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八章 弄璋添麟時(1 / 2)

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7025 字 2023-03-14

「很奇怪么?」漪喬好笑地看著他。

巴圖蒙克臉色發寒,攥她手臂的力道越來越大,手背上的青筋都隱隱凸起。

漪喬眉頭越蹙越緊,惱羞成怒之下睥睨他一眼,冷聲喝道:「放手!」

巴圖蒙克這才發覺自己用力過大了。他心頭劃過一絲懊惱,下意識地一松手,然而正好被她抓住機會猛地抽回了手臂,隨即迅速一撤步,她極快地退離到了離他兩丈開外的地方,即刻被幾個錦衣衛保護了起來。

巴圖蒙克倒是站在原地腳步未動,只是拳頭暗暗攥了攥,臉色鐵青。他望著她,突然譏誚一笑:「當然奇怪,就憑那個病秧子也想有後?你是背地里偷漢子才懷上的種吧?大明的皇後原來就是……」

「我看,蒙古韃靼的可汗也不過如此,」漪喬臉色雖冷但並未被他激怒,只是不慌不忙地打斷他的話,笑看向他,「只會在這里無中生有潑臟水,呈口舌之快,欺負欺負女人。枉你的子民還誇你賢卓有智,像太陽一樣耀眼,原來不過是個下三濫的卑劣齷齪之徒。」

巴圖蒙克的臉色變得越加難看。

「一年多不見,你嘴上還是這么不饒人,倒是越來越像那么回事了,」他嗤笑一聲,「我今日不是來跟你耍嘴皮子的——不想我動手的話就隨我來,我要問你些事情。」

漪喬警惕地盯著他,迅速地在心里做著思量判斷。

從巴圖蒙克方才的表現來看,他確實沒打算傷她。而如果說他是存著拿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挾祐樘的心思的話,他應當能想見這么做的後果。他並非蠢笨之人,不會傻到拿自己的整個部族來冒險。

若是她不隨他去,極有可能動起干戈。然而對方相對人多,真要打起來,自己這邊未必能落著好。

「好,」漪喬沉吟片刻後突然揚聲道,「我可以和你借一步說話。但你要保證問完之後就讓我走,不能再做糾纏。」

她此話一出,環繞在她周圍的宮人和護衛俱是一驚。他們急著出言勸她,可話未出口便見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巴圖蒙克笑道:「好,這才痛快!一言為定。」說完,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繼而率先走向了道旁的小樹林。

漪喬低聲交代了錦衣衛幾句,猶豫了一下,隨後跟上。

在進入樹林大約五六丈遠之後,她便停下了腳步,對著前面繼續往縱深處走的身影冷然道:「站在此處說話他們已經聽不到了,大汗還要往哪里去?」

巴圖蒙克雖知她一直都對他有戒心,但轉頭看到她一臉警惕的樣子,仍是抑不住滿心的不快往上翻涌。

漪喬見他陰沉著臉不出聲,有些不耐地道:「可汗有什么話不妨直說,如此婆婆媽媽似乎不像是可汗的作風。」

巴圖蒙克並不說話,凝視她半晌之後,自嘲似的一笑:「你是不是在擔心我會把你怎樣?我能把你怎樣呢?我倒是想把你劫回去墮掉你肚子里的種——你不必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心里的確是這么想的,我也不怕說出來——為了榮華富貴你也真是什么都不顧慮,難道你沒想過那病秧子一命嗚呼之後,留下你們孤兒寡母時候的光景么?到時我率幾十萬勇士大破京師攻入你們的皇宮,你說我要不要殺了他的孽種?」

「你想太多了,」漪喬這次意外地沒有動氣,只輕笑一聲看向他,「你以為如今還是兩百多年前么?你以為大明還是幾年前的大明么?你以為你總想著反明復元就能成真么?你也別總這么咒陛下,一個真正有氣量有膽識的王者,會欣喜於碰上一個高明的對手,痛痛快快地對方高手過招放手博弈。大汗一直驕傲於自己是草原男兒,看來大汗的胸襟還是不夠寬廣。」

然而,巴圖蒙克是一個意欲篡奪大明江山的野心家,而不是江湖里整日尋人比試的武痴,他要的只是個結果罷了,漪喬很清楚這一點。她這些漂亮話只是拿出來堵他的嘴而已,她算准了他會因為自己的驕傲而不願自認不夠大度,於是自然也不會回駁她。

