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無字碑(1 / 2)

啞舍(全集) 玄色 6821 字 2023-03-07

陸子岡站在啞舍的店門口,對著頭頂上的那塊古朴牌匾發了一會呆,遲疑了半晌才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

其實他也是兩年前在杭州游玩時,偶然間發現這家古董店的。只看了一眼,他便覺得這里似曾相識,但他卻可以發誓他以前絕對沒有來過這里。

可是他每次遇到難以解決的古物疑惑時,都會想到這里。這次也是,從西安出差後,回到北京無人可以解答疑惑,便在第一時間坐上飛機來到這個城市。

雕花大門應聲而開,陸子岡對著店內的擺設愣了愣神,每次來這里,都覺得店內的擺設有些許問題。例如那個宋朝的青白釉盤子不應該擺放在那里,應該放在別處。長信宮燈也不應該只有兩盞,他記得不光店門口,店鋪里面應該還有兩盞才對。喏,還有那尊鎏金翔龍博山香爐怎么開裂了一道縫隙?還有門口矗立的那尊神似秦始皇兵馬俑,但又明明完全不同的人俑是什么時候多出來的?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陸子岡腦中炸開,讓他不由恍惚了一下,一句話不禁沖口而出道:「這店面怎么變得這么小了?」說完他就後悔了,這古董店明明沒有搬遷過,他為何總是覺得這里太過於窄小了呢?

「房價太貴啊……」一個清淡的笑聲傳來。

「也是,這年頭的房價,簡直讓人崩潰!一個月工資不吃不喝連一平方米都買不到!」陸子岡仇富的憤青思想立刻占據腦海,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卻又突然僵在那里。這老板騙誰啊?以他國家博物館實習研究員的眼光,這店里隨便拿出一件古董,都能在杭州最好的地方買一個最豪華的店面。所以讓這個古董店蝸居在小小商業街毫不起眼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這老板根本不想賣古董。

陸子岡循聲扭頭看去,發現老板並沒有穿著以往那件古舊的中山裝,而是換了一件非常時尚的黑襯衫。這件黑襯衫在袖口和衣擺處都綉著深赤色的滾雲邊,融合了古典和現代的時尚,倒也非常別致。而且和原來的中山裝一樣,也是綉有一條栩栩如生的赤龍,龍頭趴在老板的右肩上,龍身蜿蜒在後背處,令整個襯衫都透著一股奢華的質感。

「為什么換了風格?原來那件中山裝很好看啊!」陸子岡皺了皺眉,沒經過思考的話便沖口而出,「中山裝融合了現代和古代元素,還有各種意義呢!例如前面的四個口袋就代表著禮、義、廉、恥……喏,對了,記得你原來那件好像沒有口袋。不過不要緊,門襟五粒紐扣區別於西方的三權分立的五權分立,代表著行政、立法、司法、考試和監察。袖口三粒紐扣表示三民主義的民族、民權、民生。後背不破縫,表示國家和平統一之大義……多傳統多有含義啊!中山裝可比現在那些所謂漢服唐裝好多了!要我說,那漢服雖然華美,但終究是長袖,行動不便。唐裝雖說是掛了個唐字,但卻是從清朝的馬褂演變而來,不能代表我泱泱華夏……」陸子岡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自己又犯毛病了,訕訕地抓頭道,「不好意思,我這人一見到現代的東西,就忍不住和以前的東西做比較。可能是職業病吧。」

老板寬容地笑了笑,從櫃台里拿出兩個哥窯粉青蓋碗,燒了一壺開水,沏了兩杯茶。

「陸先生好像來過幾次,去年的考試考過了嗎?」

陸子岡見老板竟然記得他,不由得高興起來,笑著說道:「過了,現在進了國家博物館當實習研究員。」他拿起那粉青蓋碗,忍不住端詳了一下,確認這蓋碗確實是宋末哥窯的古董後,倒也沒多說什么。陸子岡先是用左手托著茶托,輕拈起蓋碗的蓋子,聞了聞濃郁的茶香,然後輕呷一口清茶,享受地眯起了雙目道:「一芽一葉初展,扁平光滑,竟是特級的明前龍井,我今天真是有口福。」

