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九章 蜜糖與黃連(2 / 2)

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5085 字 2023-03-14

漪喬面上閃過一抹思考之色——聽她這話的意思,以前的皇後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沈瓊蓮?怎么會這樣?

若果真如此的話,那不外乎兩種原因:一是她將沈瓊蓮當作了自己的情敵,二是她擔心沈瓊蓮會有上位的一天從而威脅她的地位。但無論是從情感上猜測還是從利益上猜測,都能得出一個結論:之前那位頂替了她將近三年的皇後,將沈瓊蓮當成了自己的威脅。

也難怪,一個才女兼美女,又如此受皇帝賞識,不起提防之心才怪。不過……這是不是也反映出,她想完全取代她坐穩皇後的位子?

還有眼前這個叫綠綺的宮女,她真的是在忠心為主探查消息?為什么她的感覺告訴她,這個綠綺沒這么簡單?

其實,她回宮之後心里的疑惑就是新舊疊加。看來,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里,發生了不少事情。她得盡快補補課了。

「既然如此,」漪喬面上笑意未收,一瞬不瞬地盯著綠綺,「那么你認為,如今這樣的局勢,本宮當要如何才是上上之策?」

綠綺顯然謹慎得很:「娘娘和陛下的事情,奴婢不敢置喙。」

她雖然嘴上說不敢,但神情里卻連一絲唯諾膽怯的意思都沒有。漪喬心里做著思量,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軟榻上:「恕你無罪。」

綠綺隱隱覺得今日的皇後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她心里疑惑,感到自己突然開始看不透皇後的心思。不過抱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想法,她思慮了一下,回答得模棱兩可:「回娘娘,或許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選擇,娘娘只要做到心中有數就好。」

「那就不怕會給人可乘之機?」漪喬緊接著又將問題拋給她。

「娘娘在陛□邊三年有余,一直盛寵不衰。陛下登基之後,後宮之中更是只娘娘一人。如此深厚的情分,不是隨便誰都能取代的。就算將來陛下納了妃嬪,娘娘也大可不必過於憂心。」

綠綺一早就從祐樘讓她暗中監視皇後一事里看出,他對皇後並不像表面那么寵愛,而她平日里留心觀察之下,也從皇後的行止言語間得到了印證。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她說這番話看似是在給皇後吃定心丸,實際上卻恰恰相反。

只是她千算萬算,卻也沒有算到如今眼前的皇後早就換了人。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漪喬隨即又叫住了正要告退的綠綺,「對了,日後你不必再監視著沈尚儀那邊的動靜了。」

綠綺一驚:「娘娘?」

「這種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會怎么想本宮?」

「奴婢剛才雖然勸娘娘寬心,但不是讓娘娘拋掉戒心,防人之心不可無,」綠綺一臉憂色,突然把聲音壓得極低,「難道娘娘忘記了紀太後么?」

漪喬心思一轉,便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祐樘的母親紀太後,就是一名女官。當年她作為戰俘被充入掖庭後,因為出色的表現一步步坐到了內藏女官的位置上,之後便在朱見深某一次去視察時被臨|幸,而她也憑借著這僅有的一次臨|幸懷上了皇子。

當年的紀太後是女官,如今的沈瓊蓮也是女官。而且她現下的境況,要比紀太後當年有優勢的多。綠綺這話說得夠隱晦。

「什么叫『讓』?難道你還想支使本宮不成?」漪喬挑眉看她。

綠綺暗暗懊惱自己剛才因為一時疏忽用詞不當,趕忙跪下來叩了個頭:「奴婢情急之下失言,求娘娘莫怪。」

「情急?看來你還挺忠心的,」漪喬輕笑一聲,「你急什么,本宮還不急呢。大不了本宮回頭和陛下說說,尋個借口把她調到別處就是了,一了百了。」

「娘娘不可啊,」綠綺跪在地上脫口道,「如此一來,說不得會令陛下覺得娘娘是心胸狹隘之人,恐生出嫌隙來……」

「得了,到底該如何本宮心里清楚,你退下吧,」漪喬倦意泛上來,掩口輕打了個哈欠,慵懶地從軟榻上起身,隨意道,「本宮要去沐浴了,過會兒還要迎接聖駕。」

背著漪喬的目光,綠綺低頭狠狠地咬了一下唇。

漪喬瞥了她的側影一眼,眸中光芒閃爍。

她剛才和綠綺的那番話多半是想試探她一下。她內心里其實是絕對信任祐樘的。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也就枉論愛他了。關於沈瓊蓮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坦然處之,和旁人再怎么過虛招都無所謂,但和他一定會有什么說什么,沒必要在背後搞小動作。

