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勇士」的悲嘆(2 / 2)

城管無敵 老老王 2707 字 2023-03-13

「……小伙子,冷靜點兒!別鬼叫啦!他這是心臟病又發作了!你趕快摸摸山田的襯衫口袋,里面應該有他常備的急救葯物!具體應該怎么服用,葯盒子上肯定有寫著……」

「……啊!果然找到了!太感謝您了!」周豐一邊手忙腳亂地打開葯瓶,一邊扭頭對戰場原清兵衛問道,「……戰場原先生。請問這樣就行了嗎?是不是最好還是把醫生叫過來,給山田大叔做個全面檢查……」

「……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去叫了,要不然山田先生就算挺過了心臟病,也很可能會被活活嚇死。」

戰場原清兵衛嘆了口氣,低聲對他解釋說,「……你是新來的,所以還不知道,咱們這兒的野野村醫生,是東電從監獄里通過違法操作弄出來的——如今根本沒有哪個醫生願意在核輻射區常住——而他入獄的原因,則是誤診和亂用葯導致了特大醫療事故,一口氣整死了十五個病人……鑒於這家伙之前的可怕履歷,我們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敢隨便到野野村醫生那里看病,最多就是從他那兒弄點感冒葯和安眠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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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在緩過氣來之後,捶打著桌子嚎啕大哭的山田大介,也不提手足無措的台灣裔愣頭青小伙子周豐……在突發事態平息之後,戰場原清兵衛也又一次坐回沙發,繼續跟中國來的記者小姐進行交談。

「……王小姐,您如果想了解最初那一批『福島五十勇士』究竟是些什么人,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因為那時候的我還不在這里。至於現在的『福島五十勇士』,相信您應該已經看出來了……盡管很多媒體上吹噓我們堅守崗位是出於英雄主義情懷,但其實更多的則是出於迫不得已。」

他臉上帶著苦澀的笑容,一根根地扳著手指,向女記者訴說著福島核電站常駐人員的來歷,「……犯了錯誤的黑幫小混混、債台高築的可憐蟲、來自南洋島國的偷渡者、監獄里非法保釋出來的犯人,還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留守在這地方的大多數人,都是這么來的,算上我在內,目前合計三百五十九人。」

「……也就是說,福島核電站目前的工作人員,有很多都是被脅迫過來的?」

王瑤皺眉問道,「……可是,他們既然知道福島這邊是生命禁區,為什么還會聽話過來?而且……難道日本的核電是掌握在黑幫手中的?還有您就這么直接對我說了出來,該不會給您帶來麻煩吧!」

「……有什么辦法呢?對於那些欠了黑幫很多高利貸,或者被抓住了要命把柄的人來說,即使可能死於過量輻射。但那也是十年以後的事情——等到十年之後再喪命,總比現在就死於非命要好得多。」

戰場原清兵衛撇了撇嘴,「……至於日本的核電業界跟黑幫糾纏很深,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被掌握在黑幫手中……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早在我來到福島核電站工作之前,這些事情就是舉國皆知的常識,就連山口組和住吉會(日本兩大黑幫)在秘密研制私家核武器的傳聞。也已經流傳很久了,恐怕只有你們這些外國人會感到驚訝。只不過現在的福島核電站已經不是什么新聞熱點,所以沒什么媒體還在繼續關注罷了。

而且。東京電力公司也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曝光——福島核電站這顆定時炸彈,終究是要有人去處理的。對於大多數日本人來說,只要有人願意繼續守在危機四伏的福島核電站。他們是從哪兒來的並不重要。

另一方面,如果不讓我們這些走投無路的家伙用命換錢,半個日本的安危又該指望誰來守護?難道要指望自衛隊、警視廳那些在2011年已經臨陣脫逃過一次的公務員?還是去祈求橫田基地里的美國駐軍?

