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雖然不用上工,但為了盡快辦完該做的事,在再度忙碌之前多留一點時間與韓熙林相處,第二天蕭可還是起了個大早,和戀人一起回b市。

至於韓父,依舊沉浸在窒息狀態中,情緒低落,不願回去面對地暖。說要留下來再玩兩天,把冰箱里金銀肝之類的臘味清空了再走。

韓熙林巴不得老爹再住上十天半個月,自然不會開導。又多請了一位負責做飯的保姆照顧他,便一身輕松地走了。

抵達之後,蕭可先回公寓睡了個長長的回籠覺,吃過遲來的午飯,這才去御膳宮。

他已經一個月沒來過餐廳,原以為這個時候已經過了飯點,應該不會有什么客人。沒想到在電梯上仰頭一看,明亮的落地玻璃後面依舊是賓客滿座。

這意外讓蕭可十分開心。然後才記起,天氣太熱,自己出門沒戴口罩。走在街上還好,進了餐廳,說不定會被人認出來。意識到這點,他趕緊豎起t恤領子遮好下巴,做賊似的悄悄摸進了廚房。

這時,丁海立剛剛換了班,把未做完的菜單交給幫廚們,剛准備去休息會兒。忽然發現廚房里多了個又是墨鏡又是衣領,把面孔擋得嚴嚴實實的年輕人,還以為是倪廣招惹來的那幫文藝青年又偷溜進來想拍照。

剛想把他請走,丁海立忽然遲疑了一下,接著一拍腦袋,驚喜交加地說道:「小蕭老師,你終於回來啦!」

原本忙著燒菜的幫廚們聽說老板回來,能丟開活計的都湊上前去問好,忙著調控火候走不開的,也都紛紛回頭打招呼。

他們基本只在開業那兩天見過蕭可,不像丁海立,好歹還跟著蕭可學過一段時間。但在廚師這個講究手藝的行當,達者為師,自從嘗過蕭可親手烹制的菜品後,他們對這位年紀不大的小老板,都是發自內心地佩服尊敬。

見員工們都很熱情,蕭可也笑著一一打了招呼。末了,丁海立把他拉到休息室,迫不及待地說道:「小蕭老師,我們開張一個月以來,客流量一直在穩定上升。現在已經有幾位熟客把所有的菜品都吃過兩三輪了,都要求再出新菜。有的甚至把您微博上發過的菜餚照片印刷成冊,每來一回就問一回,這些菜推出沒有。」

蕭可原本覺得自己日常做的都是家常小菜,如果放進餐廳菜單的話,有負御膳宮的招牌。

但既然食客強烈要求,他也只得從中挑了幾道比較精致的,打算放上來滿足一下客人的好奇心。等他們嘗試過後,覺得果然不如其他大菜貴氣,自然也就不會再點。屆時,他再順理成章地撤下便是。

當下見丁海立又提這話,他取出昨晚准備好的菜譜,遞給對方,「老丁,現在餐廳忙,我沒法演示,你先看看琢磨一下細節。等明天上午沒人時,我再來教你。」

丁海立早就盼著新菜譜了,立即雙手接過,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說好。

但仔細看了三遍菜名,卻都沒有發現自己朝思暮想的翠蓋魚翅,他不禁有此著急。

以前他自認剛剛過來,什么事都沒做,不好意思干張嘴先提要求的事。現在怎么說也是當了一個月的主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提醒道:「小蕭老板,您過年時在韓先生家做的那道翠蓋魚翅,既富貴又美味,正合咱們餐廳的主旨,怎么不一起列到單子上?」

他心想,會不會是韓老爺子護食,想留著自己吃,舍不得放出來?

但蕭可的回答卻與他猜測的截然不同,「老丁,一開始我和你擬定干貨單子時,海參鮑魚之類的都備了不少,但卻唯獨沒有訂魚翅,就是不想再上這道菜。」

「為什么?那么好的菜,不上多可惜。」丁海立以前最拿手的就是蟹炒魚翅,但來到御膳宮後卻沒有再碰過魚翅。雖然學會了不少蕭可傳授的獨門菜餚,但偶爾仍會覺得手癢。

蕭可搖了搖頭,「我有一位姓尹的朋友,以前看過他拍攝的追蹤鷗鳥生活的記錄片後,我就喜歡上了這類片子,拍戲休息時特地搜了同類的來看。結果發現,現在捕獵鯊魚、割取魚翅的方法大多十分殘忍。很多漁民為了省事,捕到之後都是直接割下魚鰭,再把負傷的鯊魚扔回海里等死。其間它會一直流血不止,如果沒有遇上天敵,直到一個多星期後才會死去。老丁,這么取下來的魚翅,實在有違仁道。我們管不了別人,但起碼自己不要再碰。」

做了半輩子的魚翅,丁海立卻從沒關注過取翅的辦法,聞言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這、這會不會是個案?每年供應魚翅的數量不算少,應該有人工養殖的,不會這么殘忍吧?」