老板含笑地陪飲了一口。其實這些人當中,還是陸子岡最對他的胃口。也許是上上上輩子,此人在啞舍中長大的緣故,和他特別投緣。現在他身邊的人都不會有陸子岡現在這種愜意享受的模樣。醫生自是不懂這些,牛飲而已。館長倒是懂茶,可惜對待古物卻特別小心,讓他拿著宋末哥窯的蓋碗喝茶,恐怕要比掐著脖子喝茶還難受。至於畫師那小子根本就是一門心思畫畫而已,其余一概都沒有興趣。大師那人估計對這蓋碗能賣多少錢更感興趣……

兩人各自捧著一碗茶徐徐地喝著,啞舍中流淌著一股靜謐的味道,熏人欲醉。

陸子岡品味著唇齒間的茶香,感到不可思議的平靜,就像是這樣的場景在自己的生命中已經重復了成百上千次一般,熟悉得讓人恍惚。眼前這個人,陸子岡完全看不出深淺,第一眼看上去是相貌平凡的年輕男子,可是越看就越像那塵封在地底的古物,只要拂去了灰塵,洗去了鉛華,就會呈現出別樣的風采。這么想了之後,再去看眼前這人,就會發現在縹緲的茶香熱氣之後,無論那眼睛還是眉宇,都透著一股浸染歲月的味道,真真讓人移不開眼。

直到這一碗茶喝完,老板給他續水的時候,陸子岡才回過神,想起他的來意,連忙把後背的背包打開。

「老板,我前陣子去了趟西安,從一人手中收到了此物,你見多識廣,看看此物是何來歷?」陸子岡邊說著,邊把手中一塊巴掌大的石料遞了過去。

這是一塊通體泛著油脂黃色的石料,肌里隱約可見蘿卜紋狀細紋,顏色外濃而向內逐漸變淡。石料雕刻成一個縮小的碑刻模樣,碑額未題碑名,只有碑首雕刻了八條螭龍,巧妙地纏繞在一起,鱗甲分明,筋骨裸露,栩栩如生。碑的兩側有升龍圖,各有一條騰空飛舞的巨龍,雕工巧妙至極,龍騰若翔。可惜這只是碑刻的上半部分,中間被利刃攔腰砍斷,露出石料的斷面。

「這應該是『一兩田黃三兩金』的田黃石,但所謂『黃金易得,田黃難求』,照現在的市場價格,應該是一兩田黃三斤金,無可置疑的天價。」陸子岡頓了頓,續道,「可是這塊碑刻特別的並不在材質上,而是這個雕刻款式……」

老板抬起頭來,和陸子岡對視了一眼,兩人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對方的答案,異口同聲地說道:「無字碑。」

無字碑在中國的歷史上,有過許多座,但最著名的,就要數驪山乾陵的那一座。那是歷史上唯一一個女皇帝武則天陵前矗立的無字碑,這別具一格的碑首裝飾和空無一字的碑面,立刻就讓人一目了然。

老板也沒有過問陸子岡究竟從何人手中得到此物,而是把手中的碑刻交還給陸子岡,轉身走進了內室。

陸子岡這回品著極品的明前龍井,食不知味。

也就是一盞茶的時間,老板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巴掌大的錦盒。「這是多年前我收來的一個石刻,一直不知道來歷。」

陸子岡的心臟猛跳了兩下,期待地往錦盒之內看去。只見和他手中一樣質地的石刻靜靜地躺在那里,旁邊的飛龍雕刻正是如出一轍。

「看來正是照著乾陵的無字碑所刻,可是這物事看上去並不是新的刀工,年代看起來也很久遠了。」壽山石刻是最難鑒定年代的,因為碳十四只能測定有機物,所以只能從雕刻風格上判斷。相對而言,玉器的斷代要簡單一些,不光是雕刻風格,玉器還會有特殊物質沁入玉器之中形成各種各樣的玉沁,壽山石卻很少有這種特殊的變化。所以陸子岡帶著這半截碑刻回到北京後,請很多人看過,卻都一致認為料是好料,但刀工是近代的。

