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長命鎖(1 / 2)

啞舍(全集) 玄色 7861 字 2023-03-07

醫生低頭看著那塊陪伴了自己二十四年的長命鎖,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那塊白玉的長命鎖,在青石板路上,整整齊齊地碎成了兩半。裂痕是橫著的,正好碎裂了「長命百歲」這四個字。

這塊長命鎖是母親的遺物,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嚴厲告知這塊長命鎖絕不能摘下,所以連洗澡睡覺乃至長大了進手術室都不曾離身片刻。他也曾想更換系著長命鎖的紅繩,但這二十四年間紅繩雖有磨損,但仍系得十分牢固,便抹去了這個念頭。

誰曾想,竟然在今日毫無預警地斷掉。

醫生愣愣地看著地上碎成兩半的長命鎖,雖然他對身外之物看得極淡,但看到陪伴自己二十四年的美玉在面前生生碎裂,也忍不住為之心悸。呆愣地心痛了片刻後,才回過神,彎腰想把它撿起來。

可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比他的動作還要快,碎成兩半的長命鎖轉眼靜靜地躺在老板的掌心里,醫生看他並沒有歸還的意思,不禁疑惑地看了過去。

「你……有沒有什么感覺?」老板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醫生的臉色,幽幽地問。

「感覺?」醫生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感覺?」

這話反而把老板給問住了,老板仿佛不敢置信地看著完好無損的醫生,然後悶不吭聲地拽著他往大路上走去。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嗎?」醫生總覺得老板非常不對勁,那一向總是勾起高深莫測弧度的薄唇,此時堅韌地抿成了一條直線,甚至連很少皺起的長眉都擰成了一團。

「找人,把你這塊長命鎖修好。」老板站在路旁一招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醫生一聽這話,馬上乖乖跟老板鑽進車內。他對這個長命鎖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雖然已經碎了,但剛剛才從白蛇傘的靈異事件中順利抽身,他很好奇老板還能再搞出什么奇跡來。

聽到老板對司機報出的一個地名,醫生便知道要去的地方極遠,他嘆口氣,摸出手機給淳戈打了個電話,抱歉地說自己的生日聚會要改期。電話那頭,傳來淳戈曖昧的笑聲,調侃醫生肯定和某人單獨吃燭光晚餐去了。

還燭光晚餐呢!他差點還被一條蛇精當晚餐吃了!

醫生解釋不能,只好苦笑著放下手機。偷看了一眼身邊正襟危坐的老板,心想自己這個生日可真過得驚心動魄。

雖然帶了二十四年的長命鎖毫無預警地碎掉,讓醫生心情低落,但綳緊的精神一旦松懈,他很快疲憊困倦起來。醫生索性閉上眼睛假寐,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感到車停了下來。他被動地被老板拽下了車,驚覺他們正站在一座無比豪華的別墅門口。

一看這座別墅的氣派,醫生立刻就醒了,兩眼放光。

這座仿中國古風建築而成的別墅,其實更像是一座古代的宮殿。卻不是完全仿古,在很多細節上采用了現代流線型的設計,融合在一起偏偏沒有違和的感覺,賞心悅目至極,就像一個精美的藝術品,讓人為之驚嘆。這間別墅小有名氣,經常上一些建築雜志,所以醫生對它也極為眼熟。但這也僅限於外觀,據說這別墅的內部拒絕采訪,所以內部的裝潢如何至今都沒有公開。

老板按了鐵門上的對講機,醫生嚇了一跳,沒想到他要找的人就住在這間別墅里。

巨大的鐵門在片刻之後向內開去,露出一道鵝卵石鋪就的道路。別墅前的花園並不大,但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已經讓人嘆為觀止了。醫生四處張望,跟著老板往前走,別墅的屋檐下掛著古朴的風鈴,偶爾有風吹過,銅質的風鈴便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在黃昏的夕陽下別有一番景致。醫生忍不住慢下了腳步,想多看看,可是老板卻非常著急,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別墅,醫生只好跟了上去。

