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六博棋(1 / 2)

啞舍(全集) 玄色 9020 字 2023-03-07

胡亥站在一個寬廣的廳堂之中,這個廳堂裝潢得古香古色,但並沒有太多擺設,讓人一眼看去就覺得空曠。而胡亥面前的一面牆上,掛滿了各種各樣出了鞘的古刀,有的銹跡斑斑,有的卻依然鋒芒畢露,寒氣逼人。

胡亥滿意地看著這些古刀,他小時候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刀這種兵器,總覺得刀刃之上沾惹了鮮血太過凌厲,殺氣太盛。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喜歡上收集古刀的呢?

「刀劍雖利,但並非凶器,端看握在誰人手里。汝可以用其殺人,也可以用其保護所愛之人。」

是了,在皇兄對他說過這句話之後,他就深深地愛上了收集刀。可是縱使收集了如此之多的古刀,卻還是不能保護自己真正想保護的人。甚至……甚至皇兄最後也慘死在鋒利的刀劍之下……

赤色的小鳥站在胡亥肩上,一邊用尖尖的嘴喙梳理著翎毛,一邊不屑地看著牆上那些冷冰冰的同類。它才是主人最喜歡的一把刀,這些貨色還差得遠呢!

胡亥卻由這滿屋的利刃想起了他一直想要得到的那一把。本來知道那琢玉所用的刀應在啞舍之中,可是沒曾想那人能把那珍貴的刀隨手送人。

難道對方一直是在玩障眼法嗎?否則為何九龍杯吸取了那個醫生的靈魂,皇兄卻並沒有醒過來?那個醫生其實並不是皇兄轉世?另外的那個人才是?

算算年紀,還當真符合……

「胡少爺,這次的棋會還照例嗎?」蒼老的聲音在廳堂之外忽然響起,話語間還夾雜著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胡亥從回憶中驚醒,看著滿牆的古刀,眯起了那雙赤色的雙瞳,淡淡道:「照常舉行,我記得你也到了需要棋會的時間了。」

「多謝胡少爺垂憐。」蒼老的聲音立刻激動起來,咳嗽聲越發控制不住,連忙告罪要離開。

胡亥皺了皺眉,加了一句道:「對了,這次棋會記得請一個人。」

「胡少爺請吩咐。」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訝異,這么多年來,還是頭一次見這位少爺點名要求某位人士到場。

「那人的名字叫……」胡亥翹起了淡色的薄唇,微笑道,「陸子岡。」

陸子岡從馬車上下來,他舟車勞頓,從北京坐飛機到了西安,又坐了數小時的汽車,到最後連路都沒有了,只好雇了一輛馬車才能繼續前行。在山里顛了三個多小時之後,才到達目的地。

起因是他家里的一個表叔,通過他的母親讓他來一趟。其實也就是一表八百里的表叔,據他母親說,小時候他還見過。可是陸子岡搜遍了自己的記憶,也無法想起這位表叔究竟長什么模樣。

不過好歹親戚一場,人家既然開了口,他自然不好回絕。讓他大老遠地來一趟,自然是看中了他的身份,讓他看什么古物。陸子岡雖然疲倦欲死,但也強打起精神來。他伸手入懷,取出一把黑色的小刀握在手中。說來也奇怪,他本是困倦不已,但這刀一入手,便精神了許多。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太陽在山林外慢慢隱去了光亮,入夜之後的山林更增添了幾分蕭索的意境,陸子岡感到馬車已經停下,這才收好刀抬頭看去。

只見一片山林的掩映下,一間古朴的宅院赫然出現在面前,院門口的燈籠在黑暗中幽幽地亮著紅光,照亮了宅院門前靜默矗立的兩只石獅子。驚鴻一瞥間,幾乎讓陸子岡有了穿越時空的感覺。只是再一眼看去,陸子岡才發現站在院門口的一個男人穿著西服打著領帶,這里根本就是一個富人建造的仿古別墅而已。

陸子岡下了馬車,那個人便上前幫他拿了行李,並且付清了馬車的錢。陸子岡掏出手機想要給表叔打個電話,這才發現此處居然信號全無。

移動不是號稱全球覆蓋嗎?