巴圖蒙克凝視她片刻,忽而出聲道:「你似乎比以前沉穩了不少。我記得以前我每次說那病秧子活不久的時候,你都一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的樣子,今日……」

「反正你再是咒陛下怎樣也妨礙不到他,反倒會顯出你心胸狹隘,」漪喬目光一轉掃向他,「大汗此番是來敘舊的么?有什么問題不妨直說,天色不早了。」

巴圖蒙克的臉色沉了沉,話鋒一轉:「你可知這世上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漪喬神情一滯。

「你可別以為我是一路跟蹤你至此的,我還沒那么閑。我途經此處時,烏恩其突然跟我稟報說,有名勇士看到了疑似大明皇後的一個漢人女子。我細問了那勇士,他說那女子衣著並不華貴,穿戴都很平常,但他看清楚了她的正臉,可以肯定容貌無差。那勇士是常隨我左右的,你的樣子他是認得的。我心里疑惑,突然想起你當初曾經落落在外——難不成這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有一個和你容貌相同的人?她不會就是當初皇宮里頂替你的人吧?」

巴圖蒙克見她斂容不語,等得久了便催促道:「你怎么不說話?」

「那她人呢?」

「我當時派了幾個人在這四周找了一圈都沒找見,正要走時便看到了你。我原本還拿不准從寺里出來的到底是不是你,可在上前拉住你之後,便完全確定了下來。」

難道是這身體原主?漪喬想起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她就是在碧雲寺,那次移魂之後她就沒再見過她,祐樘也對她的下落絕口不提。

只是,這其中的隱情她自然不可能跟巴圖蒙克說明。

「你為什么覺得我就定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呢?你知道這世上可有人和你容貌一致么?」

巴圖蒙克被她的話噎了噎,正要說話又被她打斷道:「至於當初頂包之事,我回宮之後並未向陛下細問,我也不曉得陛下是如何處理的。」

他看出了她敷衍的態度,面現不豫之色:「你就那么不耐煩么?我又不是來套什么機密……」

「我似乎沒有職責為你答疑解惑,」她雖然表面上未動氣,但想著他那么咒他,心里還是窩火得很,沉聲打斷他的話,「可汗可是事先承諾了問完之後就放我走的,莫非蒙古可汗是不守信用的么?」

她答應讓他問,可沒答應好好答。

巴圖蒙克靜默片刻,沉悶地嘆口氣,聲音里的棱角竟意外地消解不少:「我只想跟你私底下說會兒話,不以達延可汗的身份,只是一個……你認識的人而已,可你好像時時不忘你大明皇後的身份——上回你流落在外,落入那個大兀魯思領主的手里,想想其實挺凶險的,幸好我遛馬到他那片草場看見了你。後來因為我的疏忽讓你跑了,我心里一直懊悔。這回在這里巧遇距上回已經過去一年了,也不知下回再見到你,會是什么時候。」

「或許不會再見了。」漪喬話音未落便轉身欲走。

「你就那么肯定最後贏的人是他?」

漪喬腳步頓住,沒有回頭。

「我六歲登汗位,七歲時便帶兵驅逐瓦剌,十三歲時除掉了老滑頭太師伊思馬因並將他的勢力收入囊中。如今,幾乎整個蒙古都是我的。」

「陛下六歲喪母,九歲出閣講學,十六歲度過廢儲之險,十八歲登基為帝力挽狂瀾扭轉乾坤。而今,大明已漸有盛世之象。」

漪喬繼續道:「他雖然沒有如你一樣帶兵打仗,但他從出生起躲過的明槍暗箭比你打的仗不知多出多少。」

「滿都海來之前我不也是孤苦無依、受人欺壓?父汗被殺,他們還給我的汗位也是虛的,我那時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他六歲喪母,我那時候也不過才剛六歲!你以為只有他兒時日子苦么?我也不比他好到哪去!我能有今日全靠我自己的頭腦和雙手,還有天神騰格里的保佑——騰格里能保佑我一路走過來坐穩汗位,也能保佑我拿下大明的江山,恢復祖先的榮光。」

「歷史不可溯,你的騰格里也違抗不了。若陛下晚登基十幾年,照著先皇的樣子,大明與蒙古還真的勝負難料。但偏巧你和他大展宏圖的時候對上了,我只能說,這是老天布下的一招妙棋,」漪喬目光稍稍往後瞥了瞥,「你的事情我之前從陛下那里聽聞了一些。不錯,你少年老成,有能力有膽略,你在迅速強大,可大明如今也已經今非昔比。你一意孤行下去不會有什么結果的。」

