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子辰佩(1 / 2)

啞舍(全集) 玄色 7418 字 2023-03-07

扶蘇覺得這一晚過得很奇妙。

先是和老板跟著洛書九星羅盤的指示,來到了一處黑暗中的鬼市,又被塞了一枚長滿銅綠的秦半兩,瞬間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縱使早就被老板告知了天光墟的異常情況,心里也多少有了准備,可是當他親眼看到這光怪陸離的景象時,還是免不了吃了一驚。

各個朝代的人穿著各式各樣的服飾穿梭游逛在一個集市上,簡直……不能更傷眼!

扶蘇終歸是見過大場面的秦朝大公子,只是揉了揉太陽穴就恢復了一臉平靜。其實看久了也還好,不過還是大秦帝國的深衣好看,例如剛剛走過去的那個人……咦?這不是……

剛想追過去的扶蘇被一把拽住了手臂,隨即聽見老板低聲耳語道:「不要去,他現在認不出你。」

扶蘇一怔,摸了摸被過長的劉海遮住的半邊臉頰。指尖凹凸不平的觸感,令他立刻就清醒了過來。扶蘇小心翼翼地把手收了回來,攏在寬大的衣袖之中,自嘲地勾唇一笑。沒錯,他已經換了一個軀體了,對方又怎么可能認得出來。只是,看到藏在房檐陰影之下的老板,扶蘇納悶地問道:「怎么?你躲什么?你不是在天光墟里還開過一間啞舍嗎?他沒在這里見過你嗎?以前也沒見過你們不合啊?」

老板的神情難得地猶豫了一下,見扶蘇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架勢,只好嘆了口氣道:「他的信物被我換走了,所以才會一直困在這里出不去。我又不能跟他說明原因,他要是看到我……」剩下的話老板沒說,反正肯定不是什么見面歡。

他們兩人談論的主人公名叫嬰,是秦始皇的侄子,扶蘇的堂弟。因為極少有史料記載他的身世,所以有學者猜他是胡亥的兄長,更有人推測他是扶蘇的兒子。可是以嬰的年紀,扶蘇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兒子?說他是胡亥的兄長就更不對了,為了讓自己順利登基,胡亥將包括扶蘇在內的十七個兄長都殺了,又怎么可能留條漏網之魚?又怎么可能放任嬰留在咸陽?還能讓後者有機會進諫?

《李斯列傳》集解引徐廣說中提到,「一本曰『召始皇弟子嬰,授之璽』」中的「弟子嬰」是指「秦始皇弟弟的兒子嬰」。秦始皇的兄弟只有成蟜和母趙姬與嫪毐所生二子,後兩者被秦始皇親手摔死。而嬰正是成蟜的兒子,成蟜叛秦降趙的時候,並沒有帶走他,那時他還在襁褓之中,甚至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根據《釋名·釋長幼》中所說:「人始生曰嬰」,隨侍的人隨意地給他用「嬰」命名,所以他的名字並不是後世一直認為的「子嬰」。

這么輕賤的名字,也隱喻了嬰在秦國的身份尷尬,雖然擁有高貴的血統,但卻宛如隱形人一般存在。所以正史中除了有最後他對劉邦投降獻玉璽和兵符的描寫外,別無他語。

扶蘇讀過史書,自然知道嬰是接替了胡亥的位置,在皇帝的位置上只待了四十六天的人,也知道嬰在這之後,就被項羽殺害。老板不給嬰出天光墟的信物,自然是不舍得他出去面對那樣殘酷的事實。

「雖然不能見面也不能解釋,但至少他現在……還算活著……」老板的表情藏在黑暗中讓人無法看清,但說出的話語卻有些惆悵。

扶蘇摸了摸自己藏在衣袖里的手,低頭沉默了半晌,便重新抬起了頭,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笑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站在這里也太顯眼了,嬰一會兒萬一走回來,我可不幫你打發他。」

「……這邊走。」老板沉默了片刻,才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帶著扶蘇往集市的另一端走去。