唉,王小姐,您知道嗎?當我在半年前休假回去探親的時候,我的母親甚至不允許我沒洗澡就擁抱女兒,因為擔心我身上的衣服沾著輻射塵埃……嗨,像這樣的痛苦和煎熬,總得要有人去承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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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中國來的記者小姐交談的時候,戰場原清兵衛。這位堅強的男人臉上,始終掛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這不是他在矯情,更不是什么模仿小資風范的無病呻吟,而是殘酷冰冷的現實,迫使戰場原清兵衛不得不感到徹骨的憂傷——無論是對於他自己的命運。還是這份工作的前途,或者是這個國家的未來……

學生時代的戰場原清兵衛,曾經聽教授們生動地回憶和描述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日本,還是一個充滿活力、野心與勃勃生機的國家,甚至一度自豪到了傲慢的地步。渴望在強勢日元的基礎上,用「軟刀子」逐步掙脫美國的束縛,創建一個屬於日本的亞洲經濟新秩序……

而到了國勢衰敗的如今,數十年前那些一手創造了經濟奇跡的「企業戰士」們,企圖用經濟手段重塑亞洲的雄心壯志,已經被當代的日本御宅族們全部拋諸腦後。取而代之的,則是對命運的無奈和疲憊,以及對未來的彷徨和恐懼——逐漸御宅化、廢萌化的日本,似乎已經縮進了自己為自己打造的殼子里,一邊用逃避和麻木的態度來躲開殘酷的現實,一邊平靜地接受了自己逐漸淡出世界舞台的命運。

當然,如今在日本流行的御宅文化和萌文化,並不是沒有可取之處。精彩的日本動漫,在全世界范圍內也有著的追捧者和影響力……但問題是,套用一句唐詩來說,那就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無論萌宅文化的表現形式,是何等的鮮亮、活潑與生動,但在其繁盛背後顯示出來的全社會頹廢與消極,以及沉重的暮氣和避世的空虛,卻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自從泡沫經濟徹底崩塌,再次復興遙遙無期之後,這個時代的日本,在經濟和軍事上都已經陷入了低潮。更糟糕的是,新一代的日本人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進取心,全都龜縮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願走出一步。對於從出生開始綿延至今的「不景氣」和「蕭條」,他們早已習以為常,視若無睹,再也沒有了「我要重建日本輝煌」的雄心和氣概。曾經蓬勃向上的整個日本社會,也隨之在物質和精神方面雙雙萎靡,只能靠御宅文化自我麻醉,就像盛開的絢麗櫻花盡數隨風飄散之後一樣,陷入了一片死氣沉沉的暮色之中。

當年那個頭纏白布帶,手舉武士刀,山呼著板載,在幾張榻榻米紙板房中做著「八紘一宇」帝國夢的史上超強戰斗民族;當年那支憑借著區區東洋四島的彈丸之地,跟日後主導聯合國的美蘇中英法五大流氓同時交戰廝殺,將熊熊戰火灑滿整個東亞和大半個太平洋,拉光了環太平洋地區一圈所有國家的仇恨,艱苦鏖戰十四年,縱然局勢不利也叫囂著一億玉碎,直至挨了兩顆原子彈方才失敗投降的大日本皇軍,在被集人類希望之大成的美利堅合眾國,耳提面命地調教了半個世紀之後,竟然在自己的國土腹地,距離首都東京和天皇御所不到二百公里的福島,面對區區核輻射都顯示不出半點武士道精神,半分男兒氣概,反倒全員陽痿喪膽,掉頭轉進……這真是何等的失態,何等的不知廉恥,到底是吃了多少斤塑化劑呀!!!

——如果說拯救切爾諾貝利的壯舉,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戰斗民族,什么叫做超級大國;那么福島核危機的鬧劇,也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草食族」,什么叫做廢萌國度……在國力競技的大舞台上,這個被冠以「菊與刀」之名的民族,經歷了二十世紀的兩次崛起和兩次跌落之後,似乎已經耗干了整個民族所有的士氣和意志,在新世紀的夕陽中沒落了,未來可能只剩菊花為伴,實屬悲哀。

如果說九十年代的泡沫經濟崩潰,打斷了日本人邁向輝煌的腳步;接下來「失去的二十年」,逐漸消磨了日本人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那么2011年的一系列天災**,則在全世界面前血淋淋地撕下了日本的最後一層奢華畫皮,透出了骨子里的空虛與腐朽……

一百年前的東亞,隔海對峙著朝氣蓬勃的日本和暮氣深沉的中國。而到了一百年之後,這兩個國家的對峙依舊,氣勢與境況卻完全地倒了過來……實在是不能不讓人感嘆世事之無常、命運之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