這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壽山石也是宋朝之後才風靡起來的,收藏也在更久遠之後,明清時期才到達頂峰。但陸子岡卻總覺得有點不對勁,誰無聊地用田黃石這么好的料子,去雕一塊無字碑啊!所以才特意來啞舍走一趟。

老板閉目思考了一陣之後,睜開雙眼,淡淡地說了一句道:「壽山石雕品最早始見於南朝的石俑,但雕技粗糙,之後除了作殉葬外,不見有收藏的例子。」

陸子岡的眼皮一跳,追問道:「老板你的意思,是說這塊無字碑,其實是殉葬品?」

老板輕嘆一聲道:「我當年得到這下半截石刻後,一直覺得這很像個牌位……」

陸子岡的背脊一涼,凡是刻有文字的石頭,皆可成為碑。其實無字碑本就是個逆天的存在,倒也很配武則天這個中國歷史上獨一份的女皇。

只是他手中這個田黃石無字碑就有意思了,若真是殉葬的牌位,那就是說這是從乾陵里偷盜出來的明器……可是從歷史記載和各種勘探上來判斷,乾陵明明沒有被盜過啊……陸子岡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把錦盒里的半截石刻拿在了左手上,把兩只手上的半截無字碑對在了一起,斷面嚴絲合縫,竟像從來沒有裂開過一般。

陸子岡湊近了仔細看去,竟發現自己的目光怎么也移不開,視線里的那一片黃光瞬間擴大了數倍,但他身體卻連移動半分都做不到,竟生生地被那一片潤澤的黃光吞沒……

「知聰!知聰!知聰你別死啊……」

陸子岡是從黑暗中被一陣女子的哭喊聲吵醒的。他迷茫地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名伏在他身上、梨花帶雨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看起來十三四歲年紀,眉清目秀,膚如凝脂,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能看出來是個標致的美人胚子。但是令陸子岡感到震撼的,並不是這個女孩兒的容貌,而是她的服飾。

窄袖小衣,正是隋末唐初時流行的服飾。隋唐時期盛行的窄袖小衣,並不是因為其節儉衣料而被大加倡導,而是因著胡服窄袖小衣便於騎馬游樂,便成了女子競相喜愛的穿著。陸子岡對古代的物事知之甚詳,所以只從對方的衣著上,便能判斷出端倪,他掃過這個小姑娘身上佩戴的各種首飾和面妝,便在心中嘖嘖稱奇。

這個小姑娘面上所畫,並不似現在影視劇中千篇一律的面妝,而是唐初時很流行的蛾翅眉。兩條眉毛畫得闊而短,形如蛾翅,是用銅黛所描畫。銅黛就是現代人所說的銅綠,從銅器上刮下來的銅黛,是普通人家用來畫眉的輔料,所以這個小姑娘的眉毛是很突兀的墨綠色,照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奇怪得不得了,可確確實實是唐初時流行的面妝。陸子岡甚至可以只從這對眉毛,便能分析出這個小姑娘的出身並不是特別好,但身上所穿的衣物卻有些華貴,並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負擔得起的,端的是奇怪非常。

這是哪家的影視劇?置備行頭很嚴謹嘛!連化妝都很到位,雖然衣服過於華貴了些,和朴素的面妝有些不對路,但這已是相當難得了。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在陸子岡的腦海中閃過了一下,便被他自己給掐滅了。因為他現在並不是在看戲,而是在演戲。可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他不是好好地和老板在啞舍喝茶嗎?然後好像他們確認,那塊田黃石的石刻,是縮小版的無字碑……

