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願為雙鴻鵠(1 / 2)

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18422 字 2023-03-14

漪喬聽他這樣說,先是愣了愣,繼而禁不住抿唇笑起來,道:「夫君難不成是想告訴我,夫君是神仙,所以逆轉了原本的敗局?」

祐樘聞言,不由笑道:「我若說是,喬兒信么?」

漪喬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道:「信!我以前就說夫君快成仙了,打算把夫君供起來的。」

「所以喬兒後來就真的把我供起來,還每日跪拜,這才跪出了那雙膝上的淤青?」

漪喬聽他又提起這個,有點窘迫,及至看到他唇邊那若有似無的笑,她就覺得他是有意的。她微微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你明明知道我這是摔出來的……想給我再添淤青就直說……」

他忽而湊到她耳旁,輕輕吐息道:「要再添淤青也要等喬兒腿上那兩塊消了才行,喬兒莫急。」

漪喬本想辯白一句「誰急了」,但話未出口,就感到他突然含住她的耳垂舔了舔。她頓時渾身一陣輕顫,話也梗在了喉嚨里。

等他放開她,她一把扯住他的中衣袖子,嗔道:「說著話就來勾-引我!明知道我……」她說話間撲上去抱住他,「明知道我經不起勾-引!」

他微微挑眉,道:「經不起勾-引?也包括別人?比方說。那些能繞北京城三圈的、等著娶喬兒的人?」

漪喬在他懷里蹭了蹭,道:「不啊,我只是經不起夫君的勾-引而已,我心里只有夫君一個人,其他人要是敢來撩我,我就一拳把他打飛!那三圈人來一個打飛一個!」

祐樘笑道:「這話我倒是愛聽。」又撫了撫她背後披散的柔順青絲,俯首在她肩窩處,輕聲咬耳朵,「其實我方才並沒有勾-引喬兒的意思。我若真要勾-引,那可就不是那么個法子了。」

漪喬聽了他這話,一下子摟住他的脖子,嘴角浸著笑,轉頭一臉期待地望向他,雖然沒說話,但滿臉都寫著「那你快來勾-引我啊!」

他捏了捏她的臉,笑道:「喬兒不聽了?」

「反正你肯定也是逗我玩兒的,」漪喬輕哼一聲,「我才不信這件事和你有什么關系。」

祐樘失笑道:「我逗你作甚?不過喬兒想偏了,我若真可以左右這些,當初又怎會有那場生離死別。」

漪喬聽他說起這個,沉默了一下,壓抑地嘆了口氣。她趴在他懷里兀自捻著他光滑柔軟的衣料,忽然想起一事,好奇地抬頭探問道:「那……你去哪里了?」她笑著摟住他晃了晃,「你知不知道你出名兒了?你……升遐那日,很多人都看到有黃袍御龍者飛升九霄呢。夫君那日穿的,可正是一身藤黃色的龍襕袍。」

他聞言笑道:「那喬兒看到了么?」

漪喬垂頭,悶悶道:「沒。我當時腦子里一團混亂,只聽到外頭一陣驚天動地的龍吟聲。等背著你跑出去看的時候,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嗯……我還聽說,當時外面忽起大風,乾清宮和三大殿周圍雲霧繚繞,虹霓爛漫,襯得皇宮宛若天宮。所以我才說,夫君是不是成仙了。哎對了,」她興致勃勃地湊上前,「夫君的龍呢?龍呢?快把它召喚出來,我想看龍啊!」

他垂眸對上她滿含好奇的目光,道:「沒有親眼看到,喬兒便只當那是海外奇談,道聽途說。」

漪喬馬上道:「可是我聽到龍吟聲了啊!我要是真的看到你御龍,一准兒拽住你的龍尾巴,看你還怎么飛!」

祐樘低頭瞧見她握了握拳頭,不由笑了笑,又道:「喬兒言之鑿鑿,可是我什么都不記得了怎么辦?」

「騙人!」漪喬鼓了鼓腮幫子,又笑盈盈往他面前湊了湊,「夫君是不是怕泄了天界的密?沒關系啊,夫君悄悄地告訴我,我絕對守口如瓶!」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喬兒是不是志怪傳奇看多了?」

漪喬偏了偏頭,道:「好吧,就算夫君都忘了。那從夫君的話來看,夫君原本也是覺得自己回不來的吧?可為何如今又說之所以能回來,夫君自己有一半的功勞?若真如夫君所言,那么難道不是因為夫君離開那段時間里做了什么?」

「為什么一定是離開這段時間內做了什么呢,」他言至此略頓了頓,有些出神,「喬兒相信因果之說么?」

漪喬抿抿唇,道:「以前信,後來不太信了。因為我後來慢慢發現,惡人也可能會善終,好人卻不一定長命。」她垂了眼眸,腦袋往他懷里鑽了鑽。

他將她擁緊了些,在她後背輕輕拍撫,淡笑道:「不管是業障還是善緣,都有一個果,只是所應之處不同而已。」

漪喬將他的話在心里打了個轉,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惡人的報應或許不在善終與否方面應驗,好人的福報也可能不在壽數長短方面顯應。

漪喬思及此,便端量起眼前人。

比如歷史上的他。雖然天不假年,但是有天下百姓投桃報李,有後世的頂禮崇敬。

她親眼看到成千上萬的百姓扶老攜幼,在初冬的寒風里自發為他送喪,親眼看到梓宮所到之處百姓紛紛跪拜,伏地慟哭不止。

他澤被蒼生,蒼生還以擁戴,奉他若神明。

這的確算是善報,但漪喬當時瞧著,只覺滿心哀戚。

人都不在了,即使流芳百世又如何呢。

天道太遙遠,劭譽終是虛,漪喬覺得什么都不如在現世好好活著。

她突然想起梓宮發引那日,她在送喪人叢里看到的那對老夫婦。

她當時孤零零站在送葬人潮之外,看著那對相攜著目送梓宮遠去的老夫妻,就想起她以前跟祐樘開玩笑說,等他老了變傻了,她就天天欺負他。

但他那時已經不在了,只剩她獨立寒風中。

當時心境再度泛上,漪喬怔忡著,眼前逐漸罩上了一層水殼子。

祐樘見她半晌不語,低頭一看,發現她眸中泛著淚光,不禁頓了頓,繼而小心捧著她的臉,關切道:「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被他這樣一問,漪喬反而越哭越凶,最後直接撲到他懷里嚎啕大哭。

祐樘抱著她一面安撫一面再三詢問,這才聽她哽咽著斷斷續續說道:「我想起……以前我說、我說等你……等你老了要欺負你的……」

因為哭得厲害,她的聲音都變了調,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又兼斷續不清,故而她這話實際上聽起來透著幾分滑稽,有點像小孩子可憐兮兮地訴委屈。

但他沒有笑,反倒沉默下來。

無需再多言語,她這話一出口,他便很快明白了她為什么哭。

玩笑猶在耳,人卻已不在。

想到她所經歷的那些煎熬苦痛,想到她或許還承受了很多他不知道的苦楚,他不由無聲嗟嘆。

他低下頭,要扶起她幫她拭淚,可她不肯松開他,一直死死抱著他的腰,腦袋還深埋在他懷里。他一時失笑,俯首在她耳畔道:「喬兒再哭下去,我這衣裳可真沒法要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臉別過去,順道又在他前襟上蹭了一把。

