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蒼玉藻(1 / 2)

啞舍(全集) 玄色 6966 字 2023-03-07

公元294年。

石熙攥了攥衣袖,擦干凈手心因為緊張而滲出的細汗,一步步地跟在父親身後走進王家的府邸。

今天龍驤將軍王愷大宴賓客,石熙也不知道他父親怎么想的,居然帶上了才六歲的他。

石熙是他父親石崇四十歲那年才得的獨子,自是從小倍受寵愛。在他更小的時候,甚至連自家院子都沒有出過。也許是發覺男孩子這樣當女孩子金貴著教養不妥,最近一些時日,石崇不管去哪里都帶著石熙,今天來王家赴宴也不例外。

石熙雖然年歲不大,但見了其他大人之後,該有的禮數也都會磕磕絆絆地做足,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更是引人憐愛。他從進了王府的門之後,一路走過,遇到了大大小小的賓客,自是賺了不少各式的見面禮。

王府的宴會開在府中最大的亭台之上,這座亭台足以容納上百人,其間裝飾以山石植株。此時正是春光好時節,各色鮮花紛紛綻放,爭芳斗艷。而在花影叢中,還有數十個衣著輕薄艷麗、身姿曼妙婀娜的舞姬,正伴著遠處傳來的靡靡之音翩翩起舞。雖然因為花枝樹干的遮擋,眾舞姬的身形看不完整,但衣袂翻飛之時,花瓣簌簌而落,倒是有著無可比擬的綺麗意境。

在這座亭台周圍,則是一片人工開鑿出來的碧綠池水。主人宣布可以入席之後,賓客們依次踩著一座白玉橋跨越池水來到中央亭台。

碧波盪漾的池水上緩緩駛過一艘艘小船,每艘小船上都坐著幾個樂者,吹奏著笛簫笙築,撥動著琴瑟琵琶,或舒緩或急切的樂音圍繞在亭台周圍,響徹池水上空。又因為每艘船離中央亭台的距離足夠遠,樂聲不會打擾到賓客們的談話,也顯得縹緲空靈。且所有小船都在池水之上游弋,離亭台的距離忽遠忽近,所以多種樂器的合音也隨之而變,更顯得匠心獨運。

在亭台之中,有一汪曲水蜿蜒而過。也許是利用地勢和機關,一側的池水彎彎曲曲地從亭台之中潺潺流過,注入另一側的池中。在這條貫穿亭台的曲水之上,順著水流漂盪著一個個裝滿珍饈佳餚的描金漆盤和倒滿瓊漿玉液的雕花玉杯。參加宴會的賓客們就直接在曲水之畔席地而坐,抬眼即可觀賞圍繞著他們起舞的舞姬們,彎腰便可撈起面前曲水之上的盛器品嘗美食佳釀,無比愜意。

石熙自認在自家也見過不少好東西,但這樣奢靡豪侈的場面,他還真是頭一回看到,當下也明白了為何父親要帶他出來見世面。

石熙轉著小腦袋,兩眼不夠用似的到處亂看,就算被父親拉著坐下來了好半晌,他仍不住地左顧右盼,尤其對面前曲水上漂盪而過的盛器極為感興趣。

「此乃曲水流觴。」石崇見兒子喜歡,便低聲笑著解釋道。他也不管石熙識不識字,徑自拽過他的小手,用手指把這四個字在他的掌心寫了一遍。

石熙壓根兒都不知道他寫的是什么,權當是撓癢癢了,但還是跟著父親把這四個字瓮聲瓮氣地念了一遍。他的小眼神跟隨著漂盪的盛器,一直看到亭台邊緣有幾位仆役忙著把賓客們沒有碰過的盛器撈起,防止它們漂到池子中,才滿意地收了回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胖手,試著想要自己撈點吃的,但坐在他身邊的小廝動作更快,只要他的目光在某個漆盤上多流連兩眼,就會手腳伶俐地伸手把那個漆盤撈出來。