陸子岡正在暈頭轉向的時候,卻駭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動不了了,不光是動不了,甚至連任何感覺都沒有了,只能惶急地睜著眼睛,聽著那個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說道:「知聰,我知道你想要娶我,可是我爹兩年前走了之後,家里的兩個異母哥哥,對我們母女四人更是冷嘲熱諷。雖然我可以嫁給你,離開那個囚籠,可是我母親怎么辦?我只能進宮碰碰運氣……」

陸子岡從這個小姑娘的哭泣聲中,拼湊出一個故事——一家之長去世,因為家產而暴露的世態炎涼。這簡直就是灰姑娘的翻版,但是這里並沒有仙女和南瓜馬車,也沒有水晶鞋和魔法,這個小姑娘卻依然一意孤行地想要進宮完成自己的夢想。原來,這衣服和這面妝,是真實的。小姑娘早年還有父親寵愛,自然會有幾件華美的衣服穿,但江南名貴的胭脂水粉現今卻已經買不起了,只有學普通人家的女子,刀刮銅鏡背後的銅黛隨意描描。

太真實了,簡直從任何細節中都找不到漏洞。

陸子岡看著「自己」的手顫顫巍巍地抬了起來,那瘦小的手掌沾滿了血跡。這根本不是自己的身體。

陸子岡抽筋的大腦終於鎮定下來,推斷自己應是遇到了某種無法解釋的現象,看到了一千多年前發生的事情。

海市蜃樓不就是這樣嗎?但他遇到的顯然比海市蜃樓還要奇特,不僅看到了清晰的圖像,還能聽到清晰的對話。他聽見「自己」的身體斷斷續續地說了什么,才了解這種局面是如何造成的。

原來這個知聰在山中約這個小姑娘見面,想要打消她進宮服侍皇上的念頭。可兩人卻起了爭執,也不知道是小姑娘失手把他推下山崖,還是他自己失足掉落而下,反正在這種地方,求救也沒人能聽得見,指望這個只有初中生大小的小姑娘背他出去,簡直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陸子岡默默地想著,還是現代科技好啊,這時候掏出手機打110或者120,移動聯通全球覆蓋,絕對不會有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情況存在。

陸子岡只是能看到這個知聰所看到的,聽到這個知聰所聽到的,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當他感覺著視線中的畫面越來越模糊,便知道這個知聰狀態不好,恐怕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在腦中琢磨著歷史上可有什么叫知聰的人,一無所獲之後,陸子岡不由得自嘲一笑。這男孩也不過是十五六歲大小,身份只是普通的商人之子,而且馬上就要死了,又怎么可能在歷史上留下什么痕跡呢?

視線越發地迷離,恍惚中,陸子岡忽然聽到那姑娘說的最後一句話。

「見天子庸知非福……」

陸子岡心下一震,這句名言,這小姑娘的身世,這般年紀……難不成,他剛剛看到的這個小姑娘,竟是沒進宮之前的武則天嗎?

只是時間不容他多想,意識再次被明黃色的漩渦所吞沒,最後看到的畫面,就是那未成年的武則天朝他伸過手來,慢慢地蓋上了這位名喚知聰的男孩的雙眼……

這回黑暗持續的時間並不是太久,陸子岡再次睜開眼睛時,發覺自己並不在之前的荒郊野外,而是身處一間無比低調奢華的居室之中。

何為低調奢華,就是表面上看過去,東西貌似都不起眼,但再留意時,就會覺得精細非凡,每件擺設都費盡心思,處處透著別致雅趣。

陸子岡一睜眼,第一反應還是自己在某個電影片場,但他隨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陸子岡此時已經猜到此女便是武則天,便著意打量起來。只見此女容貌秀麗迷人,那雙眼睛長而透著嫵媚,玉肌勝雪,身穿鞠衣,頭梳飛天髻,插著玳瑁釵,妝容精致。畫眉所用的材料已不是寒酸的銅黛,而是西域傳過來的深青色的青雀頭黛,畫著極有氣質的涵煙眉。她看上去已有二十多歲的模樣,不復之前青蔥少女的感覺,像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一般,渾身充滿著自信和驕傲,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中國古代的繪畫重神似而不重形似,沒有人能通過抽象的古畫重新勾勒出這些歷史人物的真實相貌,所以陸子岡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努力想把這幅畫面印在腦海里。

