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1 / 2)

張二爺一死,張家只剩了靖遠侯這個虛爵,得了實缺的張四爺不過七品,榮國府上下本就是跟紅頂白的習性,知道這事,還不把張氏看低了幾分?加上賈母此後對張氏的冷淡,下人們雖不敢明擺了出來的怠慢張氏,到底態度比之以前輕慢不少。

張氏也不在意,借口因兄長之死受了刺激,一『病』不起,光明正大地窩在了自己的小院子里照顧賈璉,賈母也懶怠見她的,索性由了她在自己院里好好『休養』,張氏為了不招人閑話,也少出外走動,因此,突然見到賈瑚沾著一身草屑,急匆匆跑進來說王氏在花園里突然吐得厲害,實在讓她吃了一驚,尤其是話里面的內容,更叫張氏驚得厲害:「瑚兒,你說什么?你嬸嬸吐了?還吐得厲害?你怎么知道的?」

賈瑚眨了眨大眼睛,道:「當然是我看見的啊。早上我本還跟著父親讀書,但是後面理國公府的劉叔叔下了帖子說得了個唐時的好物件,只不能肯定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想邀請父親過去幫著鑒賞,父親就打發我先回來。路過花園的時候,我還遇上了敏姑姑。」語調一沉,「可是敏姑姑似乎不大高興看見我。」不過很快又高昂起來,「後來敏姑姑先走了,我跟著青兒一起在園子里玩,竹子很漂亮,還有迎春花架,現在已經有花少少開出來了,我在看花的時候,就看到嬸嬸和周大娘也出來散步,我本來想跟嬸嬸打招呼的,可是嬸嬸好像很不舒服,俯在草叢邊上吐得很厲害。」撓撓頭,似乎很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時候在花架後面,嬸嬸沒看到我,嬸嬸似乎不想讓人看到她不舒服的樣子,見到有人來,還特意讓周大娘把她們支使開了,我怕嬸嬸知道我看見了生氣,就沒敢出去。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嬸嬸生氣,所以才……我不是故意沒禮貌的。」

張氏哪會生氣這樣的小事,摸摸他的小腦袋,道:「母親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沒有生氣。」頓了一會兒,又小心追問道,「瑚兒,你說,你嬸嬸不想讓人知道她、不舒服?還故意讓周大娘支開人?你確定沒看錯嗎?不是讓她們去請大夫,拿水找葯,而是讓她們走開?」

賈瑚點點頭:「沒錯的,就是支開她們。那兩個姐姐原本是灑掃的丫頭,她們走過來快要見到嬸嬸的時候,周大娘過去說她在西院里落下了荷包,讓她們過去給她拿過來。不是讓她們去伺候嬸嬸,也沒說去找大夫。我想,嬸嬸一定是覺得自己太狼狽了,覺得不好意思,不想讓人看到。母親都不知道,嬸嬸吐得可厲害了,最後什么都吐不出來了,還是一直一直的干嘔。最後還是周大娘給她吃了酸梅子,嬸嬸才好些的。」不無喜歡道,「那梅子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張氏心頭一跳,和蘇媽媽金媽媽對視一眼,拽著賈瑚嚴肅道:「瑚兒,這前後到底是怎么回事,母親還是迷迷糊糊的,你仔仔細細跟母親把今天的事再說一遍,所有一切一切,一點都不能落下!」

這樣的鄭重其事,賈瑚仿佛有些緊張的低下了頭,可是嘴角,分明綻開了一絲目的得逞的笑意來。「今天,我從父親那里回來……」

玲瓏原就是賈代善身邊伺候筆墨的,跟了賈瑚後,就代替了陳媽媽每天陪賈瑚去聚愛社書房處讀書,可是張氏怎么可能放心她一個人伺候賈瑚,便讓青兒也跟著一起去,畢竟一個二等,便是打打下手,也是說得過去的。

這次賈瑚意外得了空閑,玲瓏便說乘著天氣正好,可以去花園里好好逛逛。賈瑚自然知道這其實是她自己想要偷懶去逛園子,不過如如今氣回暖,賈瑚日日讀書也確實有些倦怠了,出去走走,確也合他心意,賈瑚當即便也答應了。

榮國公府在前朝時,便是官宦府邸,開國後被賜給因功封爵的榮國公,不說其地理位置之好,里面的建築構造,也都是極精致豪華的,後來再有幾次的修繕,便多了些暴發的富麗之氣,但總的說,卻還是極精美的。花園里,花匠更是按著賈母喜愛金貴稀奇的喜好栽種了不少奇花異草,有不少種類,都是嫁接改良出來的,卻是賈瑚都從沒見過,便是最尋常的一些花草,也給打理的極為精致,這一路看過去,賈瑚原本還有些無所謂,此刻倒真有了些興趣了。讓玲瓏一一指點著告訴他,賈瑚從小花園一直進了大花園,入目只見亭台樓閣,假山瀑布,只覺眼前繚亂,倒是對榮國府的財力有了個直觀的認識——果真不愧是軍功起來的暴發戶,看來乘著戰亂,卻是沒少撈好處。

不過賈瑚也很好奇,就算在當年積下大筆財產,如今這和平年代,可是沒有天降橫財了,榮國府這般奢侈揮霍,真的沒問題嗎?照如今府里這樣揮霍的速度,怕是金山銀山都撐不起吧~

看得正自高興,對面迎頭就過來一行人,最前頭的一個梳著垂鬟分肖髻,簪著鏤空雕花攢寶石步搖,珍珠流蘇在眼光下閃爍著漂亮的光澤,煙蔥綠百合刺綉的小襖,黃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逶迤拖地,偶爾抬手,如雪的手腕處一對溫潤白凈的極品羊脂白玉手鐲晃出通透的美來——這樣簡單卻又極致奢侈明亮的打扮,滿府里除了賈敏,誰還有這資格?