當然,身處古代後宮這個向來是非多的地方,要時刻保持著八面玲瓏的心思。雖然她現在椒房獨寵,沒有一群各懷鬼胎的小老婆和她斗,而且還預知到未來也不會有,但不代表她就可以不留個心眼。不過這心眼是對別人的,不是對他的。

漪喬原本是要等著祐樘的,但是奈何她奔波了一天,早就乏了,等著等著就睡了過去。祐樘駕臨坤寧宮之後,見她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叫醒她,轉身壓低聲音吩咐眾人悄無聲息地退下。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架子床上,動作輕柔地幫她蓋好了被子。坐在床邊凝視著她恬靜的睡容,一縷淺笑漸漸暈染上他的唇角。

就這么看著她,他就覺得心里一片寧靜安舒。他突然覺得其實老天待他不薄。雖然過往的歲月加諸他身上數不清的苦難,但是後來老天將她賜予了他。而無論未來還有多少苦難等著他,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的心總是暖的。

他從未後悔這兩年多來的付出,只要能換得她回來,什么樣的嘗試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今晚,終於可以安心入眠了。他望著她,如是想。

他在她身旁躺下,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繼而輕輕地把她攬在了懷里。睡夢中的漪喬無意識地動了動,突然睜開眼睛看他一眼。祐樘以為她醒了,哪知道她即刻又閉上眼,翻過身將後背留給他,繼而蝦米一樣弓著身子往他懷里靠了靠,將自己的手臂疊放在他的手臂上,確認這個姿勢牢靠又舒服後,就繼續和周公下棋去了。

祐樘不禁啞然失笑,雖然感到這姿勢有些別扭,但也由著她去了,只稍稍活動了一下手,為她把被角掖好,才放心睡去。

漪喬在外顛沛流離的這大半月里,不是忙著逃命就是疲於趕路,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好容易找到了組織,心情一放松,就睡得格外沉。祐樘知道她這些日子過得十分辛苦,估摸著她這一覺時間不會短,晨起的時候特意吩咐宮人們不要擾醒她,還在去跟周太皇太後和王太後請安時,說皇後身體不適,幫她免了請安之禮。

周太皇太後見自家孫兒今日精神似乎特別的好,不禁有些不解——按說他和皇後伉儷情深,皇後身體不適,他應該面有憂色才對。而且她昨日才見過皇後,她隨著祐樘去祭孔前來給她請安的時候,氣色還挺好的,怎么才過了一天就不適了?難道是因為……

祐樘看自己祖母言語神色間透出些微的曖昧,就知道她老人家想歪了。不過他自然也不會去解釋,只當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他虛設後宮,卻一直都沒有皇嗣,這擺明了就是給人落話柄,只是大臣們被他當初三年喪期的借口堵著,暫時不敢說什么。而太皇太後是極其了解他的,她知道他當初那話多半是為了暫且堵住臣子們的嘴,最終的目的不過是壓下納妃的事情,能拖就拖。歸根結底就是他根本不願納妃,想一直獨寵中宮。

祐樘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早就被自家祖母看透,但他也一早料定這種事情她老人家必定是看透不說透。她也在跟著眾人一起等,等到他借口到期的那一天。而如今算起來,離三年喪期只剩下四個多月的時間。她老人家一定覺得他心里急得不得了,而抱著這樣的心態,想歪也是必然的。不過在這種殷切盼曾孫的情況下,想來也是不會介意孫媳少請這一日安的。

而對於當年的事情,他也在嘗試著釋懷。畢竟漪喬當年中毒算是陰差陽錯,真要追究起來,似乎誰都有錯,但又怪不到誰頭上去。祐樘相信經過當年的那件事之後,太皇太後不會再去為難漪喬。頂多就是焦灼之後歸於無奈罷了。