雖然嬰的身影只是驚鴻一瞥,但扶蘇依舊心緒難平。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可以面對大秦王朝早已覆滅兩千多年的事實,可實際上,卻依然心懷不甘。在與嬰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往日的記憶仿佛積蓄的流水被打開閘門一般,腦海中狂涌而出。

天光墟……怎么可能會有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讓許多不同歷史位面之中的人都聚集在此,就像是本來是一條無法彎曲的直線,偏偏上面的幾個點卻都交匯在一起。

一路上老板也沒有再說什么,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一個帽子戴在頭上,壓低帽檐,小心地遮住大半臉容。扶蘇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也許不止嬰一個人不能見面,在天光墟里說不定老板得罪了許多人,這里的啞舍才開不下去的吧?

這樣想著,扶蘇苦悶的心情卻奇跡般地好轉,跟著老板進到一間店鋪。因為天光墟處在黑暗之中,扶蘇也沒有看清楚這間店鋪牌匾上的名字,只是進去之後借著其間放置的幾枚夜明珠的柔和光線,發現這里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書簡和典籍,應該是一家書店。

也正因為如此,店內並沒有像其他店鋪和攤位那樣燃起燈燭,就是怕不小心水火無情,毀了這些書籍。

店內影影綽綽還有一些人在,不斷有人進來,用手中的書換新的書看,或者干脆用些其他物事換書看,有些人甚至等不及,直接席地而坐,借著夜明珠微弱的光芒讀了起來。

老板並未在大堂停留,帶著扶蘇直接往內間而去,店鋪的管理員也沒有阻攔,甚至連眼皮也沒抬一下,那些沉迷於閱讀的人也沒有在意。沿著走廊往里面走,扶蘇看到了一間間擺滿書籍的屋舍,里面的人比起外面更多,這些屋舍門口都用天干地支排序,里面的書籍想必也是因此而歸類擺放。整個店鋪都彌散著一股濃重的霉味,但夾雜著書墨的芳香,卻意外地讓人的心情沉淀下來,甚至連腳步都放輕了少許,耳邊只聽得到那些嘩嘩翻動書頁的聲音。

扶蘇也是個愛書之人,當年還是秦朝大公子的時候,每日手不釋卷,讓那些搬動書簡的隨侍忙得腳不沾地。重生到現代之後,一開始無法適應簡化的文字,還有從左往右的橫版閱讀順序。他還特意讓胡亥買了許多台版書閱讀,現在看到如此多的古書,不禁也有些走神。

聽到老板的一聲輕笑,扶蘇微微皺了皺眉。他有點懷疑老板帶他來這里是故意的,如果把他放在這里看書,豈不是老板要去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了嗎?所以扶蘇還是什么都沒有說,收斂心神跟在老板的身後。

他們一直走到走廊盡頭,那個房間並沒有關門,老板也絲毫不客氣地沒有敲門,而是伸手推開那扇腐朽的門扉,直接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很大的房間,跟圖書館一樣擺滿了書架,卻從房梁下垂下了無數顆夜明珠,照亮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扶蘇本想跟著老板繼續往里面走,可是也許是因為光線比起外間要亮上許多,他的目光隨意地從書架上掠過,就震驚地停下了腳步。

華佗被燒的《青囊書》也就算了!《黃帝內經》全卷也就算了!居然還有失傳已久的《黃帝外經》!想那只有十八卷的《黃帝內經》就已經被譽為醫之始祖,那《黃帝外經》……扶蘇屏住呼吸,仔細數了下書架上的典籍,正好是傳說中失傳的三十七卷!竟是一卷不少地放在這里!

扶蘇從小就喜好醫學,當年他也只收集到十六卷《黃帝外經》而已,只是沒想到今日在這里竟是看到了全卷!深呼吸了幾下,扶蘇重新抬步往前走,視線卻像是黏在了書架上。

《扁鵲內經》《扁鵲外經》《白氏內經》《白氏外經》《旁篇》……《漢書》上記載的與《黃帝內經》並存的「七經」,竟是卷卷都在!