這些盛器上的珍饈佳餚個個樣式精美,肉菜就有醬、羹、湯、蒸、燒、炙、煎、炸、蜜、糟、拌等方法烹制的飛禽走獸,魚肉則是用從池水里撈上來的鮮魚直接在船上烹飪,新鮮美味。間或點綴著青翠的蔬菜和各色的瓜果,還有精致的面食糕點,種類數不勝數,也無怪乎要用曲水流觴的形式來設宴。

得到了父親可以開吃的許可後,石熙立刻兩眼放光。每一份都只一點點,但架不住樣式多,他的小肚子很快就鼓了起來,只能對著一個個從他面前漂過去的盛器干瞪眼。

不過看了又吃不下豈不是更痛苦?石熙摸了摸凸出來的小肚子,邊喝著桃汁,邊把目光往兩旁看去。石崇和旁邊的賓客互相客套敬完酒,一回頭就看到了他的小模樣,不管他有沒有聽懂,就低聲跟他介紹起坐在曲水兩岸的諸位。

其實很多人他進來的時候都已經見過了,但再多認一遍也沒什么不好的,石熙仔細地在袖筒里把得到的見面禮與父親介紹的各位賓客一個個對上號。

「中上游的席位乃是主位。」石崇也不苛求自己兒子把所有人記住,但重要的幾個人起碼要有個印象。他來回低聲說了幾遍,才嘆息道:「熙兒,即使是這曲水流觴,也是有很多講究的。」

石熙在父親的提點下,才發現坐在曲水上游的賓客們不敢隨意選菜,下游的客人們享用的也是別人挑過的,而他們父子倆坐的就是中下游的位置。

「那父親,為何我們不坐在那里?」石熙眨了眨眼睛,天真地問道。

「席位是早已決定好的。」石崇喝了一口荔枝綠,享受地微眯了雙眼。這是一種按照漢朝時就有的古方釀成的酒,用荔枝為主要食材配以糧食釀成的佳釀。年份越久,酒液的顏色就越深。石崇手中的這杯荔枝綠,已經接近碧色,可見年份不短,足以窺得王家財力的深厚底蘊。

「那這席位,是依著什么而定的呢?」石熙忍不住湊過去聞了聞父親手中的酒杯,隨後便因為辛辣的味道皺了皺小鼻子。

「無外乎名利二字。」石崇品了品唇齒間的醇厚酒香,笑著說道,「名乃是名聲名氣之名,利乃利祿利益之利。」

石熙基本是有聽沒有懂,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懂地眨了眨。

「其實就是變得有錢,或者有才華,又或者人人都知道,才能坐到最好的席位。」石崇望著喧囂熱鬧的中上游位置,眼中閃過一絲渴望,旋即又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哦,聽起來好麻煩……我坐這里就很好了。」石熙咂吧了一下小嘴,覺得就算是別人挑選過的菜,也有很多品種,足夠他吃了啊!

石崇看著自己兒子不求上進的模樣,暗暗地嘆了口氣。

也罷,若是自己兒子不爭氣,那就他自己爭氣一些吧。

石熙把目光從曲水流觴之上移開,往兩旁看去。其實准確來說,也沒有人像他這樣來這里就是悶頭吃東西的,周圍有人高聲辯論,也有人舉杯賦詩,更有人一看就是喝醉了,毫不拘束地起身進到樹林里尋舞姬玩樂去了。