陸子岡也沒太在意,把手機干脆放進褲兜里,跟著那人走進了宅院。一進院門,陸子岡便吃了一驚,因為他看到的亭台樓閣都是仿秦漢朝的木質建築結構。

一般來說,今人仿古建築通常都會選擇明清時期,這種仿秦漢朝的宅院相當少見。但這些建築運用了抬梁式、穿斗式甚至連井干式的結構方法,絕對是秦漢朝的建築風格沒錯。而且還有更明顯的秦磚漢瓦,若不是天色太暗,說不定還能看得到那磚瓦上面的特色花紋。

這戶人家的手筆真大,陸子岡由衷地佩服,從這院中聳立的古樹來看,就能看得出這宅院年代久遠。但陸子岡並不認為這座宅院是秦漢時期所建,畢竟在經歷兩千多年風雨吹打戰火洗禮之後,還屹立不倒的建築,在中國大概只有長城了。而且那其中還有各朝代不斷修繕加砌,否則多半也會化為塵土和礫石。

陸子岡環顧片刻,隱隱發覺這間宅院的布局有些蹊蹺,可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帶到了主屋的廳堂之中。這里燈火通明,已經來了十幾位客人,正圍著一張八仙桌喝茶聊天,正談到氣氛濃烈之處,見陸子岡推門而入,便紛紛抬頭朝他看了過去。陸子岡驟然間見了這么多陌生的面孔,一時愣住了。

「小岡!你可算來了!大家都在等你咧!」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從席中站了起來,一開口就是一口濃重的陝西腔。

陸子岡雖然在北京長大,但母親的老家是在陝西,所以即便是不認識這個中年人,也猜得出來是自家表叔,連忙問好。表叔也不和他客氣,自來熟地把他拽到自己身邊的空位,然後也不管他能不能記得住,開始從主位順時針地介紹在座的各位。陸子岡挨個見過,讓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個老人和一名少年。那個老人就是這個宅院的主人,大家都管他叫余老,年紀看上去有七八十歲了,身體不怎么好,時不時還咳嗽連連。而坐在他左手邊的少年,白發赤瞳,端的是俊美無雙,世間少見。因為那發色和瞳色異於常人,雖然知道這肯定是因為白化病使然,但很少見有男人留那么長的頭發,陸子岡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想來也是因為他遲到,所以這些人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其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舉著茶杯笑吟吟地問道:「李叔你這侄子的名字很奇怪嘛!居然叫陸子岡,和史上那位琢玉聖手的名字一模一樣。就是不知道可有錕刀傍身否?」

陸子岡聽到錕刀這三個字,雖然知道對方在開玩笑,但還是下意識地摸了下腰間口袋,他身上還真有刀。因為剛介紹過,陸子岡還記得這名女子叫夏淺,是報社記者,這次是和她的丈夫魏卓然一起來的。這位夏淺女士長得很漂亮,卷燙挑染的短發亮麗惹眼,妝容精致,穿著時尚,很有都市ol的感覺。她的丈夫魏卓然坐在她的身邊,也是相貌出眾年輕有為,據說是一家外資公司的高層經理,兩人坐在一起,男才女貌倒是一對璧人。只是那魏卓然顯然是被妻子強拉過來作陪的,俊逸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眼神卻透著疏離和淡漠。

陸子岡從小到大因為這名字,不知道被多少人取笑過,此時自然也不在意,隨口解釋。誰叫他有個學考古學得痴迷的老爹,據說在他出生的時候,他爹正好迷上研究子岡款的玉器,遂大筆一揮把他取名為陸子岡。

這么一說笑,眾人間初識的隔閡便一笑而散,陸子岡也察覺到在座的雖然各種年齡層次都有,可應當都是行內人,否則一般人並會不知道「陸子岡」是何許人也。

「要說我們今天相聚就是有緣啊!這席間除了陸兄之外,還有胡亥弟弟啊!哈哈!」一個和陸子岡年紀差不多的男子笑嘻嘻地說道,他叫林硯,是一所名牌大學歷史專業的學生,坐在他旁邊的是他的雙胞胎哥哥林墨,他們兩人一動一靜,林硯穿著一身耐克的運動服,而林墨則穿著條紋襯衫和牛仔褲。兩人相貌清秀,一見便知定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此時林硯古靈精怪地擠著眼睛,一邊說一邊看向余老身邊的那名少年。

陸子岡剛才在表叔介紹的時候,就聽聞這名白發赤瞳的英俊少年叫胡亥,還以為是恰巧同音而已,沒想到真是「胡亥」那兩個字。見對方並沒有接話,一臉的冷意,陸子岡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說了幾句「好巧好巧」,便帶過了話題。