他見她雖然哭聲漸止,卻仍不斷抽噎,便一面在她後背拍撫,一面含笑柔聲道:「喬兒不哭了,好不好?嗯……不用等老了,想欺負我,現在就可以啊,你想怎么欺負我?」

他說著話拉住她的手,低頭微笑道:「要不你打我?」

漪喬抽回手,啞著嗓子道:「打你做什么……」

他嘴邊蘊著淺笑,哄孩子一樣道:「我害喬兒哭成了花貓臉兒,自然是打幾下出出氣。」

漪喬聽他說她哭成了花貓臉兒,擦淚的動作當下頓了頓,隨即轉頭看向他,聲音沙啞道:「胡說,我又沒化妝怎么可能變成花貓臉兒……」她說著話聲音便漸漸低下去,因為她忽然想到她現在這樣子會不會真的不太好看。

她想拿鏡子看看,可在屋內掃視一圈,並沒看到鏡子。

她正分神之際,見他又來拉她的手,便往後縮了一下,繼而撲到他懷里,悶聲道:「我才不打你……我可舍不得。」她聽到頭頂傳來一陣低笑,不由微微撇撇嘴,忽然又嗚咽起來。

方才的哭是真的,現在的哭半真半假。

方才她的情緒一下子沖上來,哭得不管不顧,他一直在哄她;現在情緒平復了一些,但她突然想看看他還能怎么哄她,就醞釀了一下尚未完全消散的情緒繼續哭。

她實際上不喜歡在別人面前落淚,即使在母親跟前也是如此,從來報喜不報憂。但自從遇著他之後,她發現她越來越不介意在他面前哭。

在他面前她不僅可以任意示弱,還可以撒嬌耍賴,甚至可以將心事全都告訴他。

只要有他在,她覺得天塌下來也是小事,他能給予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很喜歡被他哄。那種被小心翼翼呵護的感覺,讓她的心變得無比柔軟燙貼。雖然有時候也會因此而加倍勾出她心底的委屈,但哭過之後便會覺得心里暢快很多,覺得不管多么糟糕的事都會好起來。

祐樘見她低低嗚咽,捧起她的臉,眸中漾起道不盡的溫柔,含笑道:「我都讓喬兒欺負我了,怎么還哭呢?」

漪喬吸吸鼻子,低頭徑自抹淚。

他又將她往懷里攬了攬,垂眸凝著她,嗓音低緩道:「那怎么才能不哭呢?」

漪喬聞言動作一頓,暗中絞了絞自己的衣袖略作踟躕,旋即抬頭望向他,抿抿唇之後,朝他努了努嘴唇。

他微微一笑,這回十分配合地對著她的嘴唇親了一口。

漪喬對於他這回乖乖遂了她的意十分滿意,但卻覺得不夠,便仰了仰頭,又將嘴唇往前湊了湊。

他這次一手摟緊她的腰,一手繞過她的肩膀撐住她的上半身,低頭壓上她的嘴唇纏綿吮吻。她伸手回抱他,任由他動作。

她的眼眶微紅,一雙澄澈的大眼睛濕漉漉的,睜得圓溜溜看過來時,顯出些可憐巴巴的意味。濃密的長睫上也沾了細碎晶亮的淚珠,輕輕一眨眼,便似是染了迷蒙煙雨的蝶翼微微顫動,楚楚纖弱,撥得人心尖癢癢。

他眸光微閃,在她水潤柔嫩的嘴唇上輕咬了一下才放開她,輕喘著氣道:「喬兒總瞪大眼睛瞧著我做什么?」

「多看一眼是一眼。」漪喬脫口道。

他神色微微一滯,在她臉頰上捏了一下,道:「這話太不吉利了。」

「可我的確是這么想的,」漪喬將頭靠在他肩頭,「以前沒想太多,可你不在之後,我回頭去看從前的事,只覺我以前好像還是不夠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她垂斂眼眸,低低嘆道,「『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詞是誰填的?」

漪喬見他只問這個,似乎是忽略了她的話,撇嘴道:「我填的!」

他一個沒忍住,登時笑出了聲。

漪喬覺得自己被鄙視了,當下從他肩上起來,瞪他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嘴角是掩不住的笑,將她往懷里按了按,道:「那喬兒能否說出這句子里的典故?」

漪喬正要抬手推他,聽他這樣問,懵了一下。

她就覺得這詞寫得好,可沒細究過里頭的典故。

她窘迫之下,機智地不答反問:「夫君既然這么問,那肯定是看出來了,夫君說,有什么典故?」

「我沒猜錯的話,那句『賭書消得潑茶香』,說的應當是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典故,」他微微笑著撫了撫她烏亮的青絲,「李清照博學強記,曾以與趙明誠『賭書』為怡情樂事。所謂『賭書』,就是事先烹好茶,而後於書山書海前,言某事記載於某書的第幾卷第幾頁第幾行,說中者先飲茶。但二人常常言中後舉杯大笑,使得杯盞傾覆懷中,茶湯潑灑反不得飲。」

漪喬覺著後面的聽起來還挺溫馨的,但又忍不住道:「那么多書,他們難道都能記住?還要具體到第幾行,天哪,這個真的好難啊!這是不是就是文人的消遣?」

「喬兒若是也日日對著那些經史子集,大概就不會這樣不可思議了。不過文人聚在一起,玩兒的確實都離不開書卷,即使夫妻之間也是如此。」

漪喬忽然噘嘴道:「那夫君原本是不是也想找個一起『賭書』的人?我看沈姑娘很合適啊,夫君遇到她時有沒有覺得相見恨晚?」

祐樘略想了想,才記起沈姑娘是誰,失笑道:「都這么些年過去了,喬兒怎的又說起她,我都幾乎把她忘了。我再申明一回,我對她完全無意。」

「可是為什么?沈瓊蓮可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啊!」

「我是找妻子又不是尋朋儕,要這些作甚?何況我又並不真的是個文人,每日的政務就夠我忙的了,詩詞書畫也不過是閑暇之余的消遣。」

「哎呀,」漪喬睜大眼睛,痛惜道,「那我當年那些詩論詩話詩集詞集不是白看了?我可是特意惡補的啊!」

漪喬見他聽後一直笑,遂捏起拳頭撓癢癢一樣打他一下,嗔道:「那你當時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故意的對不對?」

他瞧著她那樣子便忍俊不住,道:「當時不是喬兒自己說,那些東西真的看進去了還挺有趣的?喬兒還說自己以前就喜歡看一些寫得漂亮的詩詞,又說讀詩使人靈秀,我不能攔著喬兒求知對不對?」

他倒是記得清楚。

漪喬越聽臉色越黑,別過頭,哼了一聲,道:「笑吧笑吧,反正我看再多詩詞也填不出那樣的詞,我把那些文言文全當閱讀理解看了……那詞是納蘭性德寫的,也別問我納蘭性德是誰,他是後世的一個大詞人,這首《浣溪沙》是他悼念亡妻之作。」