漪喬回來之後,就很自然地把羞羞接手了過來。雖然算是換了副身體,但是羞羞在跟她混了幾日後,便逐漸認識到它之前的主人又回來了,慢慢的又熟稔起來。漪喬在乍見到羞羞時都嚇了一跳,她沒想到這么一段時間過去,羞羞居然整個都大了一號,而且由於兩三年疏於訓練,渾身上下都胖嘟嘟的,完全就是個圓滾滾的大雪球,漪喬要把它抱在懷里已經有點吃力了。作為一只卷毛比熊犬,長成這么大也真是不容易,她真懷疑祐樘平時都喂它點什么。

話說回來,羞羞肥成這樣,它那臨時主人卻瘦得可以,這對比反差也太大了。漪喬每每看到他那清癯的樣子就覺得揪心,這幾日旁的什么也沒干,就觀察他日常的飲食起居了。

然後,她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什么叫宵衣旰食,什么叫日理萬機。

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每天就休息不到三個時辰,還都睡得那么淺,到底是怎么日復一日地堅持下來的?她高三為高考沖刺的時候也不過如此了。

他下了早朝又上午朝,午朝結束後接著在文華殿和大臣議事,好容易議完事,回到乾清宮又得批覽小山一樣的奏疏,中間連個休息時間都沒有,漪喬有時要到快晚膳的時候才能見到他。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想開口說他幾句,但考慮到他累了一天已經很疲倦,又不忍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因為她的回來,他已經「收斂」了很多。之前他一忙起來常常就干脆不傳膳了,再加上經常失眠,有時候就通宵批奏疏,雞鳴時分直接去上早朝。當然,這個他是不敢讓她知道的。

就這么過了幾日,漪喬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按照他晨起的時間,她規定他臨近亥時(晚上九點)的時候一定要就寢。然而她每次交代完,他都笑著讓她先去休息,可回過頭等她都睡了一覺的時候,轉身一看,他居然還沒有來就寢。幾次下來,漪喬郁悶不已。既然他這么不自覺,她就決定干脆直接上門堵他。

夜幕下的紫禁城顯得異常寧謐,霜雪似的月輝融入地面上輕輕晃動的暖色光影里,消解了幾分清冷的意味,多了些安舒的祥和。正是好夢留人睡的時節。

漪喬望了望眼前燈火通明的東暖閣,心里暗暗嘆口氣,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喬兒怎么還未就寢?」祐樘抬頭沖她一笑,似乎對她的突然到來並未感到意外。

「我是來監督你的,」漪喬見此間沒有旁人在,說話也就隨意得多了,「現在已經快到亥時了,你可以去沐浴一下准備就寢了。」

漪喬見他唇邊笑意不減,開口要說什么,趕忙搶先道:「別再說讓我先去休息的話啊,之前你哪次按時就寢了?第二天每次要跟你算賬的時候你又一臉無辜地跟我繞,岔題岔出去老遠,弄得我每次都忘記要說什么。這次我可不上你的當了!」

她說著,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一臉賴皮相地朝他笑道:「今兒我就賴在這兒了,你不睡我也不睡,不信你就試試。」

祐樘看她那耍無賴的樣子,不禁失笑道:「我只是想說,等批完這幾份緊要的就去休息,喬兒冤枉我了。」

「冤枉?我才沒冤枉你呢,」漪喬鼻子里輕哼了一聲,「我已經打定主意看著你了,你今天說什么都沒用!」

他眸光在她身上流轉,嘴角又上挑幾分,溫雅的笑容里帶著一絲不甚明顯的揶揄:「喬兒一定要押著我去就寢,莫非是擔心我夜宿在他人處?」

「我……」漪喬張了張嘴,卻是一時詞窮。她望了一眼頭頂上的藻井,隨即突然朝他一笑:「是又怎樣?你去不去休息?」

「喬兒再稍等一會兒。」

「好,就依你,」漪喬往椅背上一靠,「反正你今兒個不去就寢我就不走了。」

他溫柔地望著她,有些無奈地嘆笑一聲:「喬兒,天底下敢在我面前這么耍賴的人,怕是就只有你了。」

「我不用點強制手段能行么,」漪喬嘴里小聲嘀咕道,「每天起得那么早睡得那么晚,比我高三的時候都勤奮。中間還連個午休時間都沒有,你不知道不午休容易變老的么?真以為自己是一只五百多歲的老妖怪啊?每天從天不亮忙到天全黑,身體本來就不好還這樣,不要命了么?你以為自己是什么?超人嘛?我在還這樣,之前還不定怎樣呢……」