這一桌十二個人,陸子岡到了之後人便齊了,廳堂外的下人們撤下了茶水,呈上精致的酒菜。陸子岡顛簸了一天,早就餓得難受,便不再說什么,專心填飽肚子。這宅院氣派非凡,置備的酒菜也大有來歷,每道菜都是色香味十足,飽含寓意。陸子岡對美食倒沒有什么研究,一邊吃一邊聽林硯在講那盤桂花琉璃藕的傳奇,胃口大開。

酒過三巡,氣氛便熱絡了起來,陸子岡吃了個八分飽,便放下了筷子,無聊地四處打量起來。這間主屋的布局很奇怪,抬梁式的建築是在立柱上架梁,梁上又抬梁,也稱疊梁式。這種布局一般都在宮殿或者廟宇等大型建築中使用,倒也不稀奇。可是這間主屋居然是少見的正方形建築,而且寬廣得嚇人,但四周都被一人高的雙面蘇綉屏風所擋,所以看起來倒並沒有太突兀。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廳堂內只有屏風之間的四盞宮燈盈盈閃爍,增添了幾抹古韻,但陸子岡看著屏風被宮燈映在地上的影子,起起伏伏地搖曳著,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安。

在吃喝間,表叔也順便和陸子岡講了下這次叫他來的目的。這座宅院的主人余老在這個圈子里的名聲很響,曾經在國家博物館籌建的時候,捐獻出了很多古董。陸子岡這才把印象中的余老和眼前風燭殘年的老人掛上了鉤。在這個圈子里面,余老的聚會享有盛名,余老喜歡每隔一段時間叫上一些人來聚一聚,再拿出幾樣收藏的古董讓大家品評。陸子岡只知道表叔前幾年發了一筆橫財,不知道怎么就和余老認識了,便好不容易有了這次的機會。估計他表叔是知道自己學識不夠,正好余老的聚會是可以帶家屬的,就想起來他這個在國家博物館工作的遠房表侄。最起碼還可以撐撐場面不是?

陸子岡一聽這和他之前猜測的原因差不多,便鎮定了下來。其實他倒是很喜歡這里,除了交通不方便之外,這座宅院就像是遠離世外的桃源,他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半點有現代化氣息的東西,一切都是那么的復古,仿佛離開了鋼筋鐵骨的城市森林,讓他這種崇拜復古文化的人贊嘆不已。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了,下人們安靜地走上來撤掉酒席,又端上沏好的上好碧螺春茶。已經酒酣耳熱的眾人也就少了之前的那份生疏,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余老,今天拿什么寶貝出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啊?」

這個中年人叫嚴傲,身材枯瘦,膚色暗黑,額頭上有著深深的抬頭紋,鼻梁上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身上穿著松松垮垮的西服,手上戴著鴿子蛋大小的蜜蠟手串。據說他是一家拍賣行的負責人,和余老的關系很好,所以說話也不是那么講究。

余老還在不時小聲地咳嗽,讓人不由得擔憂他的身體是否還能承受得住,這時坐在他右手邊的女子笑盈盈地開口道:「嚴哥請少安毋躁,今天只有一件古董出場亮相,不過大家肯定不會失望就是了。」

這位女子也只有二十出頭的模樣,區別於在座另一位女士夏淺的濃妝艷抹,這位名叫安諾的女子如清水出芙蓉般,天然去雕飾,黑色的長直發柔順地披在肩後,羊脂玉般的臉容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讓人一看便覺得舒服。

陸子岡之前已經在表叔的介紹下,知道這個安諾便是余老的助理,在飯桌上伺候得余老無微不至,說話妙語連珠,很能調節氣氛鎮住場子。再加之長相出挑,氣質溫柔,在座的男人基本一半時間都把目光流連在她的身上。

嚴傲一聽之下越發好奇起來,雖然他和余老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據說余老的每次聚會都至少有三件古董讓大家品評。今晚只有一件,那就是說,這一件頂得了三件古董的價值。

陸子岡環視一圈,發現不光是嚴傲一人好奇,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感興趣的目光,當然除了那名叫胡亥的白發少年和強被拉過來充數的魏卓然。前者八成是已經知道是什么,而後者大概是不以為然吧。

