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2 / 2)

晉地一家人 莫洛者 4229 字 2023-03-13

李根生咬咬牙,道:「行,我答應你!」玉梅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不同於其他,再者,他還在壯年,能升到什么位置,攢下多少家當,雖是未知,卻決計不會少,留下一半家產給兒子,他若有出息,自然能賺的更多,若是平庸之輩,這一半也夠他娶妻生子過日子了。

「第三,此次回去,掌家之權要歸我所有!」

李根生想到了娘親對媳婦的苛刻,有些心疼道:「理應如此,爹娘年紀大了,很該頤養天年,不能拿這些雜事去打擾老人家的情境!」說完看著郭氏,「收拾東西咱回吧,玉梅也該收拾好了!」

「等等,還有最後一條!」郭氏攔住欲起身的李根生,冷聲道:「最後一條,你若做到!我便帶著女兒跟你歸家,自此相夫教子,妻妾和睦,打理家務,孝順父母,必定不讓你為家里操一分的心!」

李根生看著一臉鄭重的妻子,她說的話,他信:「好,你說!」

「你若納妾,只能是賤妾!要簽賣身契於我!不管是大家婢女還是貧苦農家女,或是青樓妓子,我必待她好,只除了小白氏!」

「巧娘!」李根生高聲喝道!

「怎樣?」郭巧娘厲聲回道。

「你……」李根生漲紅了臉,看著瞬間有些陌生的妻子:「白家表妹是最合適之人,你不要執拗了行么?」

「最合適?」郭氏譏笑道:「哪里合適?你倒是說說看!」

「你……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李根生赫然,昨夜事定,他突然有些說不出口,只得用言語掩飾,只是那躲閃的眼神,跟他同床共枕十數載的郭氏又怎么會看不出來。

「你!莫不是已經上手?」郭氏滿臉譏諷地看著這個眼神躲閃的男人,心下冰涼一片,既如此,她還有什么條件可講?

「那,那個……昨晚……」李根生神情躲閃,一雙有神的眼睛游離於四周,只是不敢看郭氏,他後悔了,若是早知道妻子會答應,便不會用先斬後奏的蠢招了。

「呵呵……哈哈……好樣的,李根生!」郭氏突然大笑出聲,大笑著,看著眼前有些躲閃的男人,大笑著,肆意的淚水灌滿她臉上的細紋之後沿著臉頰流入脖頸之中。

「巧,巧娘!不要這樣,是,是我錯了,我不該,不該事先不告訴,巧娘,你別笑了!

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你別這樣,原諒我,巧娘,她生的孩子,我肯定抱給你養,你信我,巧娘!別笑了!」李根生有些語無倫次,一雙粗糙的大手想要拉住笑彎了腰的媳婦,卻被她一把打開,只得手足無措地站在她身邊,手臂虛護在她的後腰。

郭氏大笑著,笑她荒唐,笑她糊塗,有了外心的男人豈是幾個口說無憑的條件能拿住的,白活了三十年,她白活了!

哈哈哈哈……白活了啊!哈哈哈……

笑總有夠的時候,淚總有盡的時候,笑夠了,哭盡了,郭氏抹了一把臉,怔楞地看著自己的攤開的手,骨節分明,滿手厚繭,皮子粗糙,哪里及得上二八少女那比面團還光滑細嫩的小手,她老了,再不是那個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嬌慣的嬌嬌,她老了,面容也再沒有了初嫁時候的細嫩,她果然是老了,李根生的眼里再沒有了新婚時候的愛戀,就是這樣的她,怎么還敢去做那妻妾和睦的大夢?

「你走吧!」郭氏盡數收斂了所有的悲切,整了整有些凌亂的發髻,再沒有看李根生一眼。

「巧娘!」李根生強撐著臉看著低眉垂目的郭氏。

「和離吧!你的家產我一文不要,玉梅卻得跟著我!」郭氏抬眼冷靜地看著李根生,「你放心,她不會改姓,仍舊是你李家的閨女,我也留不得她幾年,大了嫁了人,還是要姓別家的姓,你放心,她的嫁妝我出,並不要你一分的銀子!」

「和什么離?郭巧娘你神經了?」李根生滿面怒氣,心卻沒底,他不知道妻子到底有多強硬,還得將多少條件。

「不和離也成啊!反正我和玉梅早就被你娘賣了!」郭氏冷笑道。

「巧娘,你知道的,鄭家夫人當時只是為了救你!那賣身契可以不作數的,我已經攢夠了還她的銀子……」

「還夫人的銀子我自己會給,不用你!」郭氏打斷他的話,「咱們還是好合好散為好!」

「你別逼我……」看著一臉平靜,語氣堅定的妻子,他胸中一股怒氣直沖腦門,竟是真的不跟他過了,有了這個認知,心底洶涌而出的不舍,害怕,膽怯幾乎淹沒了他,迫於自救,說出的話便有些強硬:「我和將軍是多年的兄弟,生死之交,若是開口討要你的身契,必是行的,便是鄭夫人跟你有些交情,也不過是看在我的面上,所以無論如何你是離不了李家的!」

