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最後一天,期待已久的城市終究在悄無聲息中迎來了初雪 ,紛揚飄飛的雪花在青灰色的瓦片上層層堆疊，銀裝素裹的給整個東京地區鍍上一層干凈的象牙白。

出門前奈緒子說真太郎你今天要和小初好好過新年哦,必要的話今晚不回來也沒關系。不置可否的男生神色淡然，抬眼表示我不會打擾你們二人世界的便轉身出了家門。

踩在雪中腳下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獨自走在街頭的少年拉緊外套,紛擾的雪花間或飄落在鏡片上,翩然融化後微微模糊了視野。取下眼鏡綠間低頭找尋著紙巾,猝不及防的便撞上了迎面跑來的孩子們,相互追逐的小家伙們爭相道歉，隨即跑遠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足跡。

她若是見到這場面,大約也會開心成這樣吧。

腦海里不期然的浮現起女孩子明眸皓齒的笑靨，勾勾嘴角綠間繼續向前走去。昨天午後井上初已經跟隨父母一同飛往了北海道,期盼許久的少女差了那么一晚就錯過了白雪皚皚的東京城，想來以她的脾性回來之後也必定會懊悔不已。若有若無的笑意繾綣在眼底，他沿著人潮蜂擁的街道一路前行，不斷地與三三兩兩的情侶擦肩而過，最終在緩慢旋轉的摩天輪下站定。

「請問你是一個人嗎？」

「……嗯。」

關上艙門時，負責安全檢查的工作人員稍許疑惑地問道。沖著摩天輪傳說而來的游客多是男女，偶爾也會有帶著孩子前來玩耍的父母，無論如何在新年這樣的日子里一個人獨處都是頗為奇怪的景象。對於旁人的困擾，一貫少言的男生似乎並不在意，只是微微頷首以作默認，年輕的工作人員也不再追問，囑咐幾句後便關門離去。

順時針轉動的摩天輪緩慢啟動，不大的座艙沿著既定的軌跡順勢攀升。白色的絮狀雪花接二連三地打落在玻璃上，綠間旋即起身，擦去窗戶上的霧氣後看見下方鱗次櫛比的高樓逐個變小，白茫茫的連成一片。

安靜的氛圍中即將登頂的座艙隱約晃動，取出手機他按下她的號碼，撥通後電話里傳來規律的連音。綠間不知道若是隔著一千公里說喜歡摩天輪的傳說能否應驗，不過……至少很想和她分享一下此時的心情。惱人的等待音在密閉的空間里聒噪不已，緩慢移動的摩天輪終於到達最高處，耳邊空洞的連音驀然中斷，「你……」

機械的女音提示說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把他尚未脫口的話生生掐斷在百米的高空。迎窗而立的少年身形一僵，有涼風從艙門的縫隙中攜卷而來，他握著手機的指尖略微收緊，手腕下滑後就這樣垂落在身側，泛白的指關節隱約可見。

大雪驟降，嚴寒初臨。

過了許久綠間才想起要拍下雪中的東京發送給她，忽而抬眸卻發現搖晃中座艙早已轉過了頂端。一聲嘆息在胸腔中左右徘徊最終悄然落下，抿起薄唇綠間將手機收回衣袋，飄忽游移的視線落在茫然無邊的遠方，空盪盪的心房里是鋪天蓋地的落寞。

他想，雪後的北海道……大概會比東京漂亮許多吧。

平日繁忙的城市終於在今天褪去了紛擾的快節奏生活，街道各處的店鋪紛紛掛起徹夜營業的牌子，飄飛的雪花似也掩不住大家欣喜高昂的情緒，四下環顧，到處都是如織的人潮和此起彼伏的喧鬧。

懸掛的燈光明晃晃的刺亮人們的雙眼，明快動感的音樂叫囂著充斥耳膜。身高遠遠高於平均線的綠間委身於抓娃娃機前，控制搖桿的操作平台於他而言著實矮了許多，只得半蹲著身子試圖探索其中的技巧，目標自然是那只限量版齙牙兔。

左搖右移一番，松垮的機械爪子勉強抓住兔子耳朵，提起時又再次摔落下去。

不以為意的男生神色不變，反手又塞進去兩枚游戲幣，重新開始的娃娃機閃動著粉色的燈光，他略微伸展下早已麻木的手腕，隨即又傾身撥弄著操縱桿，專注其中的連額上滲出的汗珠也未曾發現。

「我說，他已經在這兒兩個小時了吧。」

「一直沒離開過就反復抓那只玩偶。」

「就算是為了限量版也太瘋狂了。」

周遭雜亂的議論掩蓋在吵鬧的音樂中，恍若未聞的綠間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抓取、掉落、投幣，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復嘗試。圍觀的人群聚起一圈，又散去一圈，最終也再沒有耐心搖搖頭紛紛離去。

大約真的是過去了許久，抓起玩偶的爪子不經意一晃，限量版的齙牙兔終究准確落在了出口的位置。機器上排的燈泡伴著音樂一齊亮起，綠間氣息不均地呼出一口氣，彎腰取出那只頗耗費時間的兔子。

——等她回來的時候，作為新年禮物送給她吧。

拂去額頭的汗珠，他取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暗自思索著接下來他應該去哪里。轉身間又想起她曾經對自己說過真太郎投籃的時候很帥，憶起那日投籃機前女孩子明媚的笑靨，抿緊的薄唇微微上翹，勾起愉悅的弧度。