「鯊魚肉太腥太糙,不易入口,基本賣不出去,沒有商業價值。養一頭鯊魚的成本,比魚翅的售價還高。而且因為品種的原因,皮類也無法利用。所以,沒有人會干這種折本生意。」蕭可解釋道。

看完鯊魚的記錄片後,他搜索了大量相關信息,所以才知道得這么清楚。當時他也十分震驚,不明白為什么現代科技那么發達,但捕獵手段反而比過去殘忍百倍。

但仔細一想,古代生活不易,沒有機械的幫助,一年到頭的收成基本只能指望天氣。除了極少數王公貴族和富豪,普通百姓都是省之又省,舍不得浪費一粒糧食。

漁民們若捕到鯊魚,一定不肯再放回去。取走了達官貴人們最喜愛的魚翅,剩下的肉塊都會設法烹吃。只要能填飽肚子,哪兒管味道如何。再說,比起災荒年月會吃死人的觀音土,這簡直可以稱一聲美味佳餚。

除此之外,在那個時候物力並不發達,普通人的生活條件也遠遠不如現在,魚翅的需求量實際很小,捕殺鯊魚的次數不像現在那么頻繁。所以,也從未出現過只取鰭片的情況。

聽罷蕭可的話,丁海立沉默了。他雖然沒有多么高的覺悟,只是個普通小老百姓,但也覺得這種取翅手段太過血腥,太不人道。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能再碰。

只是,想到再也用不上琢磨了大半輩子、引以為傲的手藝,丁海立不免又有些失落。

看出他的想法,蕭可說道:「其實,以前之所以盛行魚翅,是因為運輸不便,內陸的人吃不到新鮮海味,所以想了這么個辦法。魚翅本身無味,是一道借味菜。這樣的菜品其實不少,不做魚翅,我們可以改做其他的。」

丁海立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今天蕭可過來,原本准備交了菜譜,把釀酒的食材器具帶回去就好。

但見丁海立因為自己一席話,變得悵然若失,為了安慰他,想了想,蕭可又說道:「比如說豆腐,本身味道清淡鮮滑,既可突出原有的鮮味,也可以用來入味。今天我就做道厚味的文思豆腐羹給你嘗嘗。」

聞言,丁海立精神一振。文思豆腐羹是一道素齋名菜,輔以各種山珍素食,突出豆腐鮮淡味道。丁海立倒想看看,蕭可要怎么做,才能把這道菜做出厚味。

不過,這道菜因為太考驗刀工,要求將豆腐切得越細越好,許多餐廳都是徒有其名,不具其形。回想著蕭可處理食材時不太熟練的樣子,丁海立不禁又開始擔憂:自己刀工一般,蕭可似乎也不行,到底該找誰來切豆腐?

一喜復一憂,丁海立沒空再糾結魚翅,轉而一心一意地想看看,蕭可將會做出一道怎樣的文思豆腐羹。

御膳宮不少食材都是自己准備的,每天都有定量。得知老板要親自下廚,負責食材的員工立即通知前台,將豆腐餃的定量取消兩份。同時,趁送食材的機會,悄悄賴在了廚房,准備圍觀。

抱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一時間,員工們差不多都擠到了廚房,讓原本寬敞的房間人滿為患。他們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蕭可的一舉一動,連有外人進來了都沒發現。

蕭可早被人看慣了,絲毫不以為意。將廚房幾十把大小不同功能不一的刀逐一提起手柄,試了試分量。挑了一把最稱手的,先懸在砧板上,沖豆腐比劃了一下,但卻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又將刀浸到水里,泡了片刻。

見老板拿刀的樣子還算看得過去,丁海立心中稍安。暗想不求老板像頂級大廚那樣,能切出細面那么寬的豆腐絲,只要切成土豆絲大小就算不錯了。

不及多想,只見蕭可手腕微懸,刀光翻白,隨即砧板上便傳來一記記快如急雨的促響。幾秒鍾後,聲響驟停,但豆腐似乎並沒有什么變化,還是方方正正地碼在那里。

眾人正疑惑間,蕭可已然將正方形的豆腐又翻了個面。刀光再起,緊接著又是一連串急響。但不同的是,這次收聲之後,隨著蕭可抽離刀刃,原本看似沒有改變的豆腐,忽然散成了一堆細若毫針的薄絲。

之前還在擔心的丁海立頓時看直了眼:蕭可這手刀工真是絕了,切出的料比細面還細得多,和媳婦平時用來釘扣子的小號針差不多大。文思豆腐羹最講究的就是刀工,能將豆腐處理成這樣,這道菜就算成功了一半。

這時,又聽蕭可說道:「打一碗上湯來。」

御膳宮的廚房里永遠吊著兩鍋湯,一份純雞湯,另一份除了整雞之外,還加入大塊雲腿、全條海參、鮑魚等等食材,方便客人點用時立即上桌。

聽老板指明是上湯,員工立即從後一份里舀出一碗,放在托盤里端了過去。

丁海立知道,豆腐切好之後,還要過水焯去豆腥味。但一般這個步驟都是用清水,蕭可既然選用精煮慢熬的上湯,一定是為了入味。不過,豆腐本身就嫩滑易碎,現在又切得這么細,挪到湯里之後,還能保持完整么?