郭氏神情漸冷,眼睛刀子一般的看向李根生,一字一句的說道:「身契你怕是拿不到了,早在鄭夫人救我出了李家的大門,那身契就到了我的手里,放在安全之處,你若是同意和離還則罷了,若是不成,反正我母女也沒了活路,大不了咱們一拍兩散,到時候自會有人拿了這身契,宣揚出去,讓滿陽城的人都看看,你,李根生,正七品的至果校尉要靠賣老婆孩子過日子!」

「你……」李根生慌了神,不知所措道:「你別氣,我先回去,你好好想想……我是真心要跟你過日子的!」

說著也不待郭氏說話,轉身匆匆而去。

直到他逃出了郭家大門,才看看頭上的日頭,這是怎么了?明明出征的時候,巧娘還怕他穿的單薄,專程等在路上親手給他穿了厚衣裳的,怎么今天就說出那樣的話來,不跟他過了?

渾渾噩噩的回了家,躺在炕上,李根生一顆心還是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來,思緒混亂的沒法合眼,只看著自己所在的這間卧房。

這不是他以前的房間,露著牆磚坑窪不平的灰色牆壁,灰褐色的衣箱卻是有些眼熟,便是那條裂開的縫隙也像是認識的。

這……這不是那年……是了,就是這個,那一年,丈人要把閨女嫁給他,為了有個容身居所,他跟同袍借了些銀兩,丈人傾盡家財給他買了一所三間的小院兒,這家具便是他出城親砍了楊木,拉了會些木工的同袍親手做的,只是沒用半年就變了形,還裂開了偌大的縫隙,那時他還玩笑說將來一定給巧娘換個榆木的好箱子……

後來升了職,有了銀錢,換了院子,便是衣箱也如願的換了榆木的,只是這個箱子怎么又擺出來了?那些榆木的呢?哦,好像是跟娘親換了屋子,他和巧娘讓出了正房,收拾了倒座來住,榆木衣箱自然是給爹娘用了。

衣箱上放著雜色兔子毛的披風,那是巧娘專門做了親手給他穿上的,黑色棉布做面,雜色的兔毛做里子,那兔毛,白的灰的,還摻著一些羊皮,大塊小塊的皮子拼接成了一件披風,這樣的披風端得少見,娿不甚好看,不像是巧娘的作為,還是整塊一色的皮子做的披風好看些,穿著也暖和。

巧娘……

輕輕的推門聲想起,輕輕的腳步聲漸進了,「相公……」

這聲音不是邊城口音,不是巧娘!這腳步聲也不對,他的巧娘走路向來是快而有力,他的巧娘能干的很,逼急了,甚至能拿刀上陣殺敵,可是他的巧娘不要他了,不要他了,他只是想要個血脈相承的兒子而已,他只想要個兒子!

李根生迷離著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三尺外站著的人。

淡粉色薄襖,水紅色布裙,面色微白,面容嬌俏,放於小腹處的一雙手,也有些粗糙,卻比巧娘的手要好看的多,臉也比巧娘好看,可她不是巧娘,不是!

「你來做什么?」冷冷的口氣沒有絲毫的溫度,想要凍著一般。

「相公!」未語面先紅,強忍著羞意,小聲說道:「奴家像了姐姐,好生養,能一舉得男……」說著向前邁了兩步,偷偷地去看他的臉色:「姐姐便是成婚後一年便生了男娃的,相公……」

男娃?是了,他得要個兒子,巧娘不能生了,他想要個兒子,對,兒子:「過來!」聲音有了些起伏。

小白氏欣喜往表哥炕前走去,姨母果然說的對,表哥還是想要兒子的,只要她能生,不怕什么妾不妾的,一樣是官太太,有姨母在,郭氏也不敢把他怎樣,將來兒子長大了一樣得孝敬她,像姨母一樣,讓兒媳婦侍候著。

剛走至炕前,就被表哥一把拉上炕去,小白氏滿懷欣喜地仰躺在炕上看著壓下來的,天神一般的表哥,她是李家的官太太了,從此以後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銀,使奴喚婢……細碎的聲音自喉嚨斷斷續續的發出,手臂攀上了強健的臂膀……

………………

這邊,李根生離了郭家,郭氏強撐的身子仿若被抽去了骨頭一般,跌坐在地上,嗚嗚地哭出聲來。

十六歲上嫁給他,她一心一意的跟他過日子,窮過,也苦過,好容易日子安穩了,她卻生不出孩子,草葯吃了一籮筐,也只得一個玉梅。

她不知道該怪誰,怪李根生忘恩負義么?他只是想要個能傳宗接代的兒子而已。怪她么?可是她又有什么罪?不是她不能生,她懷過四個孩子,不是遇上戰亂,就是丈夫重傷垂死,能有一個玉梅已是僥天之幸。

那她該怪誰?