他聽到最後,慢慢斂了笑,拉著她的手,道:「喬兒受苦了。」繼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低嘆一聲。

漪喬轉頭,撇嘴道:「夫君又想說我任性不聽話是不是?哼,反正我贏了。還有,夫君別和我搶功啊,要我相信夫君也有一半功勞,除非夫君召喚出神龍給我看!」

「神龍是召喚不了了,但我覺著喬兒若是換個人施用禁術,基本可以肯定是不會成功的。」

漪喬不服道:「那不還是說夫君是神仙?或者,夫君有神仙相助?」

祐樘笑著搖搖頭,道:「再想想。」

漪喬忖量片刻,道:「想不出。」

他起身將葯瓶和紗布放回去,回來時看向她,踟躕著道:「其實,我也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猜測而已。我之前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但回來之後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推敲之下,我覺得只有那個可能了。」

他見漪喬側頭思索,笑道:「喬兒慢慢想,我看我還是不說了,說了喬兒也不會信。」

「說出來就知道我信不信了,我連神龍都信了。」

他俯身湊到她面前,微笑道:「比神龍還不可思議,而且……」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又低又輕,「我怕你害怕。」

漪喬一愣,忽然心頭一跳。

這大晚上的,他突然以這種姿勢和她說這種話,還真有些瘮得慌。

漪喬定了定神,綳著臉道:「所以你其實是鬼?」

他低笑出聲,並不開口,只慢條斯理地坐到她身邊,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手。

冰涼冰涼的。

漪喬正被他勾得有些緊張,突然被冰了這么一下,陡然一個激靈,一下子把手縮了回去。

她緩了緩神兒,圍著被子,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面色嚴肅:「我才不信你是鬼,我看到你站在太陽底下,還摸到你身上是熱的,而且如果你是鬼的話,那你的身體去哪兒了?你當我傻?」她見她說到「摸到」二字時他就看著她笑,意識到他可能是想起了昨日她被他卡的那一出,當下瞪了他一眼。

他又往前靠近了些,緊挨著她坐下,繼而用冰涼的指尖托了托她的下巴,清潤嗓音低緩溢出:「那如果我真是鬼,喬兒怕不怕?」

漪喬斬釘截鐵道:「不怕,才不怕!」

「那喬兒方才縮手作甚?」

「突然被冰了一下當然會縮一下。」

他點點頭:「那就好。那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其實,我真的是鬼。我只是暫時附在原身上,不然如何與喬兒相見。」

漪喬瞪大眼睛:「哎呀,那你能附身多久?」

他輕嘆道:「難說啊,或許天亮之後我就要走了。」

「別啊,」漪喬一把拽住他,「我不要你走!」

「可我魂魄無所依,白日里怎么辦?」

「藏我袖子里吧!然後到了晚上你再出來……」她說著話便直勾勾地瞧著他,嘴角勾出一抹壞笑。

「可我出來也是一縷魂魄,怎么辦?」

漪喬緊緊握住他的手,目光楚楚,情意切切道:「沒事,我知道夫君就在我身邊,心里也是安穩滿足的。大不了……我躺在床上睡著,夫君在我身邊飄著。」說到這里,她再也裝不下去了,話音未落便哈哈大笑起來。

她正笑得歡,便聽他在一旁幽幽道:「喬兒不信我?」

漪喬漸漸笑不出了,被他這話說得心里開始打鼓。

他見她愣愣地看著他,嘴角不由溢出一絲淺笑,忽然伸手摟住她,在她耳旁溫柔吐息道:「害怕了?」

漪喬一轉眼就看到了他眼中不加掩飾的促狹之色。她怔了一下,小臉忽的一綳,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沉著臉道:「我管你是人是鬼,既然回來了就別想跑掉!」說著,她猛地將他按到床上,又嫌礙事,一把將身上裹著的被子扯掉,旋即一翻身就壓在了他身上。察覺到他在拿手推她,她又奮力往下壓了壓,一時間只恨自己太瘦力氣又不夠大。見他終於老實些了,她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臉,挑眉道,「反抗是沒有用的。」又挨近了些,與他幾乎鼻尖對著鼻尖,「你喊啊,大聲喊,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他聞言失笑,又輕輕推了推她,結果換來她更緊的壓制。

對上她威脅似的目光,他眸中化開一絲笑,溫柔低語:「喬兒不讓我脫靴子?」

脫靴子?

漪喬動作一滯,立馬從他身上起來。

待他熄了燈重新上床來,她迅速撲過去,一面推倒他一面道:「我剛才忽然想起一樁事。」她趴到他耳朵旁,輕哼一聲,「我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有小妖精來與我共分甘霖了!」

她雖然在重返這里時便已經藉由好友之口知道他一輩子只有她一個,但他畢竟是帝王,佳麗三千是特權更是理所當然。他本身又太過招眼,即使撇開他的地位權勢不論,也自有滾滾桃花涌來。何況後宮里的誘惑太多,每過一陣子就有正當妙齡的小姑娘入宮替換掉那些服勞期滿的宮人。她雖然姿容殊俗無雙,又極注意保養鍛煉,但心里總會潛藏著危機感,且這種危機感隨著年歲的增長而不斷加重。

這與信任與否無關,只是出於女人的天性。畢竟,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是狼窩里的一塊鮮肉。

但是以後,她可以少操很多心了。

漪喬思及此就覺得舒心,當即將嘴唇移到他的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伏在他肩窩里咯咯笑。

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

她聽到他低低的笑聲,不禁嘴角一勾,道:「被我親這么開心?」

他笑著道:「不是,我是笑喬兒方才的話。」

她方才那話都說了多久了……

漪喬臉色一黑,輕飄飄地在他肩上打了一下:「胡說!你什么時候反應這么遲鈍了?」

「原本是沒想笑的,但後來見喬兒那般欣喜,就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攬過她的腰,笑吟吟道,「喬兒是不是認為日後都不必回宮了?」

「難道……不是?」

「長哥兒要尊我為太上皇。」

漪喬愣了愣,隨即身子往上一挪,在黑暗中摸索著捧住他的臉,低頭在他臉上胡亂親了一通,一臉霸道:「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你的甘霖也都是我的,我看誰敢跟我搶!」

她話音剛落,他便摟著她低笑不止。

漪喬正要問他又笑什么,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都說了些什么,登時如遭雷劈。

她方才那番話是沖口而出的,根本沒過腦子。

漪喬見他一直笑她,鼓了鼓腮幫,索性破罐子破摔,湊到他耳旁厚著臉皮道:「我這話又沒錯,你的甘霖你的雨露都是我的!」她說著話,纖手一滑就探入了他的中褲,找准位置輕輕一握。

他身體陡然一綳,不由自主低低呻-吟一聲,又聽她趴在他耳旁道:「這回我不和你搶了,我會乖乖待在下面的,上面太累了,我現在沒多少力氣。」她頓了頓,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嗯……還有啊,姿勢也不能換太多,我現在膝蓋上還青著……」