一進別墅,就是一條金碧輝煌的長廊,長廊兩旁有著許多精心擺設的古董。醫生雖然來不及細看,也知道這些古董絕對價值不菲。而長廊後,是一間極為敞亮的客廳,兩面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湖水,夕陽映照在湖面之上,波光粼粼,映得整個客廳都泛著刺眼的黃光,乍一看,整個屋子就像是用黃金打造的一樣。

醫生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發現客廳里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這個男人面容平凡,身材中等,看上去有四五十歲了,但眼神卻像是兒童一樣,黑白分明,極為清澈。他的頭頂光溜溜的,沒有一根頭發,反射著夕陽的光暈,像一個特大的燈泡。醫生知道這位定然就是別墅的主人,還不知道怎么稱呼人家時,對方就極為好客地對老板揚起了笑,指著旁邊的沙發說道:「稀客啊稀客!坐!坐!」

老板沒有動,但醫生卻反射性地坐了下去。沙發很軟,簡直讓人一下子陷入了一個美夢,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甚至想永遠都不再醒來。

醫生還有些發懵,老板已經把手中一直攥著的長命鎖遞了過去,淡淡道:「大師,我來找你看看這塊長命鎖還能不能修。」

醫生聽了老板對這人的稱呼,忽然想起之前博物館開展覽的時候,就有請這個人去做過講座。這位被稱為大師的中年男子,是收藏界負有盛名的大師,幾代單傳的絕技,就是修復古董。

沒想到這別墅的主人就是他。

老板雖然把長命鎖遞了過去,可大師並沒有接,而是摸著他的那個光頭靦腆地笑笑道:「老板,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規矩,我修別人的古董,那是收錢的。可是你拿來的古董都不是凡品,每修一次我都要掉一根頭發。我真不是不想修,而是……你看,我的頭發早就掉光啦!」

醫生聞言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搞收藏的這些人多少都有些不正常,卻沒想到居然有掉毛發這種怪僻。

老板表情不變,繼續淡淡道:「你先看看,看看應該不會怎么樣吧?」

「哈哈,對,看看!我先看看!」大師搓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塊手絹,包住接過那碎成兩半的長命鎖。

醫生在大師拿過長命鎖的那一刻就在留意他的表情,只見大師渾身一震,坐直了身體,哆哆嗦嗦地從茶幾上拿起遙控器,按了幾下。

客廳的窗簾自動地拉了起來,隔斷了外面刺目的陽光,屋內的燈也隨之亮了起來,柔和卻又明亮如白晝。醫生看著大師從茶幾里掏出一套各式各樣的放大鏡,開始對著那碎成兩半的長命鎖細致地觀察起來。

醫生本來還等著大師下結論,但一連十多分鍾過去了,大師還是翻來覆去地看著,他便開始有些無聊了。老板仍舊筆直地站著,眼睛一絲都沒放松地盯著大師,好似生怕他轉眼就會把那長命鎖掉包一樣。

又過了十多分鍾,大師才頹然地向後仰去,陷在柔軟的沙發里,喃喃自語道:「造孽啊……造孽啊!」他反復地說著這三個字,聲音卻從細不可聞到怒不可遏,最後氣得連臉都憋紅了,對著空氣揮舞著:「是誰!是誰把這塊長命鎖摔壞的!」

醫生啞然無語,還沒等想好如何回答時,大師就已經轉向了他,悲憤至極地怒道:「肯定是你小子!老板才不會這么莽撞,你拿長命鎖來跟我換這個別墅我都跟你換!你怎么能這么不小心把它弄碎了呢!造孽啊!」

醫生被大師的反應嚇得目瞪口呆,他從老板的態度上,已經猜出這塊長命鎖絕非凡品,但沒想到竟然會珍貴到這種程度!這幢別墅已經是這城市中最豪華的,再加之是知名設計師所設計的,簡直快成了這座城市的標志性建築。而這小小的一塊長命鎖,居然就能價值一幢別墅?

