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2)

晉地一家人 莫洛者 4589 字 2023-03-13

「自然是要怪在我母親頭上的,阿瑤生而克親,我自幼頑劣,不堪大用,誰讓我們是母親的孩兒,是曾府的嫡出呢,父親想要說的便是這些么?」

曾瑜韞一反之前激動的神情,隨手拖過一張太師椅坐下,戲謔地看著他曾經孺慕的父親,前追五百年,後溯一千載,縱觀上下千五百年,處心積慮的想要毀掉至親骨肉的父親只怕也只有他曾培嚴一個,偏偏讓他和妹妹倒霉遇上了。

「不管你信不信,瑤光生而克親,我沒有過伸手,後來那件事,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至於你,你身邊的小廝,乳娘,丫頭甚至是粗使的婆子都是你母親一手選出來的!」曾培嚴坦然地說道,他雖說素來不喜正室所出的一雙兒女,卻也沒有喪心病狂到出手暗害親兒的地步,只是他的正妻,曾瑜韞兄妹的親娘天生便是個坑死兒女而不自知的蠢貨罷了。

「是啊,都是我母親做的,您只是站在一邊看笑話而已!」曾瑜韞眼眸中的嘲諷更盛,生而為男子,天性之中便有對父親的親近,孺慕,渴望父親的親近,指點,教導,只是他的父親只願做一個看笑話的旁觀者,看他跌倒,看他摔跟頭,看他走上歧路,把他推離身側,漸行漸遠。

有一個里外不分,仇視親女,愛拖兒子後腿的親娘,是他和妹妹命運不濟,生在曾家,成為曾培嚴的親子親女更是他們兄妹的不幸。

曾培嚴看向兒子,眼眸中閃過一絲復雜,選擇了默認,有些往事,他不能提也不願提,對於做過的事,他不後悔,也不能後悔!

曾瑜韞輕笑一聲,眼眸里閃過一道嗜血的光芒,既如此,那他還有什么好顧忌的,有些事也該做個了斷了!

「父親,反正您也閑著,我給您講個故事吧!」曾瑜韞輕笑之後,也不管曾培嚴是不是愛聽,自顧自的講訴起來:「有這樣一戶人家,父親官居高位,母親出身名門,夫妻恩愛,妻妾和睦,卻只有一個兒子乳名喚作阿毛,父妻二人愛若掌珠,極盡嬌寵,偏生這個阿毛天生聰穎好學,並未因著父母的寵溺便入了紈絝一流,十二歲便中了秀才,十五歲中了舉人,他父親見兒子聰慧異常,便更加的用盡心力栽培與他,因著當時朝堂黨爭不斷,他不欲兒子早早的就中了進士踏入官場,便不讓他參加來年的春闈,給他收拾了包袱,親自安排了十來個身負武藝的下人,細細的囑咐了,讓他出門游歷滿一年,方可還家,

這天生聰穎的阿毛便拿了包袱,帶著一眾下人護衛著往南而去,只是,這一去就是六年,

六年後,他帶著一位名喚『芙蕖』的妙齡女子回了家門,硬要娶了這位女子為妻,怎奈他自幼便同太原王氏女定了親,而且這位芙蕖出身又太過低賤,」

待他說到『低賤』二字,曾培嚴的置於膝上的雙手猛地握緊之後又乍然松開,只是上面暴起的青筋久久不落,即便這樣,他面上卻依然不顯,仍舊一副可有可無的表情,只是點頭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曾瑜韞便接著講訴:「這芙蕖本是江南一農家女子,自幼家貧,長大後被賣入一戶教養女孩子的人家,」說著他又看了低垂雙眸的父親一眼。接著說道:「這樣的人家本專好在鄉間尋了絕色的女子,買回去,精心教養長大之後再高價賣入富貴人家,人們管這種女子叫做『瘦馬』,這位芙蕖就是揚州有名的瘦馬,長大後被賣入一戶鹽商府里,因緣巧合之下歸了阿毛所有,芙蕖多有才名聲,與阿毛堪稱才子佳人情投意合,不需半月便私定了婚盟,阿毛的父母強烈地反對這揚州瘦馬出身的芙蕖進門,便是做妾都有辱門風,更何況是為妻?