他輕喘幾口氣,轉眸看她,嘴角蘊著笑,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漪喬知道這話是暗指她臉皮變厚了,但他的聲音低啞柔和,一句諧謔的話生生被他說出蠱惑的味道。

她另一只手拈起他一縷發絲,與自己垂下來的烏發絞了絞,笑吟吟道:「別只顧著打趣我,我可是好久都沒開葷的人,夫君還是擔心一下自己明天起不起得了床吧。」她聽到他笑了笑,覺得他似乎是不以為意,握著他要害處的手當下一用力,綳著臉道:「咱們走著瞧!」

然而事實證明,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

翌日清晨,她朦朧間感覺身邊人似乎要起身,下意識翻身伸手抱住他,然後就又沉沉睡去。

等到再次醒來,就聽到他在她身旁叫她起床。

但她實在倦得很,上下眼皮好似被粘住一樣,根本睜不開。她被他連人帶被子扶坐起來,閉著眼睛,含混不清道:「什么時辰了?」

他笑道:「我方才來時都巳時正了。」

漪喬的腦子緩慢地轉了轉,突然一頭倒下:「才十點啊,你等到十二點再叫我。」

他見狀不禁笑了笑,坐在床邊,道:「我這時候來叫你已經不早了。要是等到午時正再起,可連午膳的點兒都過了。」與她相處這么久,他知道她說的十二點指的是什么時候。

漪喬將腦袋往被窩里鑽了鑽,打了個哈欠道:「不用上課又不用請安,我起這么早干嘛,讓我再睡會兒啊。」

他見她幾乎將腦袋全部蒙在被子里,擔心悶著她,將被子往下拉了拉,又道:「喬兒不餓?」

漪喬夢囈一般道:「十二點起了直接早飯午飯一起吃……」

他俯身湊到她耳畔,低聲道:「難道喬兒不沐浴一下?」

漪喬合著眼睛半睡半醒,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她當即身子一翻,卷著被子滾到了最里側,背對著他,將腦袋埋進枕頭里,小聲嘀咕道:「你還說……」說著,又往里挪了挪,身子弓成了一只大蝦米。

他不禁莞爾笑道:「那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喬兒昨晚為了讓我今日起不了床而賣足了力氣。」他說著話,探手攬住她的腰,將她輕輕往外拽了拽,「喬兒先起來,等用了午膳再睡個回籠覺。話說回來,我可是頭回這么叫人起床,喬兒是不是給我個面子?」

「我又困又累,」漪喬迷迷糊糊地道,「你干嘛非要叫我起來嘛……」

「喬兒難道不覺得,」他湊到她耳畔道,「起得太晚就太明顯了?況且萬一待會兒長哥兒和榮榮來了……」

漪喬聽了這話,糾結了一下,終於轉過身去,露出半個腦袋,睡眼惺忪看著他:「那你……幫我穿衣服好不好?」

他笑道:「喬兒不怕我穿錯了?」

「不可能,脫的時候熟門熟路,怎么可能不會穿,」漪喬舒活了一下筋骨,輕抽了口氣,「我現在渾身都是軟的,好累……腰酸得估計一會兒都直不起來了。身上大概又滿是印子,得幾天才能消了……」

「就這樣,喬兒還想奔著七次去,」他垂眸笑看她,「喬兒聽誰說一夜可以七次的?即使犧牲單次時長勉強完成七次,也要被掏空了。」

漪喬捂了捂臉,扯著他的袖子撒嬌道:「哎……不許笑我,我就想試試嘛……難得我們倆都不用早起……」

她能睡到這個時候,除卻因為實在疲乏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現在清閑得很,不必早起給誰請安,也沒有繁雜的後宮庶務等著她去料理。

他捏了捏她的臉,含笑道:「我瞧著喬兒這氣色比昨晚還好了不少,臉頰都紅撲撲的。」

漪喬嘴角微勾,就勢抱住他的手臂,聲音嬌軟道:「夫君滋潤的嘛。」

他刮了刮她鼻尖,低頭咬耳朵道:「喬兒這臉皮真是……」

漪喬搶答道:「我知道!比城牆拐角都厚!」

他低眉淺笑,在她耳垂上輕咬一下。見她又撒嬌讓他給她穿衣服,他不由笑道:「越發像小孩子了。」但說話間卻已經半摟著將人小心扶了起來。

他擔心凍著她,先幫她裹好被子,才去取她的里外衣物。

漪喬沒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圍著被子坐在床上犯迷糊。等他抱著一疊衣服坐回她身邊,她餳眼看過去,抿唇笑道:「夫君真好。」

他看她艱難地撐著眼皮和他說話,不由道:「喬兒怎的困成這樣?」

「昨天睡得那么晚,當然困……你知不知道我們昨晚什么時候睡下的?」

「可能四更天左右。」

「那你何時起的?」

「大約辰時二刻。」

漪喬倏地瞪大眼:「你怎么起那么早?不困嘛?」

「今兒算是晚了的,我不習慣晚起。再者說,昨晚沒顧上收拾,我想晨起後去沐浴一番。原想與喬兒一起的,但我見喬兒睡得甚是香甜,就沒忍心叫醒,」他見她嘟了嘟嘴,知道她在想什么,遂笑道,「喬兒沒能讓我起不來床,是不是很不甘心?」

漪喬輕咳一聲,道:「我現在身子虛,發揮失常了,等我養好身子,讓夫君瞧瞧……瞧瞧我的厲害。」

「還說呢。」他抬手照著她的膝蓋處按了一下。

漪喬抽了口氣,捏了捏他的手指,嗔道:「你干嘛?我那里還有淤青呢……」

「昨晚碰到這里你喊疼的時候我就想使勁捏一把,」他忽然板了臉,「你還知道疼?」

漪喬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哪一樁事,一時間低下頭不敢看他,有一下沒一下地絞著被角。

「你還死不死了?」

漪喬趕忙搖頭,一迭聲道:「不死了不死了,不死了……肯定好好活著……」復又小聲嘀咕道,「其實我後來想開了,我要是能活下來就呆在仁壽宮里天天誦經禮佛……」

她見他臉色忽然又沉了一分,愣了一愣,道:「夫君不想讓我誦經禮佛?」

他想說別說什么誦經禮佛,原本她根本就是必死無疑的。但瞧著她那呆乎乎明顯沒睡醒的樣子,他登時什么火氣都發不出來了。

漪喬雖然腦子尚有些混沌,但看他臉色不大好,也曉得他是生氣了,遂巴巴看著他,扯了扯他的衣袖,軟軟道:「夫君怎么了?不生氣了好不……」

他看著她那忐忑的樣子,一時更加不忍心再詰責於她。片刻之後,他低嘆道:「那喬兒要乖乖聽話,盡快把身子養好。」

漪喬笑眼彎彎:「好!等我養好了……」她微微眯眼,「讓夫君瞧瞧我的厲害。」

「嗯,」他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旁輕聲吐息,「我等著。」

他身上帶著清新幽雅的淡香,輕輕一嗅,便是說不出的通泰安舒。漪喬聞著聞著,忽然轉過頭去,朝他努努嘴唇。

她的嘴唇紅潤水嫩,唇形飽滿豐盈,這樣微微努著,便是道不盡的勾人意味。又兼她眸光迷蒙瀲灧,如煙雨籠清波,如桃花映春水,只消望一眼,便覺一顆心都要融成一灘水。

他禁不住想起昨夜的旖旎酣暢,想起擁她在懷時那弱骨玉肌的銷-魂觸感,當下有些口干。然而想到現下是什么時辰後,便略錯了錯目光,將一件小衣遞給她,道:「這個還是喬兒自己穿。」