一想到自己以前竟然成天在脖子上掛著一幢別墅,醫生就覺得脖子無比地疼。

老板此時卻冷哼了一聲道:「只值一幢別墅?你也太小看這塊長命鎖了。」

大師卻像受了刺激般嚷嚷了起來,「你當我這幢別墅買來多少錢?這可是市里最黃金的地段,寸土比寸金還貴多少倍呢!有錢也買不到!而且還是我用一盞宋瓷換來那設計師來替我設計的,用料都是最先進最上乘的,稱之為藝術品也不為過!就算這長命鎖是陸子岡雕的,值這幢別墅也就差不多了!」

「陸子岡雕的?這個陸子岡是誰?」醫生怕他們倆吵起來,急忙岔開話題,「大師,你怎么能看出來這塊長命鎖是誰雕的呢?我記得上面沒有款啊!」

「你小子,居然連陸子岡都不知道!陸子岡是明末最為著名的琢玉巨匠,什么起凸陽紋啊,鏤空透雕啊,陰線刻劃都是登峰造極的手段,尤其他還能刻出淺浮雕的效果。而且,他的作品都有刻款,只是刻的部位十分講究,多在器底蓋里等不顯明處。相傳明神宗曾命他雕一把玉壺,嚴令他不准在壺上落款,陸子岡則運用僅憑手感的內刻功夫,巧妙地把名字落在了玉壺嘴的里面。」大師早就寂寞了一天了,好不容易有人來聽他上課,立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這塊長命鎖上雖然沒有落款,但你看這背面,蓮花的紋路里,有兩個字。正是『子岡』二字。」

醫生接過大師遞過來的一半長命鎖,拿起放大鏡細看,果然發現了兩個婉轉的篆書,正好連接了蓮花花朵上的紋路,可謂巧奪天工。醫生覺得很神奇,這塊長命鎖不離身地在他身上戴了二十四年了,各種細微之處他都記在心中,卻從沒發現蓮花的紋路里竟然還有兩個字。

「陸子岡這小子,都告訴他不許在這長命鎖上留下款識,他果然這么死腦筋,也怪不得最後被那皇帝殺掉。」老板在一旁嘆道,只是那口吻,和大師的述說截然不同,就好似認識那陸子岡一般。

「啊?他死了?」醫生一出口就覺得自己說的不對,都明朝末期的人了,怎么還能不死?所以自覺地尷尬地補了一句道,「他被殺了?」

「是的,傳說陸子岡有一次在為皇帝制作一件玉雕後,將名字刻在了龍頭的紋路上,因而觸怒了皇帝,不幸被殺。陸子岡英年早逝,沒有後代,一身絕技隨之湮滅。所以傳世的子岡玉才稀少無比,後世雖有贗品無數,但經鑒定確實出自他手的子岡玉,不是被擺在博物館中,就是被藏在私家里,都是有數的幾十件而已。」大師遺憾地嘆息道,又從醫生手中把那半塊長命鎖要了回來,惋惜地摩挲著。

醫生仍在雲里霧里的,總覺得像是在聽一個故事,根本沒有跟自己成天所帶的長命鎖聯系起來。

大師突然咦了一聲:「不對,這玉包漿鋥亮,潤澤無比,溫潤有余,靈氣十足。年頭應更久……可是竟然看不出一絲土氣……」大師反復地在光下察看著,越來越激動,「這玉至少盤了兩三百年,造孽啊!造孽啊!小子,你這玉到底是哪里來的!」

最後一句是凶神惡煞地沖著醫生說的,醫生愣愣地回答:「是我娘的遺物……也不能算是我娘的遺物,我爺爺說,我剛出生的時候早產,是位先生送了我這塊長命鎖,讓我以後貼身帶著,絕對不可以取下。我就這樣帶了二十四年,今天突然紅繩斷了,長命鎖就碎了……」

