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風雪之夜 繾綣纏綿(1 / 2)

冷宮歡 冷青衫 3045 字 2023-03-08

柳門穆氏。

石碑上的字風化得很厲害,已經模糊不清,我再怎么努力辨認,也只能面前看清這四個字,旁邊的那些生卒年月,又是誰立的碑,都已經看不清了。

可是,僅僅這「柳門穆氏」四個字,已經足夠了。

穆氏?絮雲的母親,姓穆……

穆……

雖然字是完全不一樣的字,可是如此相近的發音,我還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一批守護皇陵的閹人——沐家的人。

如果說是一個家族得罪了皇族,被降罪弄成這樣,為什么只剩下男人,而女人一個都沒有見到?

一時間思緒萬千,許許多多雜亂無章的想法都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來,我一時也弄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這個「穆」與「沐」之間,到底有什么關聯,皇家在雲州所隱藏的,又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秘密,我半跪在墓碑前出神的想著,手里拿著濕布也無意識的在碑上拭擦,季漢陽慢慢的走到我身邊蹲下來:「鳶青……?」

「呃?」我幡然醒悟的抬頭看著他,只見他正用溫柔而謹慎的目光看著我:「怎么了?」

「沒,沒事。」

「你怎么——臉色這么蒼白,眼睛也紅了?」季漢陽卻仔細的看著我的臉,甚至不由自主的伸手將我的額發撥開:「鳶青,你怎么——這下面的人,和你有什么關系嗎?」

「沒有。」

我只搖了搖頭便撐著地面站了起來,那高大夫也走上前來,有些疑慮的看著我:「鳶青姑娘,你這是——老朽看你似乎是懷有身孕了。這一位公子,是你的夫君嗎?」

「不,不是!」

我和他都急忙矢口否認,下意識的看了對方一眼,都立刻將目光撤開,那高大夫也意識到自己給我們造成了什么尷尬,急忙道:「抱歉,抱歉。」

「鳶青,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我想了想,對他說道:「這樣,你去牽馬來,我再和高大夫聊幾句。」

季漢陽聽了,倒是稍稍的猶豫了一下,然後向四周張望了一番,似乎是在確定了什么之後,點頭道:「好,你們要快。」說完,便轉身走開,那兩匹馬其實也就在不遠的溪水邊吃著草,走過去也只有幾步路的功夫。

等他轉身離開了,我才做出閑聊的模樣隨意的問道:「對了,高大夫,絮雲的娘親在你們村子里,還有別的親人么?」

老人家嘆了口氣,眼中露出了一絲凄婉,慢慢說道:「她哪里還有親人,她自己就是流浪來的。我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是被一群野狗追著逃進了村子,幸好絮雲的爹從小舞刀弄劍的有一身本領,幫她把野狗趕走了,那個時候她也才十來歲,問她姓什么,只說是姓『穆』,叫什么名字,爹娘在何處,她也早就不記的了,好像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在流浪。村里人都憐憫她小小年紀受這樣的流浪之苦,便將她留了下來,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幸而她心靈手巧,人又勤快,幫著大家做事,還自己學會了針織,便在這村子上留了下來,幾年後,絮雲的爹,先開了口,他們也就——」

他沒說完,我也不忍讓這位老淚縱橫的男子繼續說下去。

看他這些年來一直給絮雲的娘上墳燒香,也知道當初用情多深,可他的性格,似乎就是有些沉默寡言,父親先救下了絮雲的娘,想必後來也會對她照顧有加,既然開了口,兩人豈有不結為連理的道理?

只苦了這位老人,這些年了,也一直沒有忘懷過,如此長情的人,真讓人敬佩,也心酸。

「梁姑娘,你問絮雲的娘的這些事,是——」

「哦,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我急忙說道,只見季漢陽也已經牽著兩匹馬慢慢的走了過來,便對他說道:「高大夫,我們要回去了,若今後有時間,再來看你。」

「好的。」

我又回頭看了看那穆氏的墓碑,小小的墳堆雖然有高大夫在定期打理,但畢竟人老力微,加上這里的地勢不怎么好,少了好些,便走到季漢陽的面前,對他輕輕說道:「漢陽,若方便的話,麻煩你每年叫一些人來,修葺一下這墳墓,斯人已逝,我們能做的也有這些,高大夫畢竟年邁,讓他再做這些事也是力不從心。」

其實我想季漢陽應該是能感覺到什么,但他一句話也沒有問,立刻點頭答應:「好。」

「謝謝。」

他只擺了一下頭,便扶著我的手托著我上了馬,我原以為他也要上另一匹馬,兩個人一起慢慢溜達著回去,誰知他卻踩著馬鐙子,翻身上了我騎的馬,坐到了我的身後。

「你——」我有些驚訝,自從——自從靜姝師姐當著我們的面將他喜歡我的事說出來,我們幾乎都在避免著造成誤會的接近,怎么他現在會——

感覺到我微微有些掙扎,他輕聲在我耳邊道:「別動。」

「漢陽!」

背後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才用一種沙啞的聲音說道:「你——你知道,只要你說不,我絕對不會……」