巴圖蒙克目光忽的一銳:「我絕不會讓滿都海枉死。」

頭頂上傳來一陣「撲棱棱」扇動翅膀的聲音,漪喬聞聲抬頭,正看到幾只歸巢的倦鳥背著夕照匆匆飛入了茂密的枝葉深處。她收回視線,緩緩出聲:「你不會讓你的妻子枉死,陛下也不會讓他的母親枉死——時辰不早了,後會無期。」

巴圖蒙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背影。她的雙腳似乎不知何時和他的心黏在了一起,隨著她毫不留戀的步步前行,他的心也連帶著被揪了起來,和血帶肉地生生拉扯。他總覺得要做點什么說點什么讓她停下步子以緩解他此刻愈加劇烈的苦痛,但思及此,他腦中竟是空白一片。

他體內的血液在沸騰在咆哮,但身體卻紋絲未動,甚至連口都沒有張一下。

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再是強大,也還不能跟整個大明抗衡。她是大明皇後。他決不可沖動。

斜西的日頭被暑氣熏染得臉膛通紅,已經熄了火兒的金紅色夕照輕紗一樣籠在她娉婷的背影上。微風起時,連日光也婆娑起來,卻唯獨模糊不掉她的倩影。

巴圖蒙克眼睜睜看著她乘上道旁的馬車絕塵而去,像生根的石雕一樣,始終不動不語。直到他的一群手下打馬過來,他才回魂。

他一聲不吭地利落上馬,陰沉著臉用蒙語大喊了一聲「走」,而後一夾馬腹,揚起手臂就是重重一鞭子。j□j純黑色的汗血寶馬瞬間吃痛,隨著一陣響亮的嘶鳴,揚蹄狂奔。他綳緊嘴角牢牢握住韁繩,穩穩地騎在馬背上,向著相反的方向瘋狂疾馳。

一群手下不知出了何事,傻愣愣地互相看看,待到自家大汗走遠了才反應過來,趕忙揮鞭策馬去追趕。

大約是由於晝長的緣故,夏日的黃昏總顯得分外冗長。漪喬望著馬車簾子外不斷往後倒去的黃昏晚景,感到自己的心也被攪和得越加沉重紛亂。

她攤開那張早已被她攥皺巴的字條,望著上面已經略有退色的墨跡出神。

說是字條,其實上面一個字也沒有。

小小的一張紙條上,只畫著一道弧線。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個半圓。

「道長臨行前說,那位施主命格不凡,他之前卜卦卜了很久,能占卜到的幾乎都寫在了這張紙上,只看女施主能否參悟。他這已是泄露了天機,女施主非此世人,身份特殊,若悟得其中玄妙,只自己心知便是,切莫泄露出去。」

她耳旁再次響起慧寧大師將紙條交予她時說的話,心中又沉重一分。

半圓難道表示他現在正好度過人生的一半么?古人算的都是虛歲,眼下是五月,再過兩個月就是萬壽聖節,那是祐樘二十二歲的生辰。是以……他會活到四十四歲?可是,青霜道長怎知她何時會來找他?萬一她過個三年五載再來碧雲寺探問呢?除非道長連這點也算到了。

半圓……半圓……漪喬凝神思量著,手指在觸碰到已經淡去的兩個端點時,面色刷地一白。

半圓的寓意莫非是……

半生緣么?

她這具身體和他同歲,他們大婚時都是二九之年。若是這么算的話,那么就是……

他會在三十六歲時離開她。

漪喬只覺手腳發涼,驚疑不定地死盯著那張紙條。

道長真的是這個意思么?真就這么巧這么精確?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么眼下離那場似乎注定了的浩劫,還有十四年。

「娘娘,您怎么了?」一直注意著皇後神色的爾嵐見她臉色蒼白得厲害,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漪喬緩了緩,無力地搖了搖頭。她正魂不守舍間,忽然感到肚皮揪了揪——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伸了伸胳膊又踢了踢腿,隨後便又是一陣金魚吐泡泡的動靜。她不禁伸手撫上腹部,沒來由地心里揪疼。