玲瓏趕緊領著賈瑚過去請安,賈瑚對這個姑姑心里怎么想的先不說,面上卻是極有禮貌幾恭敬的,仰著可愛的小臉蛋,對著人賈敏笑得甜甜地,脆生生喊道:「敏姑姑~」

照說這樣的可愛的小人兒,正處於對一切精致漂亮可愛的東西都十分喜愛的年紀的賈敏應該是極喜歡不過的,可惜,事實卻截然相反,對著這樣乖巧的小人兒,賈敏很直接地就皺起了眉頭,不耐地問玲瓏道:「這時節,正該是瑚哥兒讀書的時候吧?怎么跑這里玩來了?」總算還記得玲瓏原是賈代善身邊出來的,並沒有十分刻薄。

玲瓏也是聰明人,看賈敏這姿態就知道她怕是並不十分歡喜見到賈瑚,登時也就打消了巴結討好的意圖,規規矩矩的回道:「理國公府劉少爺下了帖子請大爺出去聚會,大爺便放了哥兒半天假。吩咐哥兒下午午休後,完成二十張大字。」單純的復述事實,沒有半句旁的多余的話。

賈敏聞言也不多說什么,只是淡淡看了眼賈瑚,帶著些生硬道:「瑚哥兒正是讀書上進的時候,合該多用心在書本上。既然大哥放了他假,那就算了,只是下午的字可得用心寫。」沒有親近、沒有關切,不過是面子式的問候,這還只是對個不滿四歲的孩子,可見賈敏是有多不待見了賈瑚。其實真算起來,賈瑚並沒有哪里做錯的,事實上,若他不是賈赦張氏的兒子,而是賈政的孩子,賈敏會很樂意多疼愛這個聰慧可愛的侄子,只可惜,他的母親卻是一直叫賈敏不痛快的張氏,而賈赦,也是賈敏一直看不起的兄長。最最重要的是,賈瑚的這份聰明伶俐表現出來後,把二房的賈珠壓得是日月無光,平庸無能,為這個,賈政兩三個月來,直把賈珠盯得死死的,要不是礙著賈代善賈母,連喘口氣的機會都不會給他留下。賈政是佳旻最喜歡的兄長,賈珠更是賈母一手帶大,賈敏跟著照顧長大的,那情分,自然不是慣來不受人重視的賈瑚可以比擬的。瞧著賈珠因為奮力讀書而快速憔悴消瘦的小臉蛋,再看看賈瑚因為走多了路而臉上泛著紅暈額頭沁著汗水白白嫩嫩健康的模樣,賈敏一顆心,自然直往賈珠身上偏了去,對賈瑚又哪里來得好臉色。

本來一個看不慣,一個無所謂,寒暄幾句就可以分開各自回去做各自的事了,偏賈敏心里不痛快,隨口又嘀咕了句:「大哥也是,若是不能安下心來好好教兒子讀書,當日就不該接下這幅擔子,如今又犯了這四處游盪的老毛病,白白耽誤瑚兒的學業來!」杏眼往旁邊一瞟,嘴唇撇了撇,可不是十分的瞧不起?!

賈瑚霎時就不高興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族里世交游玩,可不是最正常的,怎么就能被稱之為四處游盪了?他一個才啟蒙的孩子,便是空閑個半天時間,又能有什么?瞧賈敏這說法,倒像是早知道賈赦沒出息,如今『果然』連教個孩子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的態度,賈瑚這段時間和賈赦相處,不說有多父子情深,可卻也有些感情在,加之賈瑚認為自己如今已是大房的人,自然與賈赦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賈敏這般瞧不起賈赦,他賈瑚臉上就很有臉面嗎?

「劉叔叔是國公府二少爺,特意請父親過去鑒賞古玩,說是父親在金石一道上頗有見地。姑姑,古時不還有名士醉心研究金石?我在父親書架上便看過許多有關金石之書冊,怎么這不是好事嗎?為什么父親出去,姑姑說他是四處游盪?」賈瑚眨巴著大眼,很是無辜地瞧著賈敏,「父親有教過,游盪不是好詞,那是游手好閑的人才會干的事。怎么父親自己也去游盪了嗎?」

賈敏是賈代善賈母老來女,那向來是被捧在天上供著的,從來只有她給人下絆子,那曾有人敢擠兌她?聽得賈瑚這番話,直把臉皮自漲得通紅,一雙明眸里燃燒了熊熊烈火,欲要呵斥,可賈瑚才多大,那小身板,還沒賈敏齊腰高,又是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賈敏氣了個仰倒,偏左右都在看著,真要她拉下臉為著孩子的童言童語發作起來,她可丟不起那人。

憋了大半天,她才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你才讀了多久的書,那就知道這么多。我也不過就那么一說,可沒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