人人都知道燕瘦環肥,「燕」指的是漢成帝時的趙飛燕,「環」指的是唐玄宗時的楊貴妃,漢以瘦為美,盛唐以胖為美,都是比較極致誇張的審美觀。幸好此時乃初唐時節,還沒有胖美人的概念,武則天看起來確確實實美麗逼人,絕對不遜於陸子岡在電視上見過的任何偶像明星。

不愧是一代女皇武則天,看她的年紀,現在也就是二十五六歲,應該還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陸子岡記得清楚,武則天十四歲初入宮時便被封為才人,賜名「媚娘」。因為自幼博覽群書,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擅長書法,所以一直在御書房伺候文墨。這一伺候,便伺候了十二年,職位相當於唐太宗的機要秘書。她日日接觸到的是奏折和公文,看的讀的是皇帝專享的書籍典章。可以說,唐太宗是武則天的政治啟蒙老師,如果沒有這十二年的學習與積淀,就沒有後來的女皇武則天。

可是,現在又是什么個狀況呢?

陸子岡發現未來的武則天,現在的武才人,正在他的幾步遠外靠牆而立,而他現在的這具身體正酸軟無力地靠在椅背里。和上次一樣,還是沒有辦法控制這具身體,只能看只能聽。陸子岡也是在視線里看到了一只染著蔻丹指甲的玉手,才知道這次自己竟然附身到了一名女子身上。

看著這只手像是強忍著痛苦,死抓著身上的羅裙,陸子岡正疑惑間,就聽對面的武則天冷冷開口道:「淑蓮,你我雖然情同姐妹,你對我一直也很好,不過你不應該用那件事要挾我。」

「嗬——嗬——」被稱為淑蓮的女子,也就是被陸子岡附在身上的女子,從喉嚨里發出了微弱的掙扎聲,明顯是被人用什么葯物毒啞了。發不出聲音,也無法站起身逃跑。

眼見著武則天一步步地朝他走過來,陸子岡從心底升起寒意,想到之前那個名叫知聰的倒霉蛋,好像也是臨死前幾分鍾被他附身,難道這個淑蓮也是命不久矣了?

武則天根本不知道這具身體已經換了一個靈魂。她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淑蓮的臉頰,弧度優美的唇瓣中卻吐出令人膽寒的話語:「這宮中想要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死去,實在是太容易了。我不想莫名其妙地消失,也不想這樣毫無未來地等下去,所以,只好委屈淑蓮你了……」

陸子岡近距離看著武則天,更覺得她美得令人驚心動魄。

究竟這個淑蓮知道了什么隱秘的事情?居然能讓武則天不死不休地親手下毒葯害死她?

陸子岡突然想到一事,貞觀二十年時,唐太宗已然病重,國事便交予太子李治處理。而此後太子隔日聽政,早朝之後入侍葯膳。而負責朝廷文書往來的武則天便開始與太子李治接觸,兩人同在太宗身邊侍疾。這兩人年紀相仿,又日日接觸,李治傾慕於武則天的政治見地,武則天想把後半生壓在太子李治身上,這郎有情妾有意,發生點什么事也不會太奇怪。

想來這個淑蓮應該也是御書房的宮女,偶然間撞破了李治與武則天之間的奸情,惹得武則天先下毒手。

陸子岡轉瞬間便想明白了這些事情,不由得感嘆起來。《全唐詩》中,收有武則天所寫的《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這樣看朱成碧的恍惚情思,自然不會是寫給已經流連病榻的唐太宗李世民,只能是寫給現在的太子,以後的唐高宗李治的。如此才華,如此手段的女人,如何不可愛,不可怕?她在御書房蟄伏了十二年,才抓住了一線生機,自然不會讓任何人擋在她的面前。