大師的臉越聽越扭曲。他一看這個年輕的小子就知道他是個不懂行的,這玉不能貼身佩帶,更不能沾染香皂等化學物品,二十四年都沒離身,那么就是洗澡睡覺都會帶著,這玉還能滋養得光潤水澤,那說明這玉料在雕刻前就被人盤了數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盤玉,就是經過天長日久的盤玩佩戴,就像蝴蝶經過蛹的掙扎,玉逐漸蛻去了粗糙的土殼。古玉縱然具有最美的色沁,如不加盤功,則將隱而不彰,玉理之色更不易見,玉性不還復,形同頑石。故前人十分重視和講究盤玉之法,《古玉辨》中將盤玉分為文盤、武盤、意盤三種。文盤是常年佩帶,精心呵護,時間甚至可達數十年,武盤是用一塊白布摩擦玉器,用摩擦生熱的高溫將玉質逼出來,雖然時間要比文盤快速許多,可稍有不慎就會讓美玉毀於一旦。意盤就更加縹緲了,請有德之人握於掌中,選取靈氣聚集之地,用意念與玉器溝通,只有思想境界極高之人才能辦到。大師一開始只是關注於這塊碎裂的長命鎖的雕工,此時一注意到這塊玉的玉料,差點沒一下子跳起來。

這樣的玉料,也只有陸子岡肯動他的錕鋙刀,也只有陸子岡的琢玉技巧,才能配得上這塊玉料。

大師愣了好半晌,終於長嘆了一口氣:「這塊長命鎖要是完好無損的,別說這一幢別墅了,兩幢我都跟你換。」

醫生已經聽得麻木了,反正這塊長命鎖已經碎掉了,隨便他怎么吹都無所謂。

老板卻在一旁淡淡道:「再加上你別墅里所有的藏品,都抵不上這塊長命鎖。」

大師為之色變,但卻並沒有翻臉。他的別墅雖然值錢,但這別墅里的藏品更是精貴,很多都是從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的珍稀異寶,此時被老板這么一說,大師幾乎想要跳起來和他理論了。可他家和老板實乃世交,老板和他的爺爺是至交好友,從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起就認識他了。雖不知面前這人為何容貌多年來從未改變,但也知道他卻從來不在古董的問題上胡亂發表言論。

大師握著長命鎖開始冥思苦想,思索著印象中哪塊玉會如此的珍貴,想了半晌之後「撲哧」一笑道:「老板,你別告訴我這塊長命鎖就是賈寶玉那塊通靈寶玉,那這上面的字也對不上號啊!」不過除了那塊玉之外,大師還真想不到其他的了。

「通靈寶玉本不是凡品,根本不會輕易碎掉,而且每次都會自己尋找有緣人。」老板微微撇了撇嘴,「你手中這塊玉的玉料,與和氏璧同出一塊,是雕琢和氏璧剩余的角料。」

「和氏璧?」大師猛然一震,知道若老板所說不虛的話,那這塊長命鎖確實是價值連城。從戰國時期傳下來的玉料,幾千年的傳承,再加上陸子岡的琢玉,簡直就是無價之寶!可這樣的無價之寶,在經過漫長的歲月中都完好無損,居然在今天就這么輕易地碎了!大師幾乎赤紅了眼睛,朝一旁的醫生怒目而視。