怔愣了片刻,扶蘇定了定心緒,並沒有伸手去翻,書架的更深處傳來說話聲,聽起來是老板和一個陌生人在交談。扶蘇強迫自己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去。

只是,越往前就越心驚,醫書過後就是許多兵書。《孫子》《吳子》《司馬法》《六韜》《尉繚子》《三略》……看著這些耳熟能詳的書名,扶蘇的腳步越走越慢。兵書過後就是各種失傳的古書,那些古書中有一部分扶蘇當年曾讀過,有些還背誦過,但他也知道這些古書在漫長的歷史中也都消弭在戰火或者時間之中,只留下殘篇或者單單一個書名。

心跳越來越劇烈,當他看到《歸藏》的書名時,終於再次停下了腳步。

《周禮·春官》曰:「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經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夏代的《連山》、商代的《歸藏》、周代的《周易》,並稱為三易,是三種不同的占筮方法。《周易》尚且有存世,但《連山》和《歸藏》都已經失傳於世。

扶蘇想起曾經看過的報道,雖然現代曾經發掘出《歸藏》的書簡,但其中文字殘缺甚多,畢竟是在土中埋葬了兩千多年。

果然在《歸藏》的旁邊,扶蘇也發現了《連山》。盡管對占筮之術並沒有什么太多的興趣,扶蘇也對擁有這間書屋的人肅然起敬。這些古書都是一本本干凈素雅的典籍,都是同一個筆跡謄寫的,若是內容當真正確,也就說明謄寫的人當真是閱盡世間萬卷書。

又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還有一些書籍是扶蘇兩千多年空白時期的著作,扶蘇也沒太大興趣,只是在他看到《九丘》的時候,再一次忍不住站定,這次卻沒有了之前的矜持,確定雙手干凈之後,直接伸手把那本書拿在了手里翻閱。

這可是《九丘》啊!是傳說中最古老的書!

帝禹時代的書稱為「丘」,九州之志,謂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皆聚此書也。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參衛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

扶蘇終於忘我,再也聽不到周遭的聲音,沉浸在那一個個神秘的文字之中。

書架深處,老板和一個年輕男子盤膝而坐,在他們頭頂的房梁,有一條紅木雕的蟠龍盤踞其上,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可它的頭顱卻像是臣服般低垂而下,鋒利的牙齒間銜著一枚碩大的夜明珠,把這片區域照得如同白晝。

那名男子二十三四歲,身形瘦削,肩上披著一件纖塵不染的白袍,身周卻堆滿了破舊的古籍書卷。面前的書案上放著文房四寶,還有一頁謄寫到一半的稿紙,顯然正是這個書齋的主人。他正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卷,頭也不抬地笑問道:「終於找到了?」

老板知道對方問的是什么意思,微笑地點了點頭的同時,也側耳注意聽著書架那邊傳來的腳步聲。

「嘖,從坎字書架那邊過來的,醫書、兵書、周易……你倒是了解他。」白衣男子也動了動耳朵,「不過也虧得你還記得這里書籍擺放位置。喏,果然停下來了,在看的是《三墳》《五典》《八索》還是《九丘》?」

「應該是《九丘》。」老板揚了揚眉,其實換句時髦的形容,《九丘》就是一本最古老的奇幻小說,他家的大公子果然還是抵擋不住啊。

「他這么喜歡看,怎么不默寫出來給他看?」白衣男子研究著手中書卷殘缺的字句,用毛筆在上面做了一下批注,這才抬起頭來。

這白衣男子比一般人瘦上許多,臉部的顴骨都瘦得微凸了出來,更顯得他的五官分明。他的面容清雋,史書上曾被人稱為「面若好女」,但也架不住他的不修邊幅。他的長發因為懶得打理,只是松松地系在腦後,臉頰邊還有未刮凈的胡茬,給人一種邋遢的感覺,可銳利的眼神又讓人不容忽視。

