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城內，城主府中，火炎真人在堂上正襟危坐，虛著雙目，趙季和其他人就在堂下站著，卻是大氣都不敢出。對於凡人而言，風水道門便是超越生死輪回的仙家主宰，現在風水道門說人間之外的另一個世界派了位上仙下來，舉手投足之間有毀天滅地之能，饒是窮盡了想象，趙季也想不出這得是何等厲害的角色。

這回，那人該要束手就擒了吧？

由於敵首在璇璣七子劍下受了些傷，於子陵城內耽擱了些時日，才率隊進攻太白城，趙季也總算有了時間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敵人對他們這些凡人倒是很優待的，趙季在城內呆上一段時間，才打探到原來那人隨身攜帶的軍隊已經從三千人縮減到了一千人，每個城都留下五百騎兵來主持治安，穩定民心。

凡人原本就不大在乎仙家之事，換了一群人管治，一開始還有些慌亂，見生活沒什么變化，頂多是街道上多出了幾個騎著馬好像挺威武的士兵，感慨一番後也就繼續過著自己的日子了。或許是璇璣七子的失敗讓他徹底沒有心力去期待未來了，又或許是見過太多次城池破碎已經神經疲倦了，趙季越發地對這場戰爭漠然了起來，橫豎他只是個站在地上仰望神仙打架的凡人，何必操那么多心呢？

玄真門和風水道門的這場爭端，恐怕就會在這太白城終結。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要是敵方那人勝了，風水道門大概也派不出更強的人來阻止對方。而要是火炎真人取勝，剩下的軍隊不過是凡人之軀，對風水道門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如今趙季不過是等著一個結果，以及下一道指令，是讓他繼續前往將要遭受進攻的城市通報敵情，還是讓他回到坪上城自己的崗位去。

身為一介凡人，他能做的，也不過就是聽令罷了。

可同樣是凡人的太白城主卻不是這樣想的。那個大腹便便、養得白白胖胖的城主不住地擦著汗，拿眼角瞥著座上的火炎真人，好幾次似乎鼓起了勇氣詢問，卻欲言又止。這樣吭哧吭哧了半天後，反倒是火炎真人先開了口，語氣極不耐煩，「你這小白臉，扭扭捏捏的有完沒完？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行嗎？」

這句小白臉倒是沒有冤枉那太白城主。趙季這段日子也算漲了一番見識，那些修仙之人，大多肌膚白皙，身材修長，一看就像是有文化的人，唯獨這火炎真人生得是虎背熊腰，面色黝黑，蓄著一把大胡子，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東市的張屠戶穿了別人官家的衣服來唬人了，任誰也想不到這會是天上來的仙人。

被火炎真人洪亮的大嗓門一吼，太白城主整個人一個哆嗦，差點沒栽了，好不容易抻直了身子，才戰戰兢兢地問道，「聽、聽說那賊人厲害的很，不知道大人能不能、能不能——」

「格老子的，那小兔崽子就是老子當年殺人沒殺干凈的死剩種，等他來了就一巴掌揔死，省得你在這兒唧唧歪歪！」火炎真人激動得一拍身旁的椅子，就聽咵嚓一聲，整張椅子瞬間垮成了無數殘渣碎片。城主被這眼前塵埃彌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牙齒咯咯顫了半天，才驚疑未定地望向火炎真人。

「奶奶個熊的，下界的東西真他娘的不結實。」火炎真人惱怒不已地站起身來，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下界，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派了下來，真叫他憋悶不已。

火炎真人本是下界普通人家出身，六歲時村里來了幾個修士測試資質，一眼便瞧中了當時還對修真界懵懵懂懂的火炎真人。父母和家庭在火炎真人記憶中並沒有留下多深刻的印象，只記得父親當年佝僂著身子對那幾個錦衣華服的人百般奉承，母親摟著他哭了一晚，特意宰了只鴨子給他燉了，說以後他就能過上好日子了。他只道好日子就是天天有鴨子吃，沒想到被那幾個穿著漂亮衣服的人帶走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到過家鄉。

凡人只道神仙好，可這仙家在火炎真人看來也和凡間沒什么兩樣。一群來自天南地北的小屁孩就跟趕鴨子一樣被趕到了一起，每月給的那點靈石和丹葯就是他們的飼料，每個人都得爭得頭破血流才能活下去。火炎真人記得清清楚楚，那時誰討上面的人喜歡了，多拿了顆丹葯，就會遭人嫉妒，甚至被設計害死——沖撞了內門弟子，被擠兌去做危險的工作，派給門派的供奉們試葯……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孩，能想出來的陰毒手段卻比那些內門弟子一輩子見過的都多。

火炎真人的資質不算頂好的，中品上級的天賦，在外門弟子間大概算是中等偏下。可修煉慢的、實力差的人，在外門就要任人欺負，必須得伏低做小，才能勉強苟活，即使如此，稍微出點什么意外，就會被人當成替死鬼推出去，門派見其功力低微，就算殺了沒什么妨礙，更是不會留情。在風水道門里的每一天都無比艱難，眼見著那些資質較差的人一個個都這樣那樣地死了，火炎真人只能跟那些上品天賦的外門弟子拼實力、搶資源，修煉比別人慢，那就花費更多的功夫，需要的靈石丹葯比別人多，那就到處鑽營。只有實力，才能保證他在殘酷的競爭中活下來！

剛入門的時候，火炎真人最羨慕的就是那些上品天賦的人，不需要多么努力，也能擁有強大的實力。當他將那些上品天賦的人都踩在腳下後，他又開始羨慕內門弟子，只因為投了個好胎，就不需要像他這樣拼了命才能活下去。當他從外門弟子中脫穎而出，娶了個嘴歪眼斜還大小姐脾氣、中品下級的資質還蠢笨至極不懂修煉、只因為名字勉強塞進了蘇家族譜夾頁里的角落而成為蘇家後代的臭女人，通過入贅成為內門弟子後，他又開始羨慕上界的人。下界就算爬到了頂點，成為一家之主，也還是上界的仆人，何況他一個入贅女婿，呆在下界更是永無出頭之日！

而當火炎真人步入了上界，他才發現比爭得頭破血流才能活下去更加悲慘的是，就算爭得頭破血流也什么都得不到。

中品上級的資質，終究止步於元嬰。

哪怕他再也不需要和別人搶奪靈石丹葯和法寶，如果沒有特殊的機緣，他也就只能守著金丹等待坐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