醫生往沙發里縮了縮,覺得這客廳里的空調溫度未免開得太低了。

「和氏璧是春秋戰國時期的琢玉能手卞和在荊山發現的,初不為人知,後由楚文王賞識,琢磨成器,命名為和氏璧,方成為傳世之寶。春秋戰國之際,幾經流落,最後歸秦,由秦始皇制成玉璽。而在制成傳國玉璽之時,和氏璧剩下一大一小兩塊角料。大的一塊有巴掌大小,白玉如羊脂,小的一塊手指大小,蒼蘭若水。因為沒有想好如何雕琢,秦始皇便把這一大一小的玉料,賜給了自己的兒子。大的那一塊賜給了長子扶蘇,小的那一塊賜給了幺子胡亥。」老板徐徐道來,略微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中回盪,像是帶著滄桑的回憶。

大師眼睛一轉,關注的重點顯然不同:「秦滅後,傳國玉璽歸於漢劉邦。得傳國玉璽者得天下,這和氏璧一直在皇帝的手中轉手,直至傳承到了唐朝,而五代時,天下大亂,流傳的御璽不知所終……」他拿眼看向老板,雖然對老板的身世來歷一點都不知曉,可是在幾十年的相交中,也知道許多在歷史長河中泯滅的異寶就藏在啞舍之中。他當然沒有肖想能夠占為己有,可這樣傳說中的寶貝,就算是看上一眼,這輩子也值得了。

老板卻沒有領會他的意思,猶自沉浸在漫長的回憶中,眼前依稀出現了當年秦始皇手握玉璽睥睨天下的身影,可轉眼間又變成了子嬰捧著和氏璧跪在劉邦面前受降的情景……

老板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醫生見狀連忙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卻驚見在老板捂著嘴的指縫間竟然滲出了血。

在那慘白得像是白紙一般的手指間,血的顏色異常的刺目,醫生此時發揮了他的職業素養,很快鎮定了下來,打算拉著老板在一旁坐下,先給他做個簡單的檢查。但老板卻揮開了他的手,從懷里掏出一塊手絹擦干凈唇間和手掌上的血漬,就像沒事人一般淡淡地朝一臉震驚的大師問道:「我快沒時間了,就不和你多說了,這塊長命鎖你能修不?」

大師撓了撓他那個光頭,為難地說道:「若是一般的玉,我也就試著粘一粘了,但是玉碎了就證明它為主人擋了一劫,千萬不能再戴了,要用紅布把它包起來收好。更何況是這樣珍貴的一塊玉,若搞不好,反而會出大岔子。玉是有靈性的,但也有邪性。碎玉很容易招惹些不好的東西……」大師說著說著也覺得過意不去,起身把那碎成兩半的長命鎖鄭重地交還給了老板。

老板又怎么會不知道大師說的這些事情,只是乍然間看到自己護了幾千年的玉突然之間碎掉,一時心亂如麻,難以接受。

這么多年來,他看了那么多的古物在他面前破碎毀去,以為自己早就無動於衷了。看來並不是那樣,只是因為碎掉的,不是自己所珍愛的東西罷了。

老板從大師的手中接過仍帶著體溫而半暖的長命鎖,看著一旁精神狀態不錯卻一臉為他擔憂表情的醫生,內心反復琢磨著「玉碎就是為主人擋了一劫」的這句話。

難道是他一直理解錯了?這長命鎖碎掉,反而是好事?

老板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氣朝大師拱了拱手道:「打擾了,我先走了。」

大師卻因為他的這個動作,一眼看到了他身上的中山裝破掉的那個口子,臉色大變道:「你、你的衣服怎么破了?」

老板無所謂地輕笑道:「衣服自然是衣服,玉都能碎了,衣服又怎么可能不破?」

醫生在一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察覺這兩人態度大不相同,好像這衣服的主人是大師一樣,反而老板卻是滿不在乎。難不成這衣服也是古董?醫生盯著中山裝上那條赤色紅龍,不認為之前看到的那些景象是錯覺——他是真的看到了這條龍在動。

大師的臉冷若冰霜,一把拽過老板的手臂,帶著他往一旁的房間走去,惡狠狠地說道:「跟我來。」

「你不是說頭發都掉光了,不能幫我修補東西了嗎?」老板挑起了眉梢,戲謔地說道。

「只是試試,我沒把握,畢竟我的手藝比我爺爺差多了,補不好這樣栩栩如生的赤龍。」大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悵然。