只這阿毛鐵了心的要娶芙蕖,並以死相逼於父母,兩老耐不過兒子以死相逼,只得答應芙蕖為妾,卻須得正妻入門之後才能納進來。

這樣的結果,於阿毛而言,倒也滿意,於是痛快地答應了娶那王氏為妻,只有芙蕖暗自不滿,

半年後阿毛春闈中了頭名的狀元郎,大登科之後又逢小登科,娶了王氏女為妻,

那王氏女生的花容月貌,閨中之時又有些才名,富貴窩里,錦綉堆出來的大家之氣渾然天成,於是成婚之後,阿毛又與這王氏女訴了衷腸,朝夕相伴,夫妻恩愛異常,

那被忘在一邊的芙蕖哪里肯服氣,,於是翻出阿毛送予她的錢財,買通了府里的老嬤嬤,交好了阿毛的親娘,才漸漸的又把阿毛收攏回來,

卻不想那王氏已經有孕在身,王氏懷孕六個月的時候,芙蕖有了身孕,阿毛欣喜非常,對芙蕖愛的無可無不可,曾家有後,還是兩個,阿毛親娘也頗感欣慰,滿意於王氏的大肚能容,也對芙蕖懷孕有功暗自點頭,

王氏懷孕九個月後的一天,」說著曾瑜韞嘲諷地看了佯作不在意,置於膝頭的手卻攥的死緊的父親一眼,待他因為自己的中斷而微怒時才接著悠悠地說道:「那一天清晨,和風日麗,園中的一池蓮花開的正好,又因看診的太醫囑咐她多走動,於是,在貼身丫頭的勸說下,去了園子里看花,」曾瑜韞說道這里,眸子里的嘲諷更勝,聲音也變的有些尖利:「只是不想那芙蕖也恰好走來,」接著曾瑜韞諷然笑問道:「父親猜猜,這王氏去花園散步的消息是誰傳出去的?還是有人早就謀算好了要引她前往花園?亦或者那芙蕖也只是恰好也要進園子罷了?」

曾培嚴面色復雜地看著兒子,冷然道:「你說,我便聽聽,不說也就罷了,左不過一個故事而已,聽不聽又有何妨?」這個故事他從小聽到大,他倒要聽聽,他能編出什么花兒來!

曾瑜韞眼眸中惱恨之色漸起,接著說道:「兩撥人走了碰頭,錯身之際,王氏和芙蕖雙雙倒地,王氏因而早產,生下一個男孩,芙蕖卻生生的流掉一個成形的兒子,

那芙蕖痛哭失聲,字字泣血,控訴王氏心思歹毒,害了她的孩兒,幾近魔怔,阿毛心疼愛妾失子,便抱了王氏新生的孩兒給愛妾充做親子……」

「住口!」曾培嚴『蹭』的站起身,紅著眼珠,厲聲打斷兒子,無視他眼眸里明晃晃的譏諷,只拿話問他:「這些事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曾瑜韞諷然笑道:「祖母彌留之際,父親可還記得?您跟祖母說話時,兒子就躲在祖母床榻背後,您跟祖母說的話,兒子聽的一字不漏,您許是不知,您走後一刻,昏死過去的祖母就醒了,這故事就是她老人家講給兒子聽的」

說著曾瑜韞臉上的笑意更盛了:「她老人家最後的話是,她的兒子能不認生母,她卻不能不認親兒,所以,人死賬消,誰也不許追究!」

他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之人,一字一句的接著說道:「所以等我花了些功夫查到一個怪事時也隱瞞了下來,今日我們父子相遇,也算是樂事一樁,既然大家高興,索性告訴父親知道,也好叫父親聽完這故事,免得日後牽腸掛肚不得安枕:王氏當年身邊那個背主的丫頭被趕出府後,與一個姓劉的閑漢苟合,還生了一個閨女,長到五歲就被生父賣了還賬,那閨女的有個名字叫做……」