我怔了一下,是啊,他從來沒有對我做過什么,甚至根本不用我說不,他從來都只是在心底里醞釀那一份注定不會得到我回應的感情,所以,我應該相信他的。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好。」

身後的人便不再說話,只是微微一抖韁繩,座下的馬便調轉馬頭朝著我們來時的路慢慢的踱著,另一匹馬也跟在後面。

他策馬的速度並不快,加上他一直環抱著我,所以也感覺不到什么顛簸,當然比腳程快許多,不一會兒便回到了別苑。

等到我們的馬進了園子,他將我抱下馬的時候,珍兒已經跑了上來,一把牽著我:「夫人,你怎么去那么久,我們差點以為你們——」

她看了季漢陽一眼,沒繼續說下去,我急忙笑著說道:「珍兒,怪我貪玩,纏著季將軍帶著我走了很遠,讓你擔心了。今後不會了,嗯。」

她還不放心的嘮叨:「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已經出懷了,萬一顛簸到孩子,可怎么得了,太子一定會生氣的。下次不要再這樣,珍兒今天擔心死了……」一路說著一路拉著我往回走,我點頭答應著,還是忍不住用眼角去看了看後面的季漢陽,卻發現他已經牽著馬迅速的走開了,好像要急著去做什么事。

回想他這一路有些怪異的舉動,我隱隱感覺到了什么,不過——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險靠近,我相信他一定能替我解決,我現在應該好好的養胎,珍兒說得對,已經出懷了,經不起什么折騰,我也不應該再去想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與我現在無益,何苦自尋煩惱。

於是,我很快就將這些事都拋諸腦後。

可惜,我並不知道,這些被我隱隱翻找出來的往事的頭緒,會對我的將來,造成多大的影響。

從那天開始,我便真的安安分分的呆在別苑里,每天都好好的吃喝睡,下巴頦也長圓了,臉上也有了一點肉,不過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看到銅鏡中自己的腰身——哪里還有腰身,分明就是一個大水桶,不,比大水桶還粗還大,好像扣了一只大鐵鍋在肚子上,微微冒著尖兒,別苑里早就請來了好幾個穩婆和珍兒一起照料著的,都說這樣輕盈的體態,應該是會生一個男孩兒。

生一個男孩兒,我在心里偷偷的笑著,我也希望能生一個男孩兒,他有亦宸那樣英俊偉岸的父親,長大也一定會很俊美,而且,亦宸一定會教給他一身武藝,讓他成長為一個英挺的男子;而我,我能教給他什么呢?做人的道理?還是我的滿腹經綸?

我從來都是希望亦宸做事能一帆風順馬到功成,可是我從來沒有往後想,他若成功了,必然是要回長安稱帝,那么我們的孩子,就會是皇子——他是不是也要像他爹當初那樣,和自己的兄長,弟弟勾心斗角,為了皇位血濺五步拼命搏殺,我所學的王道,帝范,是應該教給他,還是……

突然有一點不敢想。

「在想什么?」

我抬起頭,看著對面的季漢陽,他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雪白的貂裘護肩顯得肩膀更加堅實寬闊,人也越發俊美挺拔。今天是過年,但這別苑中我沒有別的親人,只有他這個朋友,他帶來了一壇女兒紅,與我坐在梅林邊門廊中的長椅上,溫著酒一邊喝一邊賞梅。

他喝得比較多,一杯接一杯,那張俊逸的臉上也慢慢的浮起了酡紅,眼神都有些渙散。

「沒什么。」

他調侃的笑了:「你平時不是每天都想著太子嗎?難道今天,過年的時候,反倒不想了?」

我的確是每天都在想他,甚至希望能與他一起過一個年,但我也知道這不可能,他身為太子鎮守東都,不可能丟下那么多人來雲州,所以這個期望,我也只是偷偷的寫在紙上,埋進了梅樹下的土坑里,再也不提。

我堅信的是,現在我和他的分別,並非為了相聚,而是為了相守。

我笑而不答,只是轉頭看向通往梅林外的那條碎石小路,還有小路盡頭的那個圓形的拱門,一陣風吹過,帶著些雪沫落到了我的額發上,帶來陣陣浸透的涼意,我沒有動手去拂開,只是裹緊了身上這件大紅色的風氅。這時,眼前突然一花,一只手已經伸過來給我拂開了那額發。

是季漢陽的手。

我有些錯愕的抬起頭,看著他那雙向來沉靜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光,他從來沒有這樣過,有一種不受控制的感覺,我一時驚訝過度,竟然忘了躲開。

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手突然顫抖了一下,猛的縮了回去,遮住我視線的手一撤開,我就看到前面梅林外的那扇拱門前,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一身白衣如雪,走在那一片皚皚白雪地里,周圍都是艷麗的梅花,還不斷的有飛雪從天空中飄落,落在他的頭上,肩上,擋在我的眼前,明明看清了那張熟悉的臉,卻好像又一下子模糊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