醫生目送著那兩人消失在內室,自覺地沒有跟上去,可是卻沒有妨礙他把這兩句話聽在耳內。那條會動的龍也有這位大師爺爺的功勞?男人綉花?醫生知道他面前要是有面鏡子的話,肯定會看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扭曲了。

這兩人一走,醫生便無聊起來,但又不能不告而別,只好在客廳里重新坐了下來。好在這客廳里還有一面書架,上面放著許多書籍雜志,醫生隨手翻看,喝著茶,也算自得其樂。不過這些關於收藏界的雜志也太過於無聊,沙發也太過於柔軟舒適,看到最後,他干脆歪倒在沙發上徹底睡了過去。

直到被老板喚醒,醫生才發覺居然睡到了晚上十一點多,大師親自開著車送他們回去。醫生偷眼觀察老板,發覺他的衣服破掉的地方只是用線粗略地縫合上了,那針腳慘不忍睹,甚至還沒他縫合傷口的技術好呢。

就這樣的一個針線活,居然忙活了幾個小時?

醫生在內心用吐槽表達著不屑,但聰明地並未在臉上表現出來。

大師開車把他們送到了啞舍門口便回去了,醫生本來想打個哈欠伸伸懶腰,可下車被冷風一吹,立刻又精神了起來。

「你是先回去?還是進去坐坐?」見醫生沒有離開的意思,老板客氣地問了一句。

「進去坐坐吧,我還有些事想問你。」醫生目光爍爍地看著老板,心中的疑問急需得到解答。

老板不予置否,低頭推開了啞舍的雕花大門,在門旁的櫃子上摸出火柴,把門口的長信宮燈點燃。

幽亮的燈火在寂靜的夜色中跳動著,此時百寶閣上民國的西洋鍾忽然開始鳴叫起來——正是午夜十二點了。

老板長吁一口氣,心想醫生的生日終於過去了,正在盤算著他算是順利地渡過了二十四歲,逃過一劫時,忽覺得背後一股大力傳來,他毫無准備地被撞了一個踉蹌,向前一步扶住了櫃台才勉強站住。

慌忙回頭,老板駭然發現,醫生竟緊閉著雙眼,靠在了他的背上,已經是昏迷不醒。

他覺得自己好像走在重重迷霧之中。

這迷霧很厚重,根本看不見周圍的情況,連手伸出去,都只能隱約看到一些影子,完全迷失了方向。低頭也看不見自己的腳,不知道前方有什么,醫生根本都不敢隨意動彈。

這究竟是怎么了?他最後的記憶就是走進了啞舍,怎么好像一眨眼就到了這里?

醫生怔忡了片刻,忽然覺得遠處隱約傳來說話聲。這么傻站著肯定也不是個辦法,醫生認定自己肯定是身處夢境,所以也覺得不會有威脅到他安危的事物存在,便循著那說話的聲音走了過去。

迷霧漸漸地稀少起來,醫生看到自己腳下踩著的是青磚。這些青磚和啞舍那間密室內他曾看到過的那種青磚不同,腳下的青磚有著完美的雕花,其間鑲嵌著金箔和各種玉石,華麗得讓人瞠目結舌。

這時他周身的迷霧已經慢慢散開,醫生發現他身處一間極其瑰麗的宮殿中,周圍有許多穿著繁瑣古裝的人。驟然看到這些,醫生一開始嚇了一跳,待到發現這些人根本看不到自己時,才放下心來。

果然是在做夢。醫生饒有興趣地在宮殿里來回觀看著,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站在最前方的一名華服男子。那人生得高大威猛,站得筆直,就如同一株挺拔的松柏,英姿過人。年紀也就二十多歲,但卻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