他正定定地看著樹林的方向,卻有一只手掌橫在了他的眼前擋住了他的視線,並且用手指抵著他的臉頰讓他把頭轉回來。

「父親……」石熙怏怏不樂地抗議道。

「熙兒,非禮勿視。」

石熙還想反駁幾句,就被接下來的事態發展震驚得沒空去感傷了。

好像有人說了句什么,一隊仆役便奔了出去,一艘在池水上漂盪的小船掉了頭駛向亭台,隨後船上的五名樂者便被仆役們押了過來,依次跪伏在曲水畔。

這是什么情況?石熙雙眼一亮,伸長了脖子,想要看個究竟。可惜他的小身板實在是太矮了,就算站起來都看不到什么,只好豎起耳朵,聽周圍的人八卦。

「據傳處仲喜好音律,果真名不虛傳,竟能聽得出笛音的錯處。」

「聽說一名樂者把一處的宮音吹錯成了商音。」

「嘖,錯了就錯了唄,為何還要說出口?豈不是給龍驤將軍難看?」

「這王處仲,娶了襄城公主之後,攀上了高枝,就目中無人了。」

「非也非也,算起來,龍驤將軍乃是王處仲的舅公,他們自家人不分彼此嘛!」

「哼,且瞧著吧,可沒這么簡單。」

「……」

之前石崇介紹的時候,也著重介紹了龍驤將軍和王處仲這兩個人,石熙輕易地找到了目標。龍驤將軍就是這場宴會的主人王愷,坐在主位,年紀比他父親還大一些,面容微醺,雙眼都已經眯成了一條縫隙,但依舊可以看得到其中暗藏的鋒芒。石熙在袖筒中摸了摸里面的小白玉馬,把見面禮和人也對上了號。

而那位當了駙馬的王處仲,名字應該叫王敦,字處仲,正是坐在那龍驤將軍王愷旁邊的青年男子。他的年紀只有二十余歲,眉目疏朗,相貌英俊,身著一襲長袍白衫,峨冠博帶,說不盡的風流倜儻。他簡簡單單地盤膝坐在那里,但背脊卻挺得筆直,與旁人相比,立刻就顯得有些鶴立雞群起來。

石熙在袖筒里翻了翻,發現沒有找到這人送他的見面禮,不爽地撇了撇嘴。

真摳門!

而且這人一看就有問題,這宴會人聲鼎沸,小船又離亭台那么遠,這要什么耳朵,才能聽得出人家吹錯了一個音啊?

此時,宴會的主人王愷卻已經揚聲道:「處仲,你說笛音出錯,可那艘船上的樂者一共有五人,難不成一起處罰?這可如何是好?」

隨著他發話,在曲水彼岸的閑雜人等也都識相地散開,露出那五名跪伏在地的樂者。也許是為了讓龍驤將軍的聲音傳到各處,此時池水中小船上的樂聲戛然而止,就連樹林間的舞姬們也都停止了舞蹈,悄悄地跪伏在地。

幾乎是一瞬間,方才還熱鬧喧囂的宴會變得鴉雀無聲。這巨大的反差,幾乎令人窒息。

石熙下意識地看向曲水對岸,那五名樂者都很年輕,穿著別致的窄袖短襖,有男有女,手中都拿著笛子。他方才離得遠看得不清楚,看來應該是每艘船上的樂手都拿著一樣的樂器。

聽著旁邊的賓客們竊竊私語,石熙發現大家都認定這下應該就不了了之吧,畢竟法不責眾。說到底,只不過是吹錯一個音罷了,而且還不一定真有其事,這么認真做什么?況且就算是真的吹錯了音,詢問這五名樂者,就會有兩種情況發生。一種是眾口一詞地指認誰是吹錯音的人,還有一種就是互相攀咬。不管是哪種情形,都會令場面很難看。

石熙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圍觀,卻不曾想那王敦竟淡淡一笑,指著曲水對岸緩緩道:「是中間那位。」

眾人的目光刷地一下,便聚焦在中間那名樂者身上,那是個十多歲的少女。只見她低著頭瑟瑟發抖,一聲也不辯解,竟是默認的樣子。

石熙看得目瞪口呆,難不成那王敦王處仲竟然真的擁有一雙靈耳?