余老低聲吩咐了安諾幾句,後者便站起身,轉過屏風走向一旁的偏廳。不多時便在大家的期待中回轉,手里捧著一個扁扁的方木盒,小心地放在了桌子的中央將其打開。

一股木頭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陸子岡略一皺眉,他沒有聞到防腐材料的氣味,難道余老並沒有做好古董的保存嗎?他定睛看去,霎時瞪大雙目。

「六博棋!」比陸子岡還要先一步驚呼出聲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學者吳語,據說他在寫一部古物集錦,正四處收集資料中。他此時已激動得站了起來,胖胖的身體渾身直顫,露出想要碰觸卻不敢擅自動手的表情。

「六博棋?」夏淺已經拿出了數碼相機,在安諾的允許下,不斷地拍攝桌上的木盒。閃光燈非常刺眼,卻沒有人舍得閉眼,就算是不怎么感興趣的魏卓然,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木盒之中只有三種物品,一個正方形的木質棋盤,十二枚玉質矩形棋子和六根竹子制成箸。棋盤的正面中央陰刻了一個正方形的區域,並用紅漆繪有四個圓點,兩端各繪出三個區域,除此之外還有若干曲道。棋子也有不同,其中五枚矩形棋子是和田玉質,五枚乃和田黑玉,另有兩枚翡色的玉質棋子要比其余十枚大上一圈。箸有六根,由小竹管劈成兩半,成弧形斷面。

「這棋子,倒很像是麻將牌……」夏淺邊拍著照,邊小聲地嘟囔著。

看著面前貌似真品的六博棋,陸子岡在咔嚓咔嚓的閃光燈下,也忍不住激動起來。他身旁的表叔並沒有看出門道,在桌下用膝蓋撞著陸子岡的腿,示意他提點幾句。

陸子岡定了定神,他此時最想做的就是把面前的六博棋拿在手上鑒定,看看究竟是什么年代的,至於表叔的疑問,他正要組織語言回答時,已經有人先一步開口了。

在座的年輕人沒有幾個能知道什么叫六博棋的,所以在表叔的另一邊,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輕咳了幾下解釋道:「六博棋是古代的一種棋戲,在春秋戰國和秦漢時期比較流行,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了。經棋史學家研究,這種古老的六博棋實際上是世界上一切有兵種盤局棋戲的鼻祖,諸如象棋、國際象棋、日本將棋等等有兵種的棋戲,都是由六博棋逐漸演變改革而成的。」

這名很有儒雅氣質的中年男子名叫陳淼,據說是一家私人圖書館的館長,收藏著無數珍本孤本,經常被各大院校邀去做講座,說起話來抑揚頓挫,好聽得緊。

「這六博棋有這么厲害?」雙胞胎之一的林硯有些不信,他可是學歷史的,雖然研究的是人文方面,但林硯自認為腦中的知識要比旁人多出幾十倍,不禁有點懷疑陳淼的說法,「陳教授,六博棋要是有你說得那么厲害,怎么可能我都沒聽說過啊?」

一直激動得撐著桌邊站立的吳語聞言冷哼了一聲,撇嘴倨傲地說道:「小娃子還是學識淺,六博棋你都沒聽說過,那么『博弈』這個詞你聽說過吧?這『博弈』一詞之中的弈,是圍棋的弈……」

「啊!那個博字,難道就是六博棋的博?」夏淺停止了拍照,掩唇驚呼,打斷了連吳語的話。

被打斷的吳語皺了皺眉,雖然厭惡別人在他講話的時候插嘴,但對方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他也不好多說什么,手按著桌邊慢慢坐了下來。

儒雅的陳教授微微一笑,接過話題道:「《論語·陽貨》中有言,『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大約就是博弈一詞最早的出處。宋代的學者朱熹曾經於此處批注道:『博,局戲;弈,圍棋也。』夏小姐猜得沒錯,這博弈兩字,最開始指的就是六博棋和圍棋。」

「而且端看博弈二字,博尚且在弈的前面,依照古人的習慣,那就是六博棋最開始的流行程度,要比圍棋更加廣泛。」枯瘦的嚴傲一雙小眼睛散發著精光,恨不得像x光一樣仔仔細細地掃描著面前的六博棋。

「這么強悍啊!」林硯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還是不懂六博棋,但他卻知道圍棋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性。得知在歷史上六博棋比圍棋還要牛叉後,他看向木盒的目光也從不以為然到愈發狂熱了。