武則天注視著淑蓮瀕死的雙目,居然在一瞬間仿佛看到了些許清澈的目光,正一驚想要細看時,淑蓮的眼瞳已經渙散,失去了焦距,很快就變得空洞起來。

應該是她的錯覺吧。

武則天確定淑蓮已經沒有了呼吸,才松了口氣。想若無其事地轉身離去時,又覺得那雙直勾勾盯著她的雙眼刺目得很,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手合上了她的眼瞼。

陸子岡很興奮,因為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搖籃里。從依依呀呀的發聲到舉到嘴邊啃咬的小胖手,還有周圍的擺設布置,他確定他這次附身到的,應該是武則天傳說中的那個在襁褓之中就夭折的小女兒身上。

他發覺他一共附身了三個人,前兩個史書上都沒有記載過,但他現在附身的這個主,史書上可是有過明確記載,而且野史上還大書特書過。《舊唐書》和《新唐書》中雖然都沒有記載小公主夭折的事情,但在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中卻明確地指出,武則天是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然後嫁禍給王皇後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母親殺死女兒這件事雖然駭人聽聞,但武則天日後所做的不僅僅如此。兄長、兒子、女婿、外甥女、外甥、孫子……她都間接或者直接下令殘殺過。所以在武則天的概念里,用一個剛出生的女兒,來換取皇後的寶座,應該是相當的劃算。

陸子岡想通了自己的處境,興奮感漸漸地沉淀下來。

武則天在唐太宗死後,去感業寺做了尼姑,是王皇後為了對抗蕭淑妃而找的一個傀儡。結果沒想到這個看似無害的女子,卻能在後宮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動搖了她的後位。陸子岡甚至能確定,這時王皇後已經來看過小公主了,過不久武則天就會來到這里,做一件天地不容的事情。

算起來,武則天應該已經有三十二歲了,這樣年紀的女子,還能在美女如雲的後宮中得到李治的專寵,說明用的只能是旁人難及的高明手段。

陸子岡想著,武則天這三十多年里,害死的人恐怕不會太少,但他只附身在了這三人身上,說明由於那個小型的無字碑石刻,他的靈魂不知道怎么就重現了古代唐初時期的景象。而每人只能附身大概五分鍾左右,而這三個人都是武則天親手殺死的,其余間接死亡的都不在范圍內。

老板曾經說過,田黃石在唐朝時期仍沒有掀起收藏熱,從南北朝起便多用於殉葬。難道是那座無字碑,承載了被武則天害死的靈魂咒怨,而他恰逢其會,只能看到畫面聽到聲音,像看電影一般體會一番嗎?

盡管這樣的經歷在這世界上恐怕除了他之外沒有人享受過,但陸子岡還是忍不住有些難受。雖然他附身的前兩個人跟他沒有任何關系,都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了,可是他仍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附身在瀕死之人的身體之上,他沒辦法無動於衷。

尤其,他現在正在一個連翻身坐起來都做不到的小嬰兒身上。這樣脆弱的孩子,武則天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陸子岡其實很佩服武則天的,也許這種崇敬的心理,在很多人的內心深處都有。縱觀中國歷史五千年,武則天是唯一一個登基在位的正統女皇。雖然先有呂後,後有慈禧那種一手遮天的女子,可是那都是為一己之私惑亂朝政。而武則天是一個成功的政治家,穩定邊疆、發展經濟、打擊世族大閥……盛唐的崛起,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勞,若不是她繼承了唐太宗的政治觀念與手段,光憑軟弱的唐高宗,是絕對無法開創這種基業的。哪怕是後來的唐玄宗,也延續了武則天的政績,就算是再苛刻的史學家,也不過是在史書上評價武則天淫亂宮廷、酷吏橫行等等這種無足輕重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