接下來事態的發展,卻讓滿座皆驚。

那名少女樂者被指出之後,當場就被一旁的仆役用刀斬殺,噴涌而出的鮮血瞬間染遍她身下的青石板。賓客們紛紛變色,而那位挑起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敦,卻依舊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喝著杯中的酒。

石熙駭得差點驚叫出聲,幸虧一旁的石崇早有准備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少女樂者的屍體被拖了下去,鮮血也被迅速洗刷干凈,剩余的四名樂者也被帶了下去。氣氛只詭異了這么幾分鍾,樂聲就重新響起,舞姬們重新翩翩起舞,雖然賓客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依舊重新開始觥籌交錯起來。

石熙雖然年紀小,但也見過寵物的生死,知道死亡是怎樣恐怖的存在。就因為知道,他才越發震驚,好半晌都沒回過神。

恍惚之中,石熙聽到有人壓低了聲音在問他身旁的父親:「那名樂者真的吹錯了音嗎?可若是被冤枉的,為何不出聲辯解?」

「人生而分三六九等,身為下仆,又豈能反抗權力?自是貴族們說什么是什么。」石崇感慨道,端起酒杯,別有深意地嘆道,「各位,珍惜自己的身份吧。」

石熙抬起頭,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知道他必定有話要跟自己說。

果然,石崇伸手撫著他的頭頂,淡淡地教導道:「熙兒,這一切也許只是一場戲,不用太往心里去。」

「戲?」

「記得我方才所言乎?今天所請的,都是我大晉朝的文人雅士。有這樣一出戲,恐怕不出明天,全洛陽城就都知道王敦王處仲的名字了。」

「……此乃……為名乎?」石熙怔怔地問道。

「然也。」

石崇非常滿意今天帶著兒子出來長見識,雖然這劑猛葯下得也太重了,但看起來成效不錯。

石熙整個人都渾渾噩噩,小腦袋里全是轉不過來的彎。再精美的佳餚,再美妙的景色,在他看來也都罩上了一層濃濃的血色。也許是看出他興致不高,宴會進行到大半,石崇就領著他告辭而出,上了石家的牛車,可是顛簸了沒多久就停了下來。

「老爺,有人求見,獻寶以求庇佑。」石家的車夫低聲稟報道。

石崇撩開車廂簾布,下面的仆役適時地遞上來一個打開的錦盒,錦盒之內有一枚青綠的珠子,靜靜地躺在里面。

石熙只是看了一眼就向車廂外看去,發現有名年輕男子正跪在車輪旁,應是被連累趕出王府的四名樂者之一。他身著王府的樂者服飾,手里還拿著笛子,衣服上還帶著血污,正是方才所濺到的。

「王府的樂者,都經過了多年悉心調教。熙兒,我記得你喜好笛音,要不要帶回家?」紫袍中年人隨意地問道。他並沒有去問樂者的意思,因為依他的身份,就算是看這人不順眼,收了珠子拔刀殺了也無所謂,就像是方才死掉的那名少女樂者,他們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等人。

石熙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喜好聽笛音了,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定定地看著跪在那里的年輕樂者。

而後者,卻像是心有靈犀一般,緩緩地抬起了頭……

床頭櫃上的手機響著震耳欲聾的《土耳其進行曲》,醫生霍然睜開了雙眼,茫然地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才從離奇的夢境中徹底抽離出來。

但夢境中的一切,卻並不如往常的夢境一般,很快就模糊淡忘,反而隨著他的回想,越發清晰了起來。

曲水流觴……說白了不就是回轉壽司嘛!但那高大上的格調是回轉壽司比不上的!

只是,最後那名少年樂者抬起頭的那一瞬間,他就醒了過來,並沒有看到對方的面容。

怎么……這么在意呢……

從夢中的那個視角,雖然只能看到那人下頜的弧度,卻莫名地熟悉得令他渾身都戰栗了起來。

醫生又面無表情地在激昂的《土耳其進行曲》之中躺了半分鍾,直到隔壁屋的湯遠忍不住跑過來,按掉了他的手機鬧鍾。

「起床啦!不是說今天上午有手術嗎?快去上班賺錢養我啦!」湯遠小朋友義正詞嚴地教育他,結果一轉頭就無語了,「這綠珠子是哪里撿來的?之前沒看到過啊,都碎了還留著?」

床頭櫃上的燈座正好是個招財貓,招財貓向前舉著的爪子上,放著一枚已經碎掉的珠子,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深幽的青綠色光芒。

「我也不知道……」醫生皺了皺眉,這珠子是他從明德大學回來之後,在衣服兜里發現的,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沒有丟,只是隨手放在了床邊。現在想想,夢里看到的那顆躺在錦盒里的珠子,顏色和大小都和這枚差不多。

果然夢境是現實的投影嗎?