漪喬見他岔題,不滿道:「夫君不會是嫌棄我還沒梳洗吧?就親一下嘛。」

他看她幾眼,終於依著她的意思低頭吻了她一下。

漪喬如了願,傾身笑盈盈抱了他一下。又想起一事,抬頭道:「說起梳洗我想起來了——夫君再給我做一把牙刷吧好不好?」

他聞言不禁一笑。

「笑什么,」她窩在他懷里,仰頭眼巴巴看著他,「我覺得夫君做的牙刷特別好用。」

「嗯,等會兒用完午膳我就去做。」

「做四把!」漪喬摟著他,笑吟吟道。

一家四口,四把牙刷。

「當然。」

「不過也不用太急嘛,夫君下午可以和我一起睡回籠覺,我知道夫君也沒睡飽。」她朝他眨眨眼,笑嘻嘻地在他懷里蹭了蹭。

他坐在她身後,讓她靠在他懷里:「還是早些做成的好,不然我怕再過幾日就沒這么悠閑了。」

漪喬一愣:「為什么?」

她不知道他與照兒說讓各衙門遞上近兩年總匯的事,所以她一直以為他未來的時間都是獨屬於他們兩人的。

於是忽然知道了之後,她心里難免有些郁悶。

但她也知曉這其實不足為怪。真的放手不管不問,那便不是他了。她早該料到的。

十日之後,他要的東西照兒陸陸續續地送了過來。漪喬看著他伏案寫寫看看的樣子,就覺得又回到了乾清宮一樣——他批著奏章,她在一旁看著,給他端吃的添喝的。

漪喬將手中的龍鳳呈祥斗彩大捧盒往桌上一擱,撇撇嘴,望著被埋在文書奏章堆里的人,暗道:工作狂,勞碌命!

他聽到動靜抬頭看過去,瞧見她那樣的神情,不由笑問道:「喬兒怎么了?」

「我是想到,」漪喬想想,決定還是不說實話為妙,「大後天就是我的生辰了,夫君答應我的那件事忘了沒?」

「這個怎么敢忘。」

漪喬覺著這話頗為順耳,這才掀開捧盒,繞到書案後,拿到他跟前,甜甜笑道:「剛做好的,夫君快趁熱嘗嘗。」

祐樘往捧盒里望了一眼,道:「喬兒做的?」

漪喬點頭道:「嗯,左右我如今身子見好,閑著也是閑著。」

他凝眸瞧著她,溫言道:「喬兒不必親力親為,下回還是吩咐廚房去做吧。」

漪喬笑道:「夫君不用這么緊張,我雖然尚未恢復如初,但做盤糕點也不是多費力的事,累不著的。何況我還等著養好身子和夫君游春去呢,也不可能逞強累著自己的。」

祐樘微微笑笑,旋即望著她道:「喬兒喂我吧。」

漪喬對他這個要求感到有些意外——他從前從未主動要求讓她喂他。她喂他都是她自動自覺的,但那多數時候是在他病中,平日私底下她也時不時為之,但他自己卻未曾提過這樣的要求。

他見她微愣,遂笑道:「怎么,喬兒不樂意?我都為喬兒穿衣服了,喬兒不肯喂我點心?」

漪喬這才恍然,他是在打趣那回她賴床不起讓他給她穿衣服。

她撇了一下嘴,忽而俯身笑看向他:「那這樣好了,以後我們都互相穿衣服、互相喂東西吃,夫君說好不好?」

他認真思索了一下,道:「這樣我會吃虧的。」

漪喬忍不住一眼瞪過去,道:「胡說!這種事情,要吃虧也是我吃虧。」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頓了一下,打量著她,「喬兒如今正是歇養身子的時候,起得比我晚很多,所以實際上是不能為我穿衣的。早膳也不能一同用,那么喬兒只能喂我午膳和晚膳。這樣算來,我自然是吃虧了……」

漪喬越聽臉色越黑,正要虎起臉,卻聽他話鋒陡然一轉:「然而,縱然吃虧,我也是願意的。」

漪喬怔了一下,當下眉眼染笑,偏頭在他臉頰上使勁親了一口,從捧盒中拈起一塊糕點遞到他嘴邊,笑盈盈道:「來,夫君張嘴。」

他就著她的手吃了一口,贊道:「喬兒許久未下廚,廚藝居然沒有生疏。這糕外酥松內軟香,鮮美嫩滑,香氣馥郁,真是好吃得緊。我一個時辰前才用的膳,如今被勾得又餓了。」

漪喬笑得眼眸彎彎:「真的?」

「當然,」他含笑看著她,「我覺著喬兒做的東西比鳳髓龍肝都好。」

漪喬被他誇得心情大好,又在他另一邊臉頰上親了一口,繼續喂他。等他吃完一塊,她正要再拿一塊給他,忽聽他問道:「喬兒做的這點心叫什么?好像之前沒給我做過。」

「是啊,這是我新琢磨出來的,」漪喬笑得有些小得意,「我管它叫海棠蛋乳糕。」

他回想了一下,詫異道:「雞蛋和牛乳我都吃出來了,但是海棠……這里頭難道有海棠花或者海棠果?」

「沒有啊,」她拈起一塊海棠蛋乳糕拿到他面前晃了晃,「難道你不覺得它長得像海棠花?」

他神情一滯。

漪喬臉上的笑漸漸僵住:「夫君那是什么表情,難道……不像……么?」

他對著她手里那塊點心仔細端詳了一下,忍笑道:「沒有,細看之下,還真挺像的。」

漪喬鼻子里輕「哼」了聲,道:「夫君是想說挺像我畫的綉樣的吧?」一樣都是遠看像朵花近看豆腐渣。

她說著話便將原本要喂給他的蛋乳糕塞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我看院子里的海棠花開得好,就想做成海棠的樣子。但海棠花的形狀畢竟不太好做嘛,梅花倒是好一些,我之前做的梅花樣子的南瓜小饅頭不是還挺好的……要是有海棠花的模子就好了……誒?夫君手那么巧,要不回頭抽空給我做幾個模子?」

