位。而且他也並不屬於宮內的內侍,是有官職在身的,所以就連王賁都不敢坦然受他的全禮。

不過王賁往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去,果然發現那少年快步走到自家兒子面前,兩人在咸陽宮主殿外的廣場上就不顧他人側目地喁喁細語起來。雖然那畫面看起來極其養眼,但王賁卻捏了下拳頭,決定給自家兒子的晚課加倍加量。

王離還不知道這個噩耗,他此時正開心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低聲道:「阿羅,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

「呼,大公子那邊政務有些忙,我才抽得出空來,還好時間來得及。」少年因為一路快步走得急,如玉的面龐上都暈著紅,說話都有些氣喘。他在袖筒里掏了掏,卻並不是掏手絹出來擦汗,而是掏出來一個錦囊塞給了王離。

「這是……」王離先聞到的是錦囊上撲鼻而來的蘇合香,隨後再一捏,發現里面也是軟綿綿的,應該是塞了絲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