夏淺的丈夫魏卓然區別於其他人的頭腦發熱,一針見血地問道:「可是現在六博棋並沒有像圍棋那么人盡皆知,是有什么原因吧?」

「六博的發明很早,據研究,最遲不會晚於商代,之後盛行於春秋戰國至秦漢時期,是當時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比起圍棋的晦澀深奧,帶有一些賭博性質的六博棋在各種層次的人群中傳播得很廣泛。秦漢時期甚至上到皇帝,下到販夫走卒都痴迷不已。精通六博棋者,甚至可以在宮中享有官職,受人敬仰。」嚴傲喝了口已經涼透的碧螺春,輕嘆一聲續道,「但在東漢以後,六博棋開始衰落,玩法逐漸失傳,現存的有關史料零雲散星,語焉不詳,如何投箸,如何行棋,已不能詳知。至於六博棋玩法失傳的原因,可能與人們對它的改造有關。後來出現了分工更加精細的象棋,六博棋便漸漸被時代淘汰了。」

嚴傲的聲音略帶嘶啞,在空曠的廳堂內聽起來有些蕭索,眾人仿佛隨著他的話語,回到了幾千年前六博棋盛行的時代,一時悵然無語。

「那余老的這盤六博棋,大概是什么年代的呢?」表叔倒是沒怎么體會到眾人的感慨,他的目的就是想要一門心思地討好余老。

陸子岡回過神,知道自家表叔的意思,便開口介紹道:「六博棋從春秋戰國一直到西漢,形制都沒有什么區別。但在東漢時期曾經有過一次革新,革新之後的六博棋就叫小博,革新以前的六博棋改稱為大博。兩者的主要區別在於箸的數量。大博有六箸,小博有二煢。煢和箸的作用一樣,是擲采用具。喏,煢的形狀大概和現在的骰子差不多,只不過不是六面體,而是多面體的球形。」

「哦哦!那就是說這盤六博棋,很有可能是西漢以前的古董了?」表叔顯得很興奮,就像面前這六博棋是他的東西一樣。

沒有多大可能。陸子岡把這句話吞回了肚子里,「西漢以前」這四個字寫起來很容易,但幾千年的東西又怎么可能如此簡單地就保存下來了?尤其這還是木質的,多半是後人仿制的六博棋,但看起來也能有個幾百年的歷史了。陸子岡此時不敢多說,在座的雖然大部分都是年輕人,但行內人頗多,識貨的肯定不止他一個。

夏淺對這盤六博棋的年代沒有什么興趣,她翻看著相機里的圖片,忽然有了發現驚呼道:「咦!這個棋盤的圖案看起來好眼熟啊!」

經她這么一說,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棋盤之上,除了晚到的陸子岡不明所以外,其他人都先後現出訝異的神色。

安諾抬手把垂落到胸前的長發撩到肩後,優雅地笑道:「沒錯,這個棋盤很像這座宅院的平面圖。或者說,當年這座宅院的主人,就是痴迷於六博棋,才仿造六博棋的棋盤,建造了這座宅院。」

眾人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都聽出了安諾的言下之意。痴迷於六博棋?那就有可能是春秋到東漢之間,這么說這座宅院居然存在了至少兩千年?

陸子岡這才明白為何他一進這里就感覺到布局很奇怪,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座正方形的廳堂,應該就是六博棋棋盤中央所畫的矩形地帶。而周圍彎折的曲道,和兩端的區域,恐怕都有相對應的曲廊和樓閣。

安諾這么一說,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他們之前只是懷疑這里的建築是仿造秦漢時期的風格所建造,但現在細思考之下,這里地處偏遠,說不定真能免於戰火洗禮,再加上歷代主人精心修繕維護……退一步講,就算木建築不是兩千多年前原裝的,但宅院里的物品擺設說不定也能安然保存下來……

陸子岡立刻開始掃描面前的桌子、椅子、屏風甚至茶杯等物,然後失望地收回目光。至少在他的視線之中,只有面前這盤六博棋比較像古董。

安諾微微一笑道:「今晚我們這里正好是十二個人,六博棋里正好有十二個棋子,所在的宅院又是六博棋的棋盤,不如我們來親身體驗一把六博棋的樂趣吧!」

「怎么體驗?」林硯年輕氣盛,巴不得有好玩的東西,「就像是《哈利·波特》里人騎在棋子上那樣?」

「沒那么誇張,我又不會魔法。」安諾撲哧一笑,唇邊現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只是下棋的只有兩人而已,其他人在宅院中配合地走走,權當飯後散散步了。」