他將她往懷里一帶,屈指在她額頭上敲了敲,笑道:「喬兒如今使喚我使喚得越發順手了。」

漪喬順勢坐在他腿上,斜簽著身子偎進他懷里,抬眸笑道:「我這也是為了做出更好看的東西,好讓夫君吃得更高興啊!」

「那做牙刷呢?」

「自然也是為了讓夫君吃得高興啊,」她湊到他耳旁,嗓音嬌嫵撩人,「我洗刷得更干凈了,夫君才能更盡興。」

他摟緊她的腰,在她玉雪嫩滑的脖頸上輕咬一口,又一路吻到她耳朵根,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低笑道:「那要不要我再給喬兒配些牙粉?」

「好呀好呀!」漪喬立馬樂顛顛道。

他輕抵著她的額頭,噙笑道:「那好,我過陣子就給喬兒配出來。要是覺著好用,就給照兒和榮榮他們也勻一些。」

漪喬笑道:「甚好,我覺著夫君配的牙粉一定也是神物。不過說起照兒……」她抬頭看向他,「夫君瞧著他這兩年間做的還可以吧?」

「嗯,我這幾日看了六部近兩年的一些情況,覺著長哥兒還是兢兢業業的。其實有那班忠直能臣在,他初時只要虛心學習、按部就班,就不會出什么岔子。只是前陣子天兒太冷,他自小沒吃過什么苦頭,早朝上有所松懈。」

漪喬道:「這兩年間我雖然也是督促著他,但終歸心境太差,後來我又自顧不暇,始終是顧及不周。」她略頓了頓,微微笑道,「長哥兒從前做太子時,幾乎日日都能睡到自然醒,後來出閣講學之後雖然要早起聽課,但那也是在早朝之後了,而且只有上午那一晌,下午和晚間的時間他可以自由支配,那小日子過得不要太舒服。如今當了皇帝,徹底沒個閑空不說,還要雞鳴就起,日復一日,不論寒暑,」漪喬笑了笑,「他能堅持一年多才懈怠,想來已是不易了。」

祐樘嘆笑道:「喬兒這是誇他呢還是損他呢?長哥兒與我訴了好幾回苦了,說當皇帝實在累得慌,想把位子還給我,自己重新當太子去。」

漪喬「嘁」了一聲,笑道:「他想得美,這位子他坐上了就沒有退回來的道理。」

「我也是這樣與他說的,」祐樘說話間忽而想起一事,「對了,喬兒知道寧王朱宸濠么?」

漪喬怔了怔,道:「知道啊,怎么了?」

祐樘笑道:「那太好了,喬兒與我講講他到底造反沒有。」

漪喬頓時恍然,旋即又忍俊不禁道:「朱宸濠啊,他簡直就是個……」說著卻又打住,「哼,夫君近幾日都顧不上理我,這會兒倒想起我的用處來了。」

祐樘失笑道:「我冤枉,我哪敢不理喬兒,只是這幾日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清閑,不能時時陪著喬兒而已。」

漪喬一面津津有味地吃著手里的蛋乳糕,一面道:「我不管,夫君要想知道,就得付出點代價。比如說……」她咽下口中的點心,沖他不懷好意地笑,「色相。」

他溫柔地幫她揩掉嘴角的幾點糕點屑,擁著她笑道:「那喬兒想怎樣?」

「明天陪我一起……曬太陽!」漪喬興奮道。

眼下漸漸步入季春,日光一日暖似一日,照在身上便覺渾身愜意松泛。這幾日又都是風柔日麗的大晴天,正是出游的好日子。但偏偏漪喬如今身子尚未復原,還不能各處跑,祐樘手頭又有事不能時時陪著她,她只能自己曬曬太陽看看書解悶。不過幾日下來,她倒是漸漸發覺在這種時節里曬太陽也是一種享受,不過只她一個人就有些枯燥乏味了。

她原本正琢磨著怎么找理由拉他來和她一起,機會就來了。正好,她還有些話想和他說。

午後的陽光最能勾人慵懶,往太陽底下躺一會兒,就很容易泛上困意。

祐樘聽到腳步聲,將手中書卷放到軟榻邊的黑檀小幾上,看向來人,笑道:「喬兒再不來,我就要睡著了。」

漪喬吩咐身後跟著的幾名婢女將東西都擺到小幾上,朝他笑道:「夫君等急了?」說話間瞧見東西都擺妥當了,想了想,揮退了婢女。

待到眾人都退下,漪喬一轉身坐到榻邊,對他眨眨眼:「夫君有沒有一種等著被臨幸的感覺?」

祐樘靠在背後的大迎枕上,轉眸看她:「回頭我要把喬兒從最開始到現在的所有不敬之罪都匯到一起,數罪並罰。」

漪喬一驚,干笑道:「還是別了,我的罪狀早就罄竹難書了,夫君總結起來多累啊……夫君吃水果!」說著話,就殷勤地拿銀簽子從果盤里插了一塊切好的腰芒遞到了他嘴邊。

果肉芳香馥馥,輕輕一咬,清甜的果汁便溢滿齒頰。祐樘慢慢咀嚼完,瞧著擺滿了榻邊小幾的水果、點心和各類糖,對漪喬道:「喬兒真要把我供起來?」

漪喬一愣,隨即偏頭看了看,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安安穩穩靠坐在軟榻上,身前擺滿了各色糕點果盤,這場景……

漪喬不怕死地起身捏起三根銀簽子端端正正插在最中間那盤桑葚上,繼而退後幾步端量了一番整體效果,一合掌,笑道:「別說,還真挺像!只可惜那簽子太短了,要是再長一些就更好了。誒?我來拜拜夫君吧?夫君定要保佑我早日復原如初!」