不管她的猜測是否正確,她都一定要順利地生下這個孩子並撫養他長大成人——這是他的血脈,是他生命的延續,更或許是他未來的繼任人。

漪喬回到宮中時已敲過了天交頭鼓。她剛進入乾清門,早已恭候多時的長隨何文鼎遠遠地看見就在心里嘆說皇後可算是回來了。他想起聖上的交代,不敢耽擱,即刻便迎上前去,朝她的鳳駕行了禮,道:「啟稟娘娘,萬歲爺讓您先往思政軒處稍候片刻,萬歲隨後就到。」

漪喬點頭應了一聲,隨即又問道:「陛下在何處?」

「回娘娘,萬歲爺眼下正在盥櫛。」

她吩咐內侍們往思政軒去,心里琢磨著待會兒要如何跟他交代今日遇到巴圖蒙克之事。

此事他不知道是最好的,反正沒什么危險,讓他知道反而徒增擔憂。可今日隨護她同去的幾個錦衣衛都是他親自調派的,想來他們是不會因她的吩咐就將事情瞞下來的。何況她總覺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與其毫無用處的遮掩,不如她自己先招認。

漪喬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強迫自己暫且收拾起這一整日沉悶的心情,盡量不讓他看出什么端倪,不讓她沉重的情緒影響到他。

她目光無意識地亂瞟間,瞥見書案上攤著一幅畫。走近細看之下,她的眉頭不禁微微蹙起。

漪喬坐在案前的玫瑰椅里仔細端詳,剛剛被壓制下去的那股砭骨寒意莫名其妙地又被牽引了上來。她正自望畫出神,忽聞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趕忙收斂心神,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宮人內侍們是不敢這么隨意地進來的,不用猜也知道來人是誰。況且,隨著對方的一步步靠近,她還聞到了一股清新爽潔的淡香。

她以為他這么著放輕腳步是想突然從背後抱住她,於是也就順遂著佯作不知,繼續盯著面前的那幅畫。然而,她盯了好半天,眼睛都酸了也不見他動作。

腳步聲近著近著就止息下來。她能感覺到他就站在她身後,只是不作聲響而已。

他在想什么?

就在她正要轉頭往後看之時,驟感眼前一暗眼皮一涼,她的雙眼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罩上。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只睫毛忍不住輕顫。

漪喬心里犯嘀咕,眼珠子游移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奸詐的笑。她佯作心虛地低聲道:「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陛下盥櫛完就要到此處來尋我了。你快走吧,當心被他瞧見。」

他感覺到他明顯僵了一下,想象著他此刻的表情,險些一個沒忍住噴笑出聲。

她心中竊笑,好奇他會如何回嘴,沒想到他突然撤開了雙手,從背後轉到她身邊,打量著她,驚訝道:「哎呀,喬兒?怎么會是你?」

漪喬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暗道果然還是他技高一籌,居然反應這么快。她黑著臉看他:「陛下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喬兒也不一樣么?」

「我失望是因為……」因為沒有噎到你。

他很自然地攬過她,用目光指著那幅畫笑道:「是我畫的太糟還是太好,喬兒緣何盯著這畫出神這么久?」

漪喬眨眨眼:「陛下不問問『奸夫』的事情?」

「喬兒不也沒跟我追究『姘頭』的事么?」

漪喬吐了吐舌頭,側過身伸臂抱住他,趴在他肩頭輕聲吐字:「我永遠相信你。」

祐樘唇畔泛起一絲笑意,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絲。

「我……跟你說一件事……」漪喬清了清嗓子,隨即將今日遇到巴圖蒙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番。當然,有些小細節被她有意無意地忽略掉了。

祐樘只安靜地聽著,面上連一星半點的驚訝都沒有。末了,他拉下她勾著他脖子的手臂,捋起袖子查看她的手臂。

雪玉一樣瑩白光潔的肌膚在燈火下現出細膩水嫩的光澤,平滑白皙得沒有半點瑕疵。

他復又極其自然地幫她拉下袖子,忽而問道:「喬兒可後悔走這一遭?」

「不後悔,」漪喬脫口而出後又覺有些不妥,頓了頓才繼續道,「祈福這種事怎會後悔。」

更何況,她此次碧雲寺之行說不定還能避免日後厄運的到來,怎么會後悔。

「我來之前先召見了錦衣衛,是以提前知曉了此事。」

「那……此事你怎么看,」漪喬斟酌著看向他,「還有,他看到的那個女子是否就是這身體原主?」

「巴圖蒙克暫時不會有什么異動。一來他沒探明虛實,不敢輕舉妄動。二來,三年前他陳兵大同那次受的重創尚未恢復。他當年猖狂地在國書上自稱大元可汗,吃了虧之後想來是學會收斂了,好歹安生了些。他此次來京城,約莫是想瞧瞧如今我治下的大明是怎樣的光景,若能順便探聽到什么自然更好。至於那個與喬兒容貌相同的女子,」祐樘輕笑了一下,「我想,是她無疑。沒想到這都一年多了,她還真能熬得住。」