「子房,你在套我的話嗎?」老板彈了彈身上沾著的灰塵,語氣中有著說不出的隨意,笑容卻越發別有深意。

「沒錯,我就是在套話。」張子房用書卷敲了敲書案,無賴地展顏而笑道,「誰讓你有洛書九星羅盤,還有一罐子的秦半兩可以經常進出天光墟呢?我可是還不敢出去呢,生怕再找不到天光墟的入口了。」

老板盯著張子房手中的書卷,斟酌了片刻道:「天光墟其實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即便我們出去了,關於這里的一些超時空的記憶也會相應抹去。例如,子房你在這里會記得一些事情,但絕對不會記得你手中曾經翻看過的書卷。因為在那時候,還沒有紙的問世。」

張子房攥著書卷的手緊了緊,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了,卻依舊感到恐慌。這好像是在否定他所做的一切,他所付出的心血都像是泡沫一樣虛幻。

老板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與記憶中曾經相處過許久的那名好友慢慢重合,那張因為少時餓壞了肚子以後不管吃得再好也胖不起來的面容,縱使過了兩千多年,也依舊讓他感到極其親近。老板笑著補充道:「雖然忘記了在哪里看到的,或者在什么之上看到的,但知識和文字是不會忘記的。在歷史上有些失傳的古書也曾經被人默寫出來,只是他們說不出天光墟,經常會被世人認為是他們的續作或者盜作,倒是一場場說不清道不明的官司。」

「切,說了這么多,你還不是記著書里的內容,只是懶得給寫出來而已。」張子房的手這回徹底放松開來,把書卷放在了書案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又恢復輕松,竟是透著幾絲揶揄,「等價交換嘛,多謝畢之你告訴我這個情報,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情報好了。」

「洗耳恭聽。」老板雖然依然笑著,但眼神已經凝重起來。

「前些時候,那個指鹿為馬的人在天光墟出現了。」張子房用食指扣了扣桌沿,目光深邃,「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還活著,但身上的衣服和你現在很相似。」

老板聞言整個人都怔住了,他當然知道張子房口中的人是誰,可是那個人……他的大師兄……為什么還活著?

「據說他在這里交換了許多古物之後出去了,不過雖然隱藏了面目,還是有人把他認出來了。」張子房摸了摸微有胡茬的下頜,笑眯眯地嘆息道,「畢竟,他還是挺有名的嘛。嘖,真可惜,怎么沒讓我看到他呢?定會讓他永遠也無法再離開天光墟。」

盡管心情極差,但老板聞言還是勾了勾唇角。雖然面前的友人此時還沒有日後青雲之士帝王之師的謀聖氣度和風范,但等閑之人還真不是他的對手。光看他現在悠閑地謄寫古書,可能沒人能相信他已經掌控了大半的天光墟。

「算了,不說這些糟心事。今天你來我這里,是想換什么東西呢?」張子房雙目一亮,清雋的臉容竟掛上了市儈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其實最好還是把那個洛書九星羅盤換給我!」

「……做夢。」

湯遠有點心情不爽,因為他剛剛看到自家二師兄進了那個什么書齋,可是這個姓郭的小子說什么都不讓他跟著進去!

「還生氣吶?」郭奉孝低下頭,看著手中牽著的小男孩鼓著腮幫子一臉的不樂意,不由得好笑道,「你是想真的永遠留在這里了?誰知道重新編個同心結要多長時間?還妄想著去看書?你認識幾個字啊?」

湯遠簡直不想跟這小子說話,歧視他年紀小啊?他看過的書肯定比他多多了!湯遠轉了轉他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向郭奉孝:「這么討厭進那家書齋,你該不會是不喜歡讀書吧?」

「怎么可能?」郭奉孝的嘴角抽了抽,手中的折扇搖擺的頻率快了幾分,「那家書齋沒那么簡單,千萬不要進去。尤其那齋主……哼!」

有內情。

湯遠努了努嘴,見郭奉孝閉緊了嘴一副不想再談的架勢,也就不再問了。

反正他只是過客,湯遠揪住了口袋里不停扭動的小白蛇,確認這家伙不要亂跑就ok了。天光墟的集市很長,橫貫蜿蜒數里,湯遠個頭矮,踮著腳尖前後張望,也看不到兩邊的盡頭。在這個人來人往的集市上,湯遠跟著郭奉孝開始進行各種尋人求幫助。在跟著郭奉孝問了第三個人之後,湯遠整個人臉上的表情就更加懷疑了。