既然這樣……那就再去刷爆投籃機吧。

只要是來自於她的心願，無論大小，他都願意逐一滿足。

如此想著的少年抬起步伐，忽得一雙胳膊從後方攬住他的腰身。驀然間，腦海里的思緒如數抽離，下一秒他真切的感受到背後的身影緊緊貼上自己的背脊，那是一種……熟稔到不用轉身就明了的氣息。

「……如果我不回來的話，你就打算這樣過一天嗎？」

「你……怎么會……」

「因為我不小心看到了某個傻瓜寫下的計劃書，才知道有些人就是口不對心……」

略微暗淡的燈光氤氳著若有若無的溫暖，一時間只剩下靜默在兩人間縈繞。片刻後井上初松開胳膊繞到他的面前站定，抬眸間不期然地望見他手中的兔子，頗為驚訝地對上他深色的瞳孔，「這是……給我的？」

「當然。」

仰起頭她愣愣地看著他的面孔，那個向來不喜歡嘈雜的綠間真太郎，居然在這種喧鬧的環境下為她拿到了玩偶嗎？……是啊，那個輕聲告訴她他一直都在的少年，從始至終的都對她那么好那么好。眼角隱約有些酸澀，她忽然慶幸起還好自己獨自訂了機票回來。

陷入沉默的女生微微紅了鼻頭，身子向前一傾便被綠間輕易拽進懷里。反手緊緊扣住她的腦袋，勉強從詫異中回神的少年眉宇間尚留有幾分不真切的感覺，急促的呼吸聲過了許久才重新平復，難以言喻的是內心最真實的告白，「……謝謝你回來。」

燈光落下旖旎絢麗的剪影，彼此相擁時仿佛連心跳聲都可以交錯。

攥緊他的衣服井上初問為什么不告訴她他已經列好了計劃，她說只要他當時開口挽留，自己就一定會去和爸媽商量。

「笨蛋。」

對方落在她發頂的掌心短暫的遮住她的視線，男孩子刻意放低的聲線渾厚的仿若一塊磁石，帶著獨特的吸引力在耳邊輾轉，最後沉甸甸地壓進她的心里。

「……因為男朋友的責任是包容，而不是要求啊。」

心跳上下不停地鼓動著，翻滾在心底最深處的情緒幾乎要尖叫著噴涌而出，踮腳抬眸她大膽地湊近身子說，那么我也要告訴你……我已經和爸媽一起度過了十幾個新年，所以今年偶爾錯過一個也沒有關系。

「……可是，我們的第一個新年我不想錯過。」

離開電玩店之後兩人牽手走在大街上，青燈古佛的寺院是計劃中的下一個目的地，需要到街對面搭公車前往。一路上興致頗高的少女碎碎念念地訴說著全部，偶爾伸出手接住飄落的雪花，又在下一秒孩子氣的倏地握緊拳頭，看著飄雪被掌心的溫度化成水珠而欣喜不已。

她說，原來東京也下雪了啊可是怎么看起來比北海道漂亮呢？

她說，多虧我去北海道的時候帶走了那本書不然可能就錯過那張紙了吧。

她說，奈緒子阿姨告訴我你一個人出門我就知道真太郎一定是挨個去這些列出的地方了。

少年繾綣溫柔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逐著前方纖弱的身影，街角櫥窗里瑩瑩流轉的光線映襯著她明麗雋秀的側臉，兩人相握的掌心不知何時由簡單的牽手改為了十指緊扣，經歷了短暫的分開後綠間才終究明白，有時候連這種瑣碎的嘮叨聲也可能變成無法達成的奢望。他想，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體會分別的感覺。

飛揚的雪花濡濕少女懷中毛茸茸的兔子玩偶，雙眉微蹙她忽得在雪中站住不動，猛然拉開外套把鼓囊囊的玩偶塞進衣服里，扣好紐扣又跑上前重新握住他的手，「真太郎為我贏來的限量版可不能這么容易就弄濕……」

隨即井上初指著前方幾步外的站台說車來了，慌不迭的兩人趕忙奔跑起來，終於趕在關門前幾秒登上了開往目的地的公車。晚間的車上擠滿了前去寺廟祈福的乘客，綠間自然而然地環過她的身子，以自己為屏替她擋下不必要的麻煩。前行的公車走走停停，站著的乘客們前後晃動，忽如其來的鈴聲從衣袋里傳出，瞥了眼通話欄的名字，按下接聽鍵綠間習慣性地握著手機遠離耳畔。

「小綠間！」放大一倍的聲音陡然上揚，元氣滿滿的當然是來自黃瀨涼太，「小綠間，祝福你和小初子新年快樂！」

黃瀨前輩？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清晰地聽見對方所說，抬起頭井上初一言不發地聽著兩人的談話。低眸和懷中的少女交換了下視線，綠間放低聲音不冷不淡地開口，「你也是……新年快樂。」

「自從上次比賽以後我們好久沒見了哦，你們最近怎么樣啊？」完全不知道這邊的兩人正擠在密密麻麻的人堆中，對方絲毫沒有放低音量的覺悟，「對了，之前我聽帝光的學弟說你有個五個月大的兒子？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啊……難道是和小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