自從離了李家,雖嘴上總說再不回去,甚至被婆母威逼之下還曾發過誓言,再不登李家的門。

她以為她已經想了清楚,能夠自己過日子,便是李根生來了,也常不假辭色,只一門心思過自己的日子,甚至還接了活計以此證明她,郭氏巧娘離了李根生能夠帶著閨女好好的過日子。

這些日子以來,她真的以為她已經離了李家,離了李根生,她的日子很能過得。

可這一天真正到來,她卻慌了,不知是舍不得與李根生十幾年的情分,還是害怕離了男人不能過日子,或是只掛念著那套她親自買下,一手打理的宅子,大概都有吧。

甚至就在李根生邁出門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後悔了。

不過是個妾而已,官宦人家誰家還沒有幾個小妾?便是那新死不久的趙大人不也有妾么,據說還有好些沒甚名分的通房丫頭備用,這男人嘛,沒有不貪鮮的,女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李根生如今已是正七品銜,便是納個小妾也能說得過去呢,誰又能自責為了子嗣納妾的他?總不過是她善妒又不爭氣,生不了孩子罷了。

「娘!」小玉梅嚴重懸著淚珠,小心地扶起地上癱坐的娘親。

看到玉梅,郭氏仿若有了主心骨一般,拉住女兒的手臂,急切地問道:「玉梅,娘問你,你爹要納妾生兒子,你願意么?你願意你爹再給你生個弟弟么?」

小玉梅似乎什么都懂,又好似什么都不懂,「是娘生嗎?納妾是什么?」

「不是娘生,是妾生,跟你爹生,妾就是你爹要再娶個女人,給你爹生孩子!」這樣的話哪里是跟小女兒說得的?只是她早已神魂俱亂,怎能想到這些?「你爹要納你奶奶的外甥女小白氏做妾,給你爹生兒子,呵呵,玉梅你願意么?」

「娘,你怎么不生,你也給我生個弟弟吧,像小瑞一樣的弟弟!」

「傻閨女,娘生不了了啊!娘不能生了,你讓你爹的妾生的兒子做弟弟行不?一生下來娘就抱過來養著,一定跟你親!」

「娘,白姑姑是給爹生兒子的妾么?」

「是啊,你爹要納那小白氏做妾!」郭氏低低地笑了,她就是個瞎子,什么都看不見,當初還親自給小白氏打了首飾,做了衣裳,可如今卻是要分了她的丈夫,以後呢?她還有什么能給人分的?

「娘,我不喜歡,玉梅不喜歡白姑姑,祖母喜歡白姑姑,白姑姑不喜歡玉梅,不喜歡娘!娘,我不要白姑姑生的弟弟!玉梅不要弟弟了!」

「玉梅也不要么?」郭氏怔怔地看著一臉倔強的女兒,低笑道:「娘也不喜歡,不想要!」

「玉梅想要爹,能行么?」自小在父親身邊長大,李根生很是疼愛這個小閨女,父女倆很是要好,自從跟著娘親離了李家,搬出來過活,她便少見了父親,小小的心里不是不怨恨,卻常常在夢里想念。

「玉梅想要爹么?」郭氏抱著女兒小小的身子,心疼的不行,「可是爹要和你白姑姑一起生兒子,和你祖父祖母一起過日子呢。」

「那,那就不要爹了!」小小的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似乎是聽明白了娘親說得話,自己有了抉擇。

「好,跟娘一起過日子!就咱娘倆!」郭氏摟緊懷里的小閨女,任由淚水肆虐而出,哭吧,哭吧,哭完了就跟閨女好好的過日子,哭完了就再不要哭了,這般的愛哭,除了給閨女添堵,又有誰看呢?

「娘,做鞋子吧,娘做鞋子,玉梅做鞋墊子,多多的賺錢,過日子!」小小的人兒像模像樣的拍著母親的脊背,想出了唯一能安慰娘親的話。

「好,咱做鞋子,做鞋墊子,多賺錢,就咱娘倆好好的過日子!」郭氏哭夠了,從女兒懷里出來,用她那粗糙的帶著繭子的手擦干臉上的眼淚,看著女兒的小臉,鄭重的說道,就她們娘倆,也一樣能過日子!

一大一小擦干了彼此的眼淚,拿起簸籮做起了針線,似乎,娘倆真的呀忘了曾經的那個家,曾經最親的那個男人,從此,她們只有彼此,娘倆相依為命,靠著針線艱苦度日。

一牆之隔的小院子里,他貼牆而戰,靈敏的聽覺甚至能聽到牆那一頭的哭泣爭吵,直到摔門而出。

他滿是滄桑的臉上,有心疼,更多的是對稀世珍寶即將到手的喜悅,發自內心的喜悅,多少年了?他好像在等,又好像不是,形單影只的過了十幾年,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他的她雖然痛苦,他卻顧不得了,他再不會讓她如此這般的痛苦,他會傾盡全力讓她只會開心的笑。

看了牆那邊一眼,他起身回了屋子,有些事記不得,須得慢慢來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兩更今天會補上,不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