她這么一說,大半的人都同意,有的人是坐在這里覺得悶了礙著禮節沒有離開,更有的人是想借機會在宅院中四處查看,搜尋這里古老的佐證。

「六博棋每方各有六枚,一梟五散,故稱六博。梟棋就是王棋,由余老和另一個人來擔任。而投箸就是擲這六根竹片,有幾個弧面朝上的就可以走幾步。規則簡單,不知道誰有興趣來和余老對上一局?」安諾站起身,把木盒中的六博棋拿了出來。她的動作既小心又優雅,賞心悅目至極。

一時沒人應聲,年輕的是不想和一個老頭子下棋,而上了年紀的更想去院子中四處走走。表叔見無人響應,立刻自薦。他巴不得有機會和余老搭上話,有此良機又怎肯錯過。

安諾拍了拍手,有人從一旁送上來十二部對講機,她分發給眾人:「這里手機信號不好,一會兒就用對講機聯系。這里的牆上有余老收藏的各式古刀,大家一會兒可以取一件拿在手中,被人奪去手中的刀,便表示被吃掉了。當然,這需要各位配合一下對講機發給你們的指令哦!」

也沒有什么需要特意叮囑的,讓大家抽簽分組,屬於余老那一邊的有那名叫胡亥的白發少年、安諾、夏淺、林墨和吳語。而剩下的六個人便是陸子岡表叔的那一組。一對夫妻和一對雙胞胎兄弟正好被各自分開,倒也有趣。每個人被發了一枚棋子和一支沾了朱砂的毛筆。

陸子岡記得有用紅筆寫名字不祥的說法,但此時見每個人都這么做,也就壓下心中的不安,工整地在白色的棋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在遞還棋子去選刀的時候,陸子岡才發覺這座廳堂的牆面上掛滿了各種朝代的古刀,而且都有一個特點,沒有刀鞘。鋒利或者銹跡斑斑的刀刃,在微弱的燭光下泛著懾人的寒光。看來余老最喜歡收藏刀具。陸子岡隨便挑了明清時期最常見的柳葉刀,便轉身走了出去。

陸子岡走出令人沉悶的廳堂,被晚風迎面一吹,酒氣便醒了不少,辨清方向之後,便根據表叔對講機的指示,朝宅院的東北角走去。

今晚的天氣不好,厚重的烏雲遮住了月亮,天空一片漆黑。宅院在回廊懸掛的風燈映照下,樹影斑駁,倒是顯得有些陰森恐怖。陸子岡倒並不信什么鬼神之說,在他看來,在這個世界上,人是比惡鬼還要可怕的存在。

這里山野幽靜,沒有汽車的轟鳴和霓虹燈的絢爛,只有一種歸於自然的氣息,讓他心情不由自主地沉淀下來。陸子岡走過回廊,來到一處涼亭內坐定。這處便是他被分配到的地方,應是觀賞後花園的極佳位置,可惜現在月黑風高,除了涼亭內的一盞風燈,照亮了涼亭之內的石桌石椅,外面黑沉沉的什么都望不見。

陸子岡坐在石椅上,握著手中的柳葉刀覺得很是煩躁,索性就把它放置在石桌上。也許是這把刀以前殺過許多生靈,沾染過血氣太過凄厲,陸子岡一放手便覺得舒坦許多,想起來時手握刀提神的情景,便不由自主地把口袋中的刀拿了出來。

冰涼的刀入手,便讓他渾身一震,也許是琢玉的刀和殺人的刀有著天生的區別,刀自身便帶著一股清冶之氣。陸子岡想起從啞舍得到刀的始末,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竟然因為他的名字和歷史上那個琢玉聖手同名,老板便把這么珍貴的刀相贈來換取那半塊無字碑。在他看來,這把刀自然是要比那半塊無字碑要有價值得多。

陸子岡習慣性地把刀拿在手中摩挲,指尖滑過刀身上的每一寸紋理,然後不著痕跡地收入褲兜之中,再抬頭看向涼亭外,面帶微笑道:「是來拿刀的嗎?刀在桌上,盡管拿去好了。」按照六博棋的規則,不走動的棋子就會被走動的棋子吃掉,所以陸子岡由此判定自己已經出局了。表叔是怎么搞的,這么快就被吃子了,雖然說是打定主意要輸給那個余老,也不能做得這么明顯吧?