「行了……」曾培嚴不待他說完便厲聲喝斷,「你下去吧!」

曾瑜韞看著面色暗沉的父親,臉上的笑越發的燦爛起來,笑著轉身便要出去,走到了門口想了想,又回過頭來笑道:「哦,還漏了一點,芙蕖死後,照看王氏親子的奶娘恰是那芙蕖的同胞大姐!父親可滿意這個故事?兒子可是花了四年的功夫才查清楚的,就為今天,講給父親聽呢。」

說完再也不看曾培嚴一眼,轉身大步出了城守府,他不知道他聽了這個故事會作何反應,但他知道他必定會派人去查,只要用心,就沒有查不出來的,他很期待他那恨了祖母三十年,更害了祖母抑郁而終,又將這恨轉嫁於得了祖母庇護的一雙兒女身上的父親查實了所有真相,會作何反應!

看著老於算計的父親陡然變色,他的心下一片平靜,或許他也該像妹妹一樣,視他做陌生人也就罷了。

罷了,再濃的孺慕之情,再多的不甘終有消散的一日,生而無父又怎樣?他早過了需要父親之愛的年歲,妹妹都能想開,他堂堂男子漢,反倒不如妹妹一個女子么?

出了城守府,一路向西,路過一所宅子,他駐足停留片刻,稍作猶豫,便大步而去,既然費盡心思謀了那婚事,那,個中的酸甜苦辣咸也合該她自己品嘗才對,欠了阿瑤的,終究是要還的,一個也別想逃!

陽城的城守府並不算大,甚至可以說很小,前衙是辦公之所,後衙五間正房,左右各四間廂房圍城一個小小的院落便是城守府,趙馳來了陽城之後,索性在挨著城守府不遠處購置一所三進的宅子做了住所,新任的李大人因著帶了內眷上任,便也依著趙大人的例挨著城守府買了一所不大的二進小院略一收拾住了進去,而城守府的後院卻是兩位查案的大人住下了。

新任城守兼陽城駐軍監軍大人李文昊李大人出身京城大學士府,夫人姓路,此次出京,據說還帶著年幼的長子,被大雪阻在路上那些日子,著了風寒,險些夭亡,虧得曾瑜韞率了人馬物資及時趕到,這才救下他一命。

說起來,這位路氏夫人娘家雖不顯,卻與曾家頗有淵源,路夫人是曾瑜韞親娘的嫡親外甥女,自小在曾家與曾瑜韞青梅竹馬的長大,據說幼時兩人極好,便是曾瑜韞大人的嫡親妹子都要靠後,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兩家卻有些疏遠了,此次表兄妹在邊城相遇,想來兩家又要親近一些了。

李家所住的這所小院,雖不大,卻□□齊全,二進的院落,前院三間正房並有一個不小的廳堂做會客之用,左右設有東西廂房,且有東西兩個小小的跨院,可做客院,內院亦是五間正房,東西各三間廂房,是大夫人路氏的居所,東跨院是跟著一同上任的芳姨娘住了。

許是因為長途跋涉,此次上任,並未帶著許多的下人,不大的正院里只有兩個十一二歲長相有些粗鄙的粗使丫頭並一個婆子瑟縮著整理歸置些東西,倒顯得有些蕭瑟。

正房內,雖然燒著四個火盆,卻也無多少暖意,只是比外頭強些而已,路氏一襲淡藍色棉襖,坐在內室的床邊,如雲的長發只用一根成色一般的玉簪固定,略顯青色的臉上,眼窩深陷,臉頰微紅,似是天冷所致。

床上一個小小的人兒熟睡著,身上蓋著一層錦被,錦被上還壓著一領大毛的披風,披風嚴嚴實實地壓在小兒身上,只露出一張小臉,他雙眼緊閉,嘴唇微張,沉沉地睡著,路氏暖了手,輕輕碰觸兒子雖然白嫩,卻消瘦的厲害的小臉,終於退了高熱,終於睡踏實了。

路氏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胳膊,靠在床邊,看著熟睡的兒子,小小的人兒,跟著她冰天雪地的長途跋涉兩千多里地,凍得臉都青了,一聲苦都沒叫過,一個半月下來,圓潤的小臉整整瘦了一圈,眼窩都陷下去了,若是有一分的奈何,她也舍不得這樣,可她不行,她和兒子都沒有那個福氣!