不過,他為什么會夢到自己成了那名叫石熙的孩童?還夢到了他的父親……

醫生抿了抿唇,他以為自己過了中二期之後,就不會再夢到臆想中的雙親了,結果在內心深處,還是默默地期待著他們的存在嗎?

心情莫名其妙地發堵,一直到在醫院工作了一天,瑣事纏身,也沒有任何好轉。

直到晚上快要下班的時候才有空回到辦公室,淳戈一見他如此就取笑道:「怎么愁眉苦臉的?被葉子學妹拒絕了?我可是聽說你們兩人半夜出去約會的八卦了哦!」

「誰亂傳的八卦?」醫生一怔,繼而難得嚴肅地聲明道,「千萬別再傳了,對人家女孩子不好。」

淳戈意外地挑了挑眉,繞著醫生走了一圈,拍了拍他的肩問道:「那究竟是什么事?一直板著臉可不像你了啊!」

醫生苦著臉從白大褂的兜里掏出手機,沉痛地說道:「新買的手機屏碎了……」問題是他還不知道手機屏怎么碎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節哀順變。」淳戈抹了把臉,無奈地捶了他一下,「屏碎了就去換啊!」

「換一個原廠屏要將近兩千塊呢!大淘寶上雖然便宜但不敢隨便換!」醫生懊惱道,「而且馬上要交明年的房租了,還要省著點。反正手機還能用,就先湊合著用吧。」醫生抓了抓頭發,沒說出口的是家里又多了一口人要養活。雖然養湯遠小朋友並不費錢,但總要存著點准備金,以防萬一。

涉及經濟問題,就算是再熟的朋友,也不好說什么了。淳戈只能邀請道:「晚上一起吃飯不?不過我要查完房才能下班,帶上你家的小崽子,我請你們去吃火鍋!」

「大熱天的吃什么火鍋啊……」醫生吐槽道,不過還是約了時間地點,給湯遠小朋友打了電話讓他來醫院,兩人一起等好心的長腿叔叔下班請客。

其實不止淳戈注意到醫生的心情不好,與他朝夕相處的湯遠更是察覺到了。吃過火鍋回家了之後,湯遠發現醫生少有地在書桌前寫寫畫畫外加使用計算器。好奇心極其旺盛的湯遠趁著去送水的機會瞟了兩眼,立刻就發現他在記賬,看來原因在這里。

「這筆開銷是什么啊?」湯遠指著那筆數額最大的數字,心塞塞的。師父那個不靠譜的吃貨,壓根兒就沒給他生活費就把他扔出來了。他開始嚴肅地考慮要不要去師兄的店里弄點古董販賣什么的,但二師兄好像壓根兒不在啊!

「是房租啊,該交下一年的房租了,當初簽的合同就是一年一交房租。」醫生咬著筆桿子,口齒不清地嘟囔道。雖然當時租這個房子的時候特別便宜,但房租每年都在漲,一年的房租一下子拿出來還是挺大一筆錢的。

醫生用他那個屏幕碎掉的手機當計算器算了又算,好半晌之後才發現湯遠小朋友一直沒離開,而是一臉凝重地低著頭。心思並不細膩的醫生居然也瞬間懂了,連忙解釋道:「別這樣,這不關你的事啦,就算沒有收留你,我也是要交房租的嘛!其實養你也不花很多錢的啦!」

湯遠抬起頭,認真地端詳著醫生的表情,而後者也適時地露出坦誠的笑容,渾然不知自己這樣子在別人眼中有多傻白甜。湯遠確認了半晌,終於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拍了拍醫生的肩膀,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大叔,你這還沒到更年期呢,怎么就老年痴呆了?連自己做過的事情都忘記了嗎?」

醫生瞪圓了雙眼,正想追問什么情況,就見湯遠小朋友穿著小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了書櫃前,拉開了一個抽屜,從里面翻出一份文件袋,又啪嗒啪嗒地跑回來,往他面前一遞。

好奇地低頭一翻,醫生的眼睛又瞪得更大了。

這是一個房證!就是他現在住的這間房子!而且還是他自己的簽名!