祐樘轉首瞥她一眼,不理她,只慢條斯理地拿起一根她插好的簽子,瞧了瞧上頭串著的兩顆猶帶水珠的紫紅色桑葚,動作文雅地徑自吃了起來。

「吃吧吃吧,」漪喬又回到榻邊坐下,擠了擠眼睛,湊近道,「桑葚補腎壯-陽,夫君多吃點。」

「喬兒也多吃些。」

漪喬點點頭,笑吟吟道:「我知道,吃這個還美容養顏嘛。」

祐樘頷首道:「這是一個。不過主要是,我聽聞吃桑葚還能補充體力,喬兒如今不是經常腰酸么?」

漪喬撇嘴,小聲道:「那還不是你夜里總折騰我……」

他忽而湊到她面前,嗓音低沉道:「喬兒摸摸自己的良心,大多數時候都是誰勾的火?」

「我……」漪喬絞著自己的衣袖,垂著腦袋小聲分辯道,「那不是溫存著溫存著就……」

他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話鋒忽轉:「喬兒是不是找我有事?」

漪喬一抬頭,脫口道:「你怎么知道?」說完才發覺自己嘴快了,不禁抿了抿唇。

「我猜的,」他笑道,「其實我這幾日就總覺著喬兒似乎有話要與我說,但看喬兒一直也都無所表示,我也就認為是我多慮了。」

漪喬輕咳了咳,突然正了辭色,道:「我要跟夫君說兩件事。」

「第一,我要跟夫君道個歉,」她頓了頓,凝著他的眸子,「當年是我太不懂事了,不該跟夫君慪氣的。」漪喬抿了抿唇,「我錯了,對不起。」

「喬兒說的是……」

「當年我險些誤會夫君在西苑燒煉丹葯,後來雖然誤會解開了,但是我怨夫君不肯跟我說出個中緣由,怨夫君不肯讓我與夫君分擔事情,為此與夫君慪了一場氣。」

他淺笑道:「那喬兒現在知曉緣由了?」

「嗯,」漪喬嘴唇微抿,「夫君當時是為了尋找青霜道長對不對?」

「是的。但是這一點不能告訴喬兒,因為我無法跟喬兒解釋我為何會認識青霜道長,又為何要找他。」

漪喬沉默下來。

他之所以無法解釋,是因為他不願讓她知道她當年為什么能夠回返。他怕她愧疚自責,一心保護她,她卻一味逼問,還和他慪氣,幾天不理他。

「我當時說了不加相告是為喬兒好,可喬兒仍是不依不饒,」他輕輕一嘆,「我那時候比較擔憂的是我不能跟喬兒解釋,若是喬兒一直想不通,那么事情就僵住了。」

「我有那么不可理喻嘛?我後來不是主動去找你了……」話雖這么說,但漪喬的聲音卻是漸漸低了下去。

他微微挑眉道:「我要是不生病,喬兒會來看我?」

「會啊,我又不會為著這個便就此不理會你了。」

「嗯,只看晾我晾多久了,是吧?」

漪喬心里發虛,小心看著他:「你還生著氣?」

他微微笑了笑,將她往身邊拉了拉,道:「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何況喬兒當時不知內情,我自問若是站在喬兒那個立場上,或許也會生氣,這個很正常。」

他見漪喬垂著頭不說話,低頭一看,神色便是一凝,當下托起她的下巴,輕聲道:「怎么了?」旋即一面幫她拭淚一面笑她,「喬兒對我愧疚至此?」

「我是想到,」漪喬又將頭低下去,聲音哽咽,「若不是這回我能再見到你,我不是連道歉都沒處道了……」她後來知道真相時他已經不在了,又兼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他,是以,那段日子里,無可排遣的深重歉疚感幾乎壓得她喘息不能。

「而且我想,我以前可能還干過不少這種類似的事。不過,」她垂著眼眸不敢看他,拿手背飛快地擦掉眼角的淚,神情尷尬,「我都不太記得了……你實在太包容我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

「該怎么報答我?」

漪喬忽然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期期艾艾道:「我……我之前就……就想,要是你能回來,我就好好……好好補償你……」

他尋了帕子幫她擦淚,含笑望她:「瞧你一副小媳婦兒的樣子。」又將她攬到懷里,附耳道,「那喬兒打算怎么補償我?」

漪喬緊緊回抱住他,腦袋往他懷里鑽了鑽,語聲猶帶哽咽:「加倍對你好。不過我現在身子還沒復原,也做不了什么,反倒還需要別人照應……等我完全好起來了,我陪你出去好好轉轉……」

「到底是誰陪誰出去?」他噙笑垂眸看她。

漪喬趴在他胸前,小聲道:「其實我主要是想讓你出去看看的。」她語聲一頓,想起了什么似的,出神道,「我陪你繼續領略這個世界,我們一起。」

他在遺書里跟她說讓她代他繼續領略這個世界,然後她去了很多地方。但她這么做只是為了方便日後和他一起再看一次而探探路,她才不願意一個人看兩個人的份。

她近來一直嚷著要他和她一起游春,實際上是純粹想拉著他把她探到的景色再去看一次。誰陪誰都不大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一起。

祐樘豈會聽不出她話里的典故含義。他沉默片時,微笑道:「嗯,那喬兒帶我好好出去瞧瞧。」

「其實我覺得喬兒對我已經很好了,我有些想不出加了倍是多好,」他將她往懷里擁了擁,聲音又輕又柔,「喬兒平日里照料我的飲食起居都是無微不至的,我若病了,喬兒都心疼得恨不能替我。還有,我覺著喬兒還是很善解人意的,慪氣都是偶爾的,並且過不了多久就會自己想通。「

他將下巴輕抵在她肩頭,眸中笑意比身周的融金日光更暖:「我沒覺得我包容了喬兒多少,我一直都認為喬兒是體貼的賢妻。嗯……我平日忙碌,都是喬兒幫我在皇祖母和王太後跟前盡孝,長哥兒他們幼時也多是喬兒在照管。另外,後宮中雜七雜八的事情多,光是六尚一宮那頭就諸事冗繁,但這些年來,喬兒一直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諸般種種,這一二十年間我一直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漪喬吸吸鼻子,道:「那夫君當初是不是因為瞧出來我是個當賢妻的好苗子才選我當媳婦的?」

「說起當初,我倒是想起,」他低眉淺笑,「當年喬兒與一眾淑女入宮待選,我雖做好了安排,連管事宮人、管事牌子那邊都派人暗中做了交代,但想想喬兒初初入宮,身邊又是一群來路各異的待選淑女,那萬姑娘又在里頭,我實在有些不放心。可我又不方便親自去看你,便命牟斌多加注意你那邊的動靜。結果幾日之後,牟斌過來跟我回稟說,」他言至此便忍俊不禁,「說你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我聽了笑得不行。我這頭還擔著你的心,你倒是心寬。」

「那不是因為你和我說都安排好了嘛,我當然心寬。」

「這么信我?」

「當然。」

「喬兒當初不過見我三面就這么信我?」

漪喬微笑點頭:「嗯。」

他嘆了一息,兀自低聲道:「果然好拐。」

漪喬沒聽清他說的什么,愣愣道:「你說什么?」

「沒什么。」他笑著勾了勾她的鼻子,起身下榻,喚人打了一盆溫水進來。

「那你是什么時候想讓我當你媳婦的?」漪喬笑看著他的背影,又自己輕聲嘀咕道,「反正肯定不是第一回見面,不然怎么會把我扔在郊外……」

「嗯,」他擰著巾子,隨口道,「那就是第二次。」

漪喬瞪大眼睛:「禽獸!」隨即想想,又忍不住捂嘴偷笑。

他回身時看到她的竊笑,上前坐到她身邊,道:「喬兒又說我是禽獸又暗自竊笑,所以喬兒是喜歡禽獸?」

「討厭,」漪喬故意害羞似的捂了捂臉,「我只喜歡你對我禽獸。」話音未落又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一臉興奮地看著他,「夫君真的是第二次見面就打心里想讓我當你媳婦了嘛?」

祐樘沒有答她,只拿著剛在溫水里浸過的巾子仔仔細細地給她擦了擦臉。他的動作溫柔又小心,漪喬享受著這無上的待遇,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如同泡在糖罐里一樣,甜到心里。

揩了一遍,他又起身浸了一次巾子重新擦了擦,見她臉上的淚痕已經完全沒了,眼圈也已經不紅了,正要轉身將巾子放回去,卻被漪喬一把拉到了軟榻上。

「跟我說說嘛,我特別想知道,」漪喬想起他方才的話,忍不住低頭抿唇笑,「聽你剛才那話的意思,你在我還沒嫁給你的時候就挺擔心我的,那是不是說那個時候你就喜歡我?你讓我嫁給你的時候,其實也存著真心,是不是?」漪喬垂著頭,放在膝上的雙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自己腰間的長穗如意宮絛,然而遲遲沒聽到回答,便禁不住抬頭,「是不……」

她一句話尚未說完,便張著嘴愣住了。

她眼前沒人了。

沒人了……

人呢?