一個修長的人影從黑暗中緩緩地走了出來,那人長長的白發披散在背後,在風燈的光線下反射著銀白的光芒,像是周身散發著一層銀色的光暈。那頭銀白色的長發隨著他的走動,就像是流水波動般粼粼動人。陸子岡此時才注意到,此人穿著一身白衣,身上還披著一件黑色連帽的披風,赤金色的滾雲邊,這種布料和花紋,讓他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在什么地方看到過了。

陸子岡看著對方步入涼亭之內,兩手空空,竟是一把刀都沒有,不禁愣了一下道:「你已經被人殺掉了嗎?」

這話說得有些奇怪,但他們這盤六博棋的規則便是被人奪去刀即死掉的意思,陸子岡也不覺得這句話說得有什么冒犯之處。但他分明見胡亥的身形停滯了一下,僵立在石桌之前。

「呵呵,只不過是一場游戲而已,胡少爺不必在意。」因為胡亥站在他的面前,臉容藏在了風燈照射不到的陰影之中,陸子岡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因此試著勸道。在飯桌上他曾聽到那個安諾喚他胡少爺,索性便如此稱呼於他。陸子岡此時也終於感覺到他身邊朋友們的尷尬之處,與知名人物的同名之人相處真的很無語,他是怎么也不能對這樣一個白發赤瞳的少年喚出秦二世的名字。

「游戲嗎?」胡亥輕笑了一聲,笑聲中蘊含的情緒實在是太復雜,陸子岡根本聽不懂。

胡亥在另一張石椅上坐了下來,風燈照在他的臉上,更顯得他的臉色異常蒼白,有種詭異的俊美之感。他勾起幾乎沒有血色的薄唇,淺笑問道:「你可知這宅院的來歷?」

「不知。」陸子岡不知道這個胡少爺為何對他另眼相看,明明之前在飯桌上那么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但他確實很好奇這個宅院的故事,而這個胡少爺既然是余老的親戚,那么肯定知道點什么。

胡亥伸手彈了彈桌上的柳葉刀,刀身發出了清脆的錚錚聲。他垂下鳳目,眼瞼下長長的銀色睫毛遮住了赤瞳中深藏的情緒,淡淡開口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兄弟,他們很喜歡下六博棋。弟弟經常輸給兄長,雖然屢戰屢敗,仍屢敗屢戰。」

陸子岡看著胡亥那蒼白得幾近透明的指尖,有些出神。他可以想象著兩名少年對弈,經常輸的那個總是不服氣,纏著另一個繼續的情景。

胡亥微閉雙眼,在迷離的光線下,他蒼白的面容帶著一種病態美,唇角現出一絲苦澀,輕聲道:「這對兄弟對六博棋都有些太過於痴迷,因此,兄長的一位好友在建議建造一所以六博棋為棋盤的別院時,兄弟兩人都贊同。最終這座宅院由兄長好友的師父來設計,但其中經歷了很多波折,等到這座宅院建好之時,兄長卻已經過世了。」

陸子岡並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本就是口拙之人,此時見這個胡少爺敘述的是其他人的事情,但言語之中情真意切,竟像是在說自己的親身經歷一般。

「弟弟建好了這宅子,卻已經沒有了和他對弈的人……」

陸子岡見這位胡少爺竟然一臉惆悵,許久都沒有說話,只好輕咳了一聲道:「原來這座宅院是這樣建造而成的,真是令人唏噓啊……」這句話說得有點言不由衷,但凡是古物,哪個沒有點故事的,相比之下這宅院的歷史實在是有點普通了,一點都不跌宕起伏盪氣回腸。

胡亥緩緩睜開雙目,露出妖艷的赤瞳,整個人的氣質瞬間變化,薄唇露出一絲陰惻惻的笑意:「弟弟在這座宅院之中流連,手下人便投其所好,建議不如利用這座宅院來下真人六博棋。這規則嘛,倒是和今天我們玩的這個一樣,只是有一次和自家叔父對弈時,手下們起了爭執,被奪刀的人並不甘願,在這次對弈中便不小心出了人命。」

隨著他的話音,一陣冷風吹過涼亭,徹骨的寒意侵襲而入,讓陸子岡忍不住生生地打了個冷戰。

「那盤六博棋因為死了人沾染了鮮血,便一發而不可收拾,竟一下子死了七個人。最後弟弟這盤棋輸給了自己的叔父,之後弟弟便突然發現本來已經年近五旬的自家叔父,居然一下子年輕了將近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