他什么時候買的房子?!怎么連他自己都沒印象?!

醫生整個人都「玄幻」了,把手中的房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連里面附著的買賣合同、更名復印件、契稅發票、土地證都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怎么看怎么覺得這不是假的。可是他哪里有錢買房子呢?才工作了幾年,這座城市的房價高得讓人無法企及,就算這房子便宜一些他也絕對承受不起啊……

公元295年。

龍驤將軍王愷的那場宴會,對石熙的震撼很大。那次歸家之後,他就莫名其妙大病了一場。石崇自責不已,就再也不提帶他出門的事了,倒是經常在回家之後跟他講講白日的見聞。

王愷家里是經常辦宴會的,後來有一次比起前次還要驚心動魄。那王愷又開發了新的玩法,命舞姬勸酒,若是所勸的客人不喝酒,就是勸酒的舞姬不盡職。他王府不需要不盡職的舞姬,必斬之。被勸酒的賓客就算不看在美人的面子上,也要看在龍驤將軍的面子上喝酒。只是輪到王敦的時候,他卻說什么都不喝。勸酒的美人驚懼得面無人色,涕淚橫流,甚至一連好幾個舞姬都直接被斬殺在席間,王敦也沒有半點動容。

而王敦也終於用幾條人命,徹底讓全洛陽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這是石崇回來向石熙轉述的時候,語氣不屑的評價。

石熙年紀還小,無法體會父親說話時所暗藏的艷羨。

那名被王府驅逐的樂者在石家住了下來,平日里吹奏的笛音悠揚清遠。石熙本不喜好笛音,但每日這樣聽下來,倒也成為了習慣。

他的祖父是晉朝開國元勛石苞,祖父在過世之前,把財物分給了子孫,可偏偏他父親石崇一分一毫都沒有得到。

石熙覺得家里已經很有錢了,但自從去過那龍驤將軍王愷的府中,才知道什么叫雲泥之別。

不過很快,他父親開始升官了。

出任南中郎將、荊州刺史,兼領南蠻校尉,加職鷹揚將軍。

石熙並不明白這么一大長串的官職所要承擔的政務有多少,但父親歸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即使回家,也會去其他姬妾那里,不再來他的院子了。他幾乎一個月都難見父親一兩次。

相對應的,石家開始變得富裕起來,府邸開始擴建翻新,在其他地方也起了別院,府中多了些旁人送的裝飾擺設,價值連城,飯桌上的珍饈佳餚也多了起來。

但是沒有了父親的陪伴,石熙卻覺得這些佳餚沒有以前的四菜一湯好吃。

「少爺,為何不開心?」動聽的笛音停了下來,一個悅耳的男聲從廊下傳來。

石熙放下筷子,用絲帕抹了抹嘴角,看著空盪盪的廳堂,竟小大人似的幽幽地嘆了口氣。因為笛音停歇,廳堂靜謐下來,竟能聽到其他院落斷斷續續傳來的笙簫聲,更顯得此處寂寥肅穆。

石熙扭過頭,看向笙簫聲傳來的方向,小臉陰郁。他知道那處院落是一個叫綠珠的舞姬,擅長舞一曲明君舞,技冠洛陽,極受父親寵愛。

「樂師,那綠珠,是你推薦而來的嗎?」石熙綳著一張小臉,一字一頓地問道。也許旁人不曾留意,他可是記得那枚被獻上來的綠珠子,他壓根兒就沒拿到手過。而之後不久,石家便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個叫綠珠的舞姬。

「回稟少爺,這是我和老爺之間的交易。」樂師的聲音依舊不徐不疾,全然沒有半點被拆穿的惱怒,「他想要無與倫比的財富,我便奉上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