她呆怔了一下,一轉頭,看到他正將巾子放回盆中。等他喚來婢女端走了銀盆,才走回榻邊重新坐到她身旁。

漪喬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道:「你什么時候站起來的?」

「就是剛剛,喬兒低著頭又想著事情,所以沒注意。」

漪喬想想覺得好像是這樣,但又想起他還沒回答她的問題,便撒著嬌讓他快回答她。

他將懷里不安分的人按住,淺笑道:「喬兒不是有兩件事要與我說么?另一件是什么?」

漪喬看她纏他纏成這樣他都不肯說,心知他大約是真的不想回答,一時有些沮喪,但也不想再行逼迫,便順著答道:「另一件事是……我不介意你的私心。」

他默然俄頃,道:「喬兒指的是我明知自己活不久卻還要讓你回到我身邊來?」

「嗯……不過你這樣說多難聽,什么叫明知自己活不久,」漪喬握住他的手,與他手指相扣,「況且,你若非為了讓我回返,怎么會折損壽元,這件事說到底也是因為我。」

「我是覺得,喬兒其時的生活已經復歸原位,而我讓喬兒回返的代價大了些,強行讓喬兒回來,我或許不能陪著喬兒走完後半生,這樣興許還不如喬兒不回來,」他垂下眼簾,「畢竟,喬兒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後,再過個三兩年,或許就會將我淡忘,然後再去找另一個人,成婚,生子,過你本應有的……」他後頭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她忽然湊上來熱情吻住。

漪喬兩三下脫掉鞋子上到軟榻上來,引身向上勾住他的脖子,同時舌尖一頂便輕易撬開他的嘴,肆無忌憚地索吻。她使勁將他往自己這邊按,最後干脆仰倒在榻上,順道也將他帶著壓在了自己身上。

兩人呼吸相觸,目光相接,眼眸中映著春陽里的彼此。

漪喬抬手撫上他的臉頰,唇畔一抹微笑似乎拂動了眸底含蘊著的纚纚秋水,一雙眼眸盈盈明澈,光影交織下,瀲灧波光撥人心弦。

「我不會嫁給別人,我早就想好了,」她專注地凝睇他,唇畔浸著柔比春水的淺笑,「我當時回去之後覺得自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就打定主意這輩子再不嫁人。其實也不用我特意去決定什么,我根本就接受不了其他人。我那段日子簡直過得一團糟,天天都在想你,總是精神恍惚,我覺得我快要被折磨瘋了。所以我很想回來找你,很想很想。」她說話間收緊手臂擁住他,「別說十八年,能和你在一起一年我也願意。而且實話講,你這樣想讓我回來,我很高興。」

他低頭吻上她的嘴唇,輾轉廝磨幾番,嗓音微沉道:「我心里不能接受你與別人在一起,所以越加想讓你回來。」

「這話我愛聽,」漪喬笑盈盈拿臉頰蹭了蹭他的臉,又想到了什么,笑意漸漸斂去,「這兩件事都是我在看了你的遺書之後想告訴你的,當時真是滿心里憋著卻無處訴去。不過……其實我那時有三件事想告訴你的。」

她見他以目光詢問,腦袋擱到他肩窩里,聲音綿軟道:「第三件已經跟你說過了,就是……我很想你。」

他身子一側將她拉到懷里,柔聲道:「我原是認為自己要永訣人寰的,還做了安排阻止喬兒動用那玉,卻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我實在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心境變得與從前有些不同。有些事情再回頭去看,似乎變得更加通徹了。」

「我也是,」漪喬抬起一雙大眼睛看向他,「我有時候想想就覺得,這場浩劫其實帶來的不僅僅只有痛苦,如果不是罹此大變,有很多事我永遠都不會知道。然後……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也自己想了很多,從最初到眼前。我回憶時,有唏噓,有反思,有感喟,我覺得我而今比從前更成熟了。」

他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簡直一派胡言,我怎么覺著喬兒是倒回去了。現在活脫脫就是個半大的孩子,比從前更粘我不說,還讓我給穿衣服。」

漪喬撇嘴道:「不就那一回嘛,居然笑我大半月……我成熟的時候你沒看見而已。」她輕「哼」一聲,「粘你還在後頭呢,我早就打定主意,要化身狗皮膏葯貼到你身上。」

「對了,」漪喬拉住他的手臂看著他,「你還沒說接受我的道歉。」

他微微挑眉,道:「聽喬兒這話的意思,我還必須接受?」

漪喬一臉賴皮相,笑著摟住他的脖子:「對啊對啊。」

「說不接受會不會被撓臉?」

漪喬一愣:「什么撓臉?」

祐樘笑著將之前兒子與他說的那番話說了一遍,漪喬聽罷臉色便黑了下來,當即道:「會!」又湊到他面前,笑吟吟覷著他,「我現在改主意了,單單一個接受還不行,我要夫君跟我說『寶貝兒,我不生你氣了』。」

她見他一直低頭笑,正要說「有什么好笑」,又忽想一事:「哎呀說起這個我想起來了,還好你之前早早跟我和解了。」

他笑道:「若是不然會怎樣?」

「你之前不是一直對我愛答不理嘛,還不樂意跟以前一樣喊我。你要是再晚幾天跟我和解,我就不讓你叫我『喬兒』了。」

他配合著問道:「那叫什么?」

「叫寶貝兒。」

他忍俊不住道:「那若是再晚幾日呢?」

「再晚就叫心肝寶貝兒,」漪喬摸著下巴琢磨,「要是再晚的話……就叫寶寶!」

他捏了捏她的臉,笑道:「喬兒這么大的人了好意思打這種諢。」

「我是大寶寶,」漪喬撇撇嘴,搖著他的手臂撒嬌,「不管,夫君以前就說我和孩子們都是你的寶貝疙瘩的嘛,你說你有四個……」她說到這里,面上的笑容忽然僵住。

這話是他在她懷著煒煒的時候說的,他說三個孩子加一個她,一共四個寶貝疙瘩。

他也瞬時想起了這些,晃了一下神兒。見她忽然安靜地將頭轉過去,他踟躕了一下,小心抱住她,壓抑地長嘆一聲,道:「逝者已矣,喬兒莫要想這些了。」

自從煒煒夭折之後,他們兩人便很少再提起這樁事。但實際上,那個沒緣的孩子一直都是兩人心底深埋的創痛,只是他們誰都不想再去揭起。

她將手放到他的手背上,慢慢閉上眼,虛聲道:「夫君說,真的有六道輪回么?如果有,那煒煒現在是否已經轉生了?」

「喬兒的問題我答不了,」他喟然嘆道,「不過不論他在哪里,都希望他能喜樂安康。」

漪喬翻過身,伸手抱住他,窩在他懷里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