雖然她說的有些內容他聽不懂,但他知道她這么嘀嘀咕咕地埋怨他都是出於關心。他埋首繼續批閱奏疏,唇角卻是噙著一抹會心的淺笑。

「對了,」漪喬忽然想起自己在歸途中存著的疑惑,「我看你最近這么忙,是因為要處理吐魯番使團來朝貢的事情?」

「也不全是,不過那確實是件麻煩事。」

「他們是另有目的吧?我看他們這次帶的禮可不輕呢,光那幾頭獅子就價值連城。如果只是單純來朝貢的話,似乎有點過了。」

「嗯,他們是為了哈密的事情特意來討好我的,」祐樘頓了一下,繼續道,「吐魯番首領阿麻黑占了我大明西北重鎮哈密,死賴著不願歸還,想賄賂賄賂我糊弄過去,自然是下了血本。」

「啊?那為什么不出兵把哈密收回來?」居然欺負到天朝頭上來了?

祐樘筆鋒一收,抬眸含笑解釋道:「哈密因其位置關系,情況很復雜。成祖皇帝時封了當地首領做忠順王建立了哈密衛,世代鎮守,所以哈密不是由大明直接派官兵駐守的。那里之前就被吐魯番占過一次,後來忠順王後人罕慎將之收復,可沒多久罕慎被殺,吐魯番再次霸占住了哈密。而說起來,吐魯番也同哈密一樣,接受了大明的冊封,世代朝貢,所以當年父皇抱著反正都是歸屬於大明的,誰占著不是一樣的想法,沒怎么管這事。可後來吐魯番得了便宜後便接連在邊關鬧事,虧得罕慎收復了回來。只是現在哈密再次失守,事情有些難辦。」

「我登基之初,各地災情不斷,北部九邊狼煙四起,國庫空虛,內外交困,騰不出手去處理哈密的事情。於是就只是一封封發詔書痛斥哈密,但不過是做做樣子,實際上從來沒真打起來過。阿麻黑也是個聰明人,看出來我暫時不會真的派兵前往,就一遍遍說軟話認錯,可是從來也沒半分歸還哈密的意思,不過是想拖著罷了。」祐樘淺飲了一口茶,繼續道。

「哦……」漪喬叩了叩下巴,聽出了點意思——一邊聲色俱厲地威脅斥責,一邊低眉順眼地裝孫子,但是雙方從來也都沒有實際行動,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政治過招?

「那你眼下打算怎么辦?」她好奇地問。然而問完就忽覺不妥,又看著他訕訕地道:「呃……我、我這算不算干政……」

後宮不得干政,這可是明太祖定下來的鐵令,她可不想觸了高壓線。雖然面前的人是祐樘,但在政事面前他就是一國之君,她始終也沒忘了這一點。

祐樘看出了她的心思,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安撫地拍拍她的臉,柔聲道:「喬兒多心了,與你說說我的打算也無妨,你是我的喬兒又不是旁人。」

漪喬微怔地望著他,突然覺得像是有一泓春水淌過心頭似的。雖然她並不太清楚更不想插手任何政治上的事,但他這話里偷出來的信任,還是很讓她動容。如他這般的人,能有這樣的話,她意已足。

然而她只顧著想事情,他在她面前低聲說了什么她都沒注意聽。

「好了好了,我不打擾你了,你快去把那幾份批完。」漪喬抱他一下,朝著御案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批完還要去沐浴,喬兒要不先回去?」祐樘幫她攏了攏碎發,眸光閃了閃,溫聲道。

「嗯……那你……不對!」她突然反應過來,懊惱地瞪他一眼:「差點讓你鑽空子!我說了我今天會守在這里的,你不去休息我就不走!」

祐樘失笑地看著她,捧起她嚴肅地綳著的小臉,親昵地碰了碰鼻子,隨即又含笑坐了回去。

漪喬摸摸自己的鼻子,一再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著了他的道,這才又將目光轉回到了他身上。那樣子,活像個盡職盡責的監工。

他翻開一份奏疏,掃了幾眼後,忽而抬眸,噙笑覷著她:「喬兒,你知道我為何只娶了你一個么?」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要是答案不讓小喬內牛滿面,他就不是陛下,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