他見漪喬目露疑惑,踟躕了一下,解釋道:「當初移魂之後,我給了她三條路——一條是留在京城,但不得離開碧雲寺;一條是改頭換面,我為她安排一個新身份,讓她遠走高飛,從此不得再回京;第三條,就是讓她自己了斷。」

「你……」

「有活路她自然不會選死路,最後這個是用來嚇唬她的,讓她不要再痴心妄想。她不出意料地選了第一條,我那日走之前告訴她,如果她後悔的話,可以隨時說,我再給她安排換身份的事情。一晃一年多過去了,我都快要忘記這一茬了。也不曉得她到底是為了什么,寧願失去自由身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也要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只能遠遠地看著卻享受不到,日子久了就會慢慢消磨掉心里殘存的希冀。他不可能一直監視著她,這樣實則比直接遠走高飛要斷得更干凈徹底。這都是他一早就算好的了吧。

「那個傖夫沒有驚著孩子吧?」他說著溫柔地拉過她的手,目光轉到她的腹部。

漪喬正自思量,忽聽他這么問,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隨即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巴圖蒙克。她笑了笑道:「巴圖蒙克好像打擾到兒子睡覺了,我當時感覺到小家伙朝著外面一陣拳打腳踢的。」

「興許他是見自己母後被壞人攔下來,想蹦出來揍他一頓呢,」祐樘抱她在懷里,低頭望向她,片刻之後,嘴角微露笑意,「喬兒總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都要變成望妻石了。」

她順勢擁住他,窩在他胸前嗅著皂角和蘭草的清香,悶悶地道:「你一直在等我?」

「嗯,」他垂了垂眸,自言自語似的低聲呢喃道,「一天里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等到用完晚膳你還不回來,心神恍恍地批了一會兒奏章,實在熬不下去,交代了何文鼎幾句,就先去沐浴了。」

「那你方才進來時捂著我眼睛做什么?讓我猜你是誰么?」

「我看喬兒一直盯著這畫呆坐,似是被畫境感染,不想讓你再看下去。」

他方才站在門口時便看到了她,見她盯著那幅畫出神,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似乎能感受到她不安凝重的心境。他當下便停住了急切的步子,將腳步放得很輕但又能被她聽到。

漪喬將目光轉向書案上的那幅畫。那是一副以淡墨繪就的水墨畫,寒山峭壁和冷松翠柏構成了整個畫面。陡直如削的峭壁之下是飄渺得似要散出來的山嵐霧氣,幾株松柏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亂石間,仿似要被深山里的寒氣凍住一樣。

整幅畫著墨不多,但渲染與留白都恰到好處,墨色變化自然而空靈,布局精當,線條厚重,筆力剛勁,畫面意境高古深遠。

「那你為何要畫這樣一副畫呢,」漪喬仰頭看向他,「不覺得整個調子太冷僻了么?讓我想起了賈島那苦寒的詩風。」

「是僻冷了些,但似乎還不不至到碣石山人那般苦寒的地步,」祐樘望著那幅畫笑了笑,「這是等喬兒的時候畫的,畫完之後我自己也發覺幽寒了些,似乎是不知不覺間就拐到那調子上去了。」

「那松柏是你的自喻么?」

祐樘頓了頓,抬手撫上她的臉頰,垂眸含笑道:「我又不孤獨。我有喬兒,不久之後還有我們的孩子。」

漪喬就著他的手蹭了蹭,又窩回他懷里緊緊抱住他。

其實我更怕孤獨,所以,不要離開我。我會盡一切可能挽回你既定的結局,我們還要一起到老呢,祐樘。她擁著他,在心里默念道。

「這畫不好,」漪喬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居然已經哽咽,她懊惱自己竟沒忍住,埋著頭不敢看他,「回頭畫個吉慶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