若說這編繩子的活計,找女孩子詢問很正常,但這姓郭的小子,怎么認識這么多妹子?而且還個個那么漂亮!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天光墟里姑娘還是很多的,畢竟可以在這里擁有永遠的年輕容顏,姑娘們來了就不願意走啦!」郭奉孝揮別了一個美貌的少女,低頭朝湯遠擠了擠眼睛,搖著扇子一派瀟灑地評判道:「尤其是越漂亮的姑娘就越不願意離開。」

「所以,有這么多妹子也是你不願意離開天光墟的原因之一?」湯遠撇了撇嘴,用死魚眼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當然不是!我豈會因為此等原因!」郭奉孝刷的一聲合起了扇子,用扇骨敲了敲湯遠的頭頂,肅容道,「東漢末年,民不聊生,在下願傾盡一切結束那個殘酷的亂世。只是,還未到在下出去的時機。」

湯遠摸了摸被敲過的地方,不疼,但他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之感。他已經留意過他們走過的店鋪,只有之前路過的那一家是書齋。若是這郭奉孝果真想要濟世救人,那么讀書是首選,或者就是練就絕世武功。但一個是萬人敵,一個是最多十人敵,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有陰謀。

湯遠捂了捂口袋,但又覺得對方要是搶他的信物,早就搶了,又何必大費周章?想來這郭奉孝想要的,可不是他能輕易猜得到的。

想到這里,湯遠便又安心地跟在郭奉孝身後。反正就算同心結這個信物沒法恢復,湯遠也不是那么著急的。在天光墟里玩耍一段時間也沒啥,這里的時間相對外面來說是停滯的,有小白蛇在手,絕對是尋找天光墟信物的向導!不過,為什么天光墟的信物上都附有怨氣?這……

湯遠剛升起這個念頭,就發現郭奉孝帶著他走進了一家店鋪,看那牆上垂下來的一塊塊精美瑰麗的絹布,明顯是一處綉坊。

郭奉孝顯然也是熟客,和那些綉坊中的漂亮妹子們打過招呼之後,就領著湯遠往綉坊深處走去。一路亭台樓閣什么的也引不起湯遠的興趣,畢竟他曾經待過的那個院子即使在寒冬之中繁花都能綻放,相比之下其他院子也不過是凡物而已。不過,當他們登上一處暖閣,見到了身處其中的美人時,湯遠卻忍不住看直了眼。

其實這個美人年紀看起來已有三十余歲,卻像是一朵開放到極致的蓮花,正是嬌艷欲滴的時候。她的臉上只掃了一層淡淡的脂粉,多一分則太重,少一分卻太淺,帶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凄然之感。雖然只是穿著一襲簡單朴素的淡紫色曲裾深衣,卻極好地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那一顰眉一展顏的容顏,都讓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生怕唐突佳人。她的面前正放著綉架,上面一幅江南山水圖才剛剛綉了一半,但已經能看得出來那泛舟湖上的肆意悠閑之意。

「施夫人,奉孝有一事相求。」在這樣的佳人面前,就算是再不正經的郭奉孝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放緩了聲音說道。

施夫人放下手中的綉針,目光落在湯遠身上的時候,本來微帶愁容的五官立刻柔和了起來,整張臉忽然散發出一種奪人的光彩,讓湯遠一下子想到了歷史上的某人,差點驚叫出聲。

此等容貌,如此年紀,這般稱呼!

施夫人?!施夷光?!難道竟是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

想起歷史上的傳聞,西施在做了成功的女間讓吳國覆滅,功成身退之後,若是沒有被沉江,而是跟范蠡一起退隱避世,那么范蠡肯定也在天光墟之中!