一念未已,只見蕭可已將砧板上的豆腐統統撥到了湯碗之中。一團團腴白勝雪的細絲頓時如鮮花一般,在稠黃濃郁的湯中起伏盛放,根根完整,不見分毫破損。

見狀,丁海立努力回想著剛才蕭可的手法。但想來想去,竟找不出特別之處。似乎他只是隨手一掃,便拿捏好了分寸,以輕到一羽不能加、精准到毫厘的力道,完美地完成了這必不可少的一步。

無論刀工還是手法,都屬於對食材的掌控。小蕭老師小小年紀就如此嫻熟全能,不知下了多少苦工。看來,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哪。

以前以為做好魚翅就能吃一輩子,現在想想,這種想法實在太可笑了。時代在進步,一旦民眾像國外抵制皮草那樣抑制魚翅,他曾經自豪的手藝也將無用武之地。還是趁跟對了老板,多學學其他手藝,不要把眼光局限在某一個菜類上,才是正途。

想通這點,丁海立之前的幾分郁悶頓時一掃而空。

同時,他也意識到,蕭可是為了開導自己,才特地下廚。

心中感激之余,丁海立暗暗決定,自己幫不了小蕭老師什么,唯有用心幫他經營好餐廳,讓他可以放心地在外拍戲,不必分心勞神。唯有這樣,才不辜負他對自己的看重。

丁海立思緒翻涌之際,蕭可動作不停。將豆腐絲放在一邊,他取過一只小鍋架在灶上,又讓人打了半鍋純雞湯進去。然後將雲腿、冬菇、青筍等素齋用料切成稍長的細絲,待湯沸之後和調料一起加入。

等配料顏色由淺轉深,估計有七八成熟後,他用網勺把吸足了味的豆腐絲撈起瀝干,倒進湯鍋,用圓潤的勺底慢慢抹開。

纖細的豆腐絲已然浸足了上湯濃香,此時再度被沸騰的雞湯激發出來。隨著他的動作,一股鮮潤郁滑的香味立即鑽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鼻孔。

待到湯沸漲片刻,蕭可關上了火。卻沒有立即出鍋,而是用小碗盛了一碗,遞給丁海立,「老丁,你嘗嘗味道。」

丁海立連忙道謝接過。到手後也不忙著喝,先打量一番。只見小碗里,湯汁乳白微黃,宛如上等絲絹般柔滑細膩。瑩潤白嫩的豆腐絲襯著紅黑青黃、顏色不一的其他食材,像是點綴在絹布上的印花,美不勝收。

賣相這么好的文思豆腐羹,丁海立以前只在名廚留下的影像資料里隔著屏幕見過。但若認真推敲起來,那位大廚的刀工卻要比蕭可遜色不少。

贊嘆片刻,他才取過一把調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到口中。

鮮濃的稠湯一入喉便迫不及待地滑下肚子,但那股厚郁香濃的味道,卻隨食材一起,在齒間流連不去。

鮑魚的鮮、雲腿的醇、土雞的香、鮮蔬的嫩……精挑細選的各種上等食材,此時將精華全都送到了他的舌尖。那滋味醇厚無比,與慢火煨燉、精心炮制入味的魚翅相比,也不遑多讓。

品咂許久,丁海立心悅誠服地嘆道:「小蕭老師,我又一次服你了。這道文思豆腐羹本來該用清水焯過,再用清湯煮成,味道全在清淡二字。但到了你手上,卻能變得如此香醇可口,而且渾然天成,一點也不牽強,就好像這道菜本來就該是這個味道一樣。」

見他眉頭舒展,像是心結已解,達到目的的蕭可輕松地笑了一笑,說道:「味淡使其入,味厚使其出,中餐的特色就在這里,千變萬化。哪怕是同一個菜色,不同的廚師掌勺,味道也會有所差異。更不要說增添幾種食材,就能讓味道截然不同,卻依舊可口。有些食材無可取代,有些卻早有替代品,就看你怎么用了。」

丁海立連連點頭,牢牢記住了蕭可這番話。他以前一直認為,照著菜譜一絲不苟,做好每一個步驟,自然能烹制出美味。卻沒有想過,烹飪原來也可以隨心所欲,靈活多變。蕭可的話,給了他莫大啟發。

開解完老丁,注意到員工們都圍了過來,蕭可不禁好笑,說道:「外面還有客人,你們先去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