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舊賬新波瀾(1 / 2)

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2843 字 2023-03-14

夕陽一點點地往地平線下墜,本就稀淡的金色暖暈也隨之潮水般褪去。終於,夜幕降臨,漆黑而巨大的天幕全然籠罩在蒼茫的大地之上,浩大幽深的紫禁城也被吞噬在內。雖然已經亮起了一盞盞的宮燈,但是這些遠不能驅走那浸泡在周圍、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永安宮里此時一如既往的一片燈火通明,但今日的氣氛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來往的宮人們個個行色匆匆,神情緊張惶惑。就連侍立在一旁的守衛都噤若寒蟬,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琉璃瓦檐頂上的五只走獸因為被困在無邊的黑暗里,仿佛暴躁發狂了一般,張牙舞爪的猶顯面目猙獰。一道淡然的目光對上這群冰冷堅硬的野獸,卻極是平靜,平靜得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

祐樘自然地收回視線,面上掛著習慣性的溫和笑容,不疾不徐地向正殿內走去。

朱見深綳著臉坐在主位上,旁邊依次坐著萬貴妃、邵宸妃和二皇子朱祐杬。當太監用尖細的嗓音通報了太子的到來時,幾個人便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殿門口。

「兒臣參見父皇。」祐樘目不斜視地走至離朱見深兩丈遠處,恭敬地向他行了個禮。

朱見深似乎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只是一臉陰沉地看著他,良久才冷冷地出聲道:「逆子!你可知朕此次召你來所為何事?」

「父皇聖意難測,」祐樘淡淡一笑,「恕兒臣愚鈍,並不知曉。」

「不知曉?你自己做的好事你會不知曉?!」朱見深冷哼一聲,臉上慍色漸重。

祐樘斂了斂容,低眉順眼地垂首道:「敢問父皇,兒臣做了何事令得父皇如此氣惱?」

「何事?朕問你,兩年前泰山地震的那件事里,你可是做了手腳?」朱見深斜睨著他,氣勢洶洶地質問道。

聞聽此言,祐樘微微蹙起眉頭道:「泰山地震的事情如何做得手腳?可否請父皇說得直接曉暢一些?」

「你休要在朕面前裝糊塗!朕所言並非地震本身,而是地震之後欽天監呈上的那份回稟的奏疏。當時朕見王氣龍脈所在之處竟遭天災,這地震來得甚是不吉利,遂命欽天監著手去查其中究竟是何故,最後欽天監呈上的奏疏斷言『應在東宮』。當時恰逢朕要廢掉你的太子之位,然而看到那份奏疏之後,朕遂覺那次泰山地震是由於東宮不穩,上蒼動怒而造成的,隨即便打消了廢黜之意,」朱見深說了一長串話,突然咬牙切齒地厲聲道,「可是朕如今才知道,什么『應在東宮』,根本就是你這個逆子暗中安排好的說辭!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居然不惜耍手段欺瞞於朕!說,你該當何罪?!」

祐樘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面上始終是一片從容鎮定。他上前一步,躬身道:「請父皇明鑒,兒臣絕對沒有做過此等事。兒臣坦言,當初父皇要廢黜兒臣的太子之位時,心里也是極為惶恐的,欽天監的那份奏疏於兒臣而言,確實是一道救命符。可那實屬僥幸而已,並非兒臣有意促成。」

「並非有意促成?那你看看這是什么!」說罷,朱見深甩手將一樣東西扔在了地上。

祐樘上前幾步俯身撿起來一看,發現原來是一個已經拆開了的信封,里面裝著一封古舊的信,那紙張微微泛黃,看起來像是有些年月的遺存之物。他攤開信,只略略幾眼便閱完了上面的全部內容。

從信上的內容來看,那竟然是他兩年前的手跡,而收信之人為禮部尚書周洪謨。內容大概說的是正逢太子之位不保之時,恰遇此天災實屬不幸中之大幸,故此一定要在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讓周洪謨利用他在欽天監的人脈,於觀測之後回稟皇上的那份奏疏上做做手腳,令皇上感到此次地震是由於儲君之位動搖才導致的,從而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保住他的太子之位。信的最後還對周洪謨許以重賞,承諾若是此事可成,在他登基之後一定給他加官進爵,封以豐厚的俸祿和賞賜。

朱見深見他讀完信,冷哼一聲道:「怎樣?這欺君之罪,你認是不認?」

一旁的萬貴妃低頭掩嘴干咳了一聲,以此掩蓋她臉上那忍不住流露出來的得意的冷笑。邵宸妃和朱祐杬母子倒是沒什么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一幕,臉上帶著些肅穆。