靠!范蠡可是傳說中的人生贏家啊!雖然出身貧賤,但人家玩政治,輔佐越王勾踐成為春秋一霸;玩軍事,讓卧薪嘗膽的越國打敗鼎盛的吳國。位極人臣之後又攜天下第一美人退隱,得了善終不成,人家閑不住還去經商,竟然也給他經商成了天下第一巨富!而且是覺得自己賺的錢太多了就散掉家財,再白手起家重來!這樣反反復復三次!

忠以為國,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後世人稱「陶朱公」「商聖」「財神」!

湯遠的嘴角抽搐了兩下,聯想著天光墟等價交換的原則,覺得他應該是猜到了天光墟的墟主究竟是誰了……

扶蘇在看完《孟盈之丘》的篇章後,終於稍微冷靜了少許,強迫自己從書中的世界抽離出來,環視了一下周遭的環境,才發現書架深處沒有了之前的談話聲,已經歸於一片寂靜。

暗自責備自己竟是如此心志不堅定,扶蘇連忙把手中的《九丘》放回書架原處,大步往書架深處走去,卻只在盡頭看到了一人披著白衣席地而坐。

那人正心不在焉地翻看著手中的書卷,聽到扶蘇的腳步聲後,沒等他發問就率先揚聲道:「畢之去拿東西了,大公子可在此稍待,若是不放心,我讓點蒼帶你去找他。」

好像是聽到了點名,一個雪白的團子從窗戶縫中擠了進來,身上的毛蓬松無比,顯得胖乎乎圓潤極了,也難為它從那么窄的窗戶縫里擠進來。

博美?扶蘇定睛一看,卻發覺這個毛茸茸的團子可不是普通的寵物狗,而是一只白狐,它的眉心有一撮藍色的毛,倒是少了幾分狐狸天生的魅惑之感,多了幾分逗趣的萌感,怪不得叫點蒼。它的口中叼了一枚什么東西,正乖巧地搖著兩只尾巴,把那東西送到了那個白衣人手中。

兩只尾巴?扶蘇確定自己沒有眼花,這……難道是九尾狐的幼狐?

他一個客人,自然不好隨便問什么,而追著去找畢之,也是有失身份的。畢之既然費盡心思不想讓他跟隨,自然有他的用意。扶蘇默默地把這件事記在心里,以後找到機會再慢慢問。

扶蘇見狀也沒有再客氣,而是脫了腳上的皮鞋,姿態優雅地盤膝坐在了白衣人的對面。見這白衣人從小狐狸點蒼口中拿過一塊玉佩,扶蘇也沒有細看,而是禮貌性地避開了目光,隨手從旁邊的書卷撿了一卷,拿在手里打發時間。

白衣人卻瞥了他的雙手一眼,瘦得有點脫形的面容上閃現了些許意外的神情,出聲嘆道:「其實你才是最適合待在天光墟里的。」

扶蘇翻書的動作僵硬了片刻,畢之不在身邊,他竟是難得地松懈了幾分。

畢之知道他身體和靈魂有排異反應,卻絕對沒有料到這排異反應居然來得這么快,他們本來以為上天留給他的時間至少還有兩三年。

扶蘇苦笑地看著手背上浮現的屍斑。

最開始的時候,這些斑點是暗紅色,現在顏色已經漸漸加深,變成了暗紫紅色。扶蘇好歹也做過一年的外科醫生,還是很精英的那種,所以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屍斑現在已經變成了雲霧狀的,之後就會成為條塊狀,最後蔓延成為一片片的。他的肢體會開始感到凝滯,隨後變得僵硬,最後……一直到慢慢腐爛……

雖然他的靈魂進駐這具軀體,卻依舊沒有阻止這具身體的屍體化。盡管他靈魂的存在讓這個過程變得極其緩慢。可是即使緩慢,這個恐怖的進程依舊在進行著,甚至因為時間的延緩而變得異常殘酷。

他可以清晰地體會到什么叫作慢慢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