「主子,您去歇會吧,奴婢一准兒不錯眼地守著哥兒!」雨薇小聲地在一邊勸道,陽城的天氣太冷,這屋子里籠了四個火盆,還是沒什么熱乎氣兒。

「不必,我在小榻上躺躺便可!」路氏滿臉疲色地從床邊起來,俯身去看了看床上睡著的兒子,貼了貼他的額頭卻是退燒了,又把兒子被子上壓著的大毛披風往上拉了拉,這才露出一絲的微笑道:「萬幸,退了燒就該好了!」說著站起身往床下的短榻走去,歪在榻上嘆了一口氣問道:「爺呢?」

「許是在芳姨娘那里。」雨薇見主子歪在榻上,忙上從櫃子里翻出一領大毛的披風出來,蓋在她的身上,自己也裹了一件厚厚的棉襖,坐在短榻下的小腳踏上,接著憤憤不平地說道:「主子這次一定不能饒了那賤人,那天若不是她,哥兒也不至於就……」

「行了!」路氏不耐地打斷她的話,說這些有什么用?她若真是有法子,能等到如今?早一包毒葯葯死了那賤人,何至於留著她差點就害了她的心頭肉。

「主子您消消氣,為了那樣的賤人氣壞咱自己可不值當,」火是她拱起來的,這時候又來說這話,路氏暗自氣惱,她的身邊竟沒有一個得用之人。

「雨薔死哪去了?」路氏的語氣越發的不好起來。

雨薇不敢托大,忙自腳踏上坐起身,跪在上面躬身答道:「雨薔姐姐去了廚房拿飯。

路氏看著她恭敬的樣子,忽然又有些意興闌珊,不在意的裹緊了身上的披風道::「坐下說話吧!」她哪里還有嫌棄的份兒?這兩個丫頭雖不好,卻也是她花了一番力氣才籠住的,雖無才干,卻勝在忠心,她也就能在兩個丫頭跟前舒展一二了,她常常在想,當年費盡心思謀了這婚事,到底是對還是錯?

「主子,要不咱把炕燒上吧!」冷得實在是受不了,冰洞一般,再怎么賭氣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不是,況且還有小主子呢:「小主子一會醒了怕是受不住呢!」腳踏上跪著的雨薇見主子不像惱了她的樣子,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也不敢像先前那般實實坐下,只半蹲著,微微挨著點腳踏,滿腹憂心的勸道,這些話,她來了幾天就勸了幾天,不能為了芳姨娘的兩句擠兌就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她們這樣凍著,人家芳姨娘那邊早就燒的熱乎乎的了。

路氏的臉『刷』的陰沉下來,半響才嘆了口氣,說道:「……去燒吧」

雨薇如同得了聖旨一般,立即起身出門,一出門就歡喜地蹦了起來,隨手抓住一個灑掃上的粗使婆子吩咐道:「去按了夫人的例,搬柴火燒炕!」這話說的清脆利索又暢快舒心,雨薇面上也帶著由內而發的大大笑容,映襯著她那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五官都有些嬌俏了,她真是高興極了,到了邊城四五天了,別處早在剛來時候就燒了炕,只有夫人因著與芳姨娘擠兌了幾句,硬是不准燒炕,只用幾個火盆硬挺著,生生的把小少爺凍病了。

見那婆子不情不願地下去抱柴火,雨薇緊了緊身上的半厚棉襖,轉身又回了屋子。

正房東邊的小跨院里簡簡單單的三間小院兒,並沒有什么陳設布置,卻令人倍覺安穩,不由自主的放松身心。

正是午飯時候,男主人一襲深綠色官袍的映襯下越發顯得英挺俊朗,他大步而入,嘴角見噙著一抹醉人的微笑,對兩廂下侍立著的羞紅了臉頰的丫頭們視而不見,徑自走向正房,門口的丫頭蹲身福了禮,幫他掀開厚厚的錦緞棉門簾,向著房內笑道:「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