祐樘仿佛根本沒注意到周圍人的態度。他垂眸思忖片刻,而後抬頭微微一笑道:「父皇,可否容兒臣說幾句?」

朱見深怔了怔,沒想到他此時居然還能如此鎮靜自若。他蔑視地一笑,語氣甚為篤定地道:「你給朕好好看看!那信上的筆跡難道不是你的?那上面還有你的私印!還有那紙張,明顯是有些年頭的舊物了!不過,你既然有話要說,那朕也姑且一聽。朕倒要看看,你這個逆子還能耍出什么花樣!」

「多謝父皇,」祐樘面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不慌不忙地開口道,「兒臣要說的,有三點。其一,先說這證物本身。這信上的筆跡,並非出自兒臣之手,而是有人刻意模仿。這個仿造之人應該是看了大量兒臣的手跡,研究臨摹了很久,才能模仿得如此相像,以至於連父皇的眼睛也瞞了過去。可是相像畢竟只是相像,若是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信上的每個字其實都寫得很拘謹,落筆謹慎小心,沒有自然的順暢之感。另外,個別的筆畫順序和筆鋒勾尾處,也和兒臣的不盡相同。這一點,父皇盡可以拿來兒臣的任何一樣手跡做一下對比,一看便知。至於私印,這個恐怕要用些宵小的手段了……」

朱見深沉著一張臉,還沒等他說完,便嗤笑一聲道:「這種不易判斷的事情還不是你想怎么說怎么說?那好,朕先不與你計較筆跡的問題。那么,這紙張呢?你怎么解釋?」

「兒臣原本便要談到紙張的問題了,」祐樘面上的神情仍然不溫不火,「這紙張的問題實則更大。這張紙,其實是被做舊了的。至於手法……依兒臣看,應該是刷染了茶葉水。這從紙張上殘存的水漬,以及不均勻的紙色就可以看出來。偽造一封兩年前的書信,自然要考慮紙張的新舊問題。這造假之人雖然很細心,可是百密一疏,還是在一些小細節上露出了馬腳。請父皇御覽。」

萬貴妃臉上的神色一沉。

一旁隨侍的太監接過祐樘手中的信紙躬身呈給了朱見深。他勉強壓下火氣,粗略地查看了一下紙張和上面的字跡,臉上的慍色稍減。「你不是說三點么?還有呢?」朱見深揚聲問道。

「其二,若是這封信真的是兒臣寫給周尚書讓他安排人在奏疏上造假的,那這可是欺君之罪,這封信勢必成為這彌天大罪的把柄,他毀掉還來不及,又怎么還會留到今日讓人發現?敢問父皇,此信從何而來?」

「方才朕來永安宮沒多久,便有一支箭飛射到廊柱上,朕當時還道是有刺客,後來才發現那支箭上綁了一封信,原來只是呈東西給朕看的。」朱見深想起剛剛的一場虛驚還心有余悸。

祐樘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往旁邊瞟了一眼,然後開口分析道:「那就說明,這個送信之人對於父皇的行蹤是極其了解的,甚至還有人接應。不然若是潛入宮中再從宮人那里逼問,勢必要費些周折。畢竟,這宮里的守衛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從這些跡象來看……」

「太子似乎說遠了吧?」萬貴妃終於忍無可忍,在一旁冷聲插嘴道,「周洪謨留著這封信,完全可能是要存個憑證,到時好問太子要好處。難道這樣也說不通?」

「貴妃娘娘所言看似有理,但是,」祐樘將視線轉向她,輕笑一聲,「假若這信真的是出自我手,那么順理成章的,日後我若是登基了,自會對周尚書論功行賞,作為一國之君,在這方面無需賴賬。就算是我將來心胸狹隘,怕當年之事敗露而不予封賞,那么作為臣子,他再是有證據又如何?再往深處想,若是我感到他手里握著我的把柄,要除之而後快呢?周尚書作為一名宦海沉浮多載的老臣,這些,他沒道理想不到。他看到這封信,毀掉還來不及,又怎會留著?貴妃娘娘以為呢?」

「你!」萬貴妃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怒瞪著他,眼睛里要噴出黑色的火焰一樣。坐在一旁的邵宸妃側過身去,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勸道:「姐姐莫要動氣,自家身子要緊。太子應該沒有旁的意思,姐姐萬不要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