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1 / 2)

參加過科舉的人都知道,在貢院考試,那從不是個簡單的事兒。四四方方的小隔間,就那么薄薄的一道牆,隔壁人咳嗽兩聲都能清晰入耳。前頭窗口就一道破簾子可以遮風擋雨,就這還不能全關了,要讓這巡考的認為你在里面做些見不得人的,那可就是倒霉了。

考試一連七天,吃喝拉撒睡全在這鳥籠子里不得隨意走動,秋闈時秋老虎還在散發預余熱,嗡嗡嗡的蠅子攪得人坐卧不寧,熟食根本放不過夜,晚上睡覺還有蚊子叮得滿身包,根本休息不好。最可怕的還是那幾百人一起考試吃住堆積的那個味道——從小養尊處優沒受過苦耐力稍差些的,都能被這味兒也熏暈過去。

春闈倒是好些,天氣涼,稍帶些熟食,怎么也能吃個幾天,蠅子蚊蟲的也少。可有好就有壞,科舉考試為防止考生夾帶,那是只允許穿單的衣裳,單的被褥的。這沒棉沒襖,豪富人家還能有個皮裘,稍貧困些的,只能咬著牙硬挺了,不說考試時手指凍得僵硬根本不能做文章,身子骨不好些的,一場大病從此去了的都有。吃飯也不比天熱,涼了的也能入口,必須得生火炭做飯,你不會做,那你就勉強湊活著吃吧——一連七天熬下來,便是身子骨最強壯的,出來時也得去個半條命。

賈政前頭參加過兩次春闈,賈府上下也算是有了經驗,早早賈母就給賈政准備了兩條羊羔皮毛做的被褥,一貂皮的大氅,熟食牛肉餅子火炭鍋子也是讓賈政上手做過幾次熟練了的,還從庫房里拿了最上好的百年野山參切了片給賈政預備著,他要在貢院里疲累了,就含一片提提神。還有那凍傷葯風寒葯,都特地去王太醫那里拿的葯丸子,送水服下便成——可說是幫賈政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就怕賈政受委屈。

就這樣,賈母還不放心呢,對著去請安的張氏王氏一通擔心:「老二的身子骨向來就不甚強健,那一年,他第一次參加春闈,這不府里從沒這經驗?我特地去東府里請教了你們伯娘,給他准備了好些吃食,被褥,一切妥妥的,可一場倒春寒呢,貢院一開閘門,賴大在門口等了好久,都沒見老二出來,急得不行,直等到最後啊,老二才被人從里面扶出來,可憐的啊,臉都燒紅了,聲音嘶地都不能聽了,王太醫給開了葯,足足養了快一個月才好!可把我給急的。」

賈母一說起賈政受苦的這事,心就揪疼得慌,「春闈這東西,忒是個折磨人的,要不是你們老爺非得老二去參加科舉考試,要我說啊,還不如咱們家求求皇上,給老二蔭封個官職也就完了,何必去受這個苦?」賈政是賈母從小當成眼珠子養的,屋里擺設吃穿住行,全是賈母挑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供養著,偏這春闈貢院,破風漏雨,吃穿不易,叫賈母怎能不心疼?

王氏自打賈政進了貢院,心里也惦記得慌,聞言附和道:「我也聽哥哥說過呢,那貢院是前朝就留下來的,開朝後太祖爺下令修繕,卻也不過是稍稍補了補屋頂,牆壁,不致破口子,可到底都是舊了的,根本擋不住風。天一冷,那冷風透過縫子吹進去,刮在臉上,比刀子都疼。」

婆媳兩說了一通,看著張氏的眼神都沁著毒,都想著,這要是賈政能襲爵,何至於去受這般苦?明明是才華比之賈赦強百倍,到頭來,什么都得自己去拼去闖!

這樣的事,三年前張氏也經過一遭,早習慣了。她們願意看就看,她懶得跟她們啰嗦,自顧自坐在那里,賈母要問一句她就答一句,要有那刺耳的,她只管左耳進右耳出,不往心里放,回頭跟賈赦學一遭,叫他也聽聽他老娘弟媳的意思。

賈赦聽了自然是不高興。可那又有什么辦法,說話的是他親娘弟妹,母親按著孝道他不能說,弟妹是隔房要講個避嫌他不好說,憋急了,背著人在書房里,狠狠詛咒著賈政最好在貢院里發燒燒糊塗了被抬著出來才好,什么考中為家族揚名的,他才不在乎,再等個十年,他兒子就能給他掙出這個風光來,用不著二房來添光加彩!

張氏也差不多,對二房從來沒有好觀感的,賈政在貢院里七天,她就拜了七天佛,無他,求賈政落地而已。「現在老爺太太就已經逼得咱們這方快沒活路了,二爺要再中了,以後榮國府里,哪還有我們一家四口的立足之地?!」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府里賈代善賈母還有二房賈敏都在為賈政祈禱的緣故,賈赦張氏的詛咒全沒應驗,直等到第七天考試結束了,也沒聽在貢院門口守著的下人來報說賈政被抬出來了。下人回報說考試時間已到,貢院已經開門了的時候,張氏都能清楚地聽見賈母王氏長長松了口氣,那如釋重負的表情,看得她礙眼極了:「總算是結束了。這一考七天的,前朝時中間還能出來兩晚上給舉子休息休息,今朝倒好,一連七天全窩那號子里了。」

張氏王氏都被賈母嚇得是魂飛魄散:「太太~」這話不是說今朝比不上前朝?這種話賈母怎么能說呢,傳出去,按個謀反的罪名都不為過!

賈母反應過來了也是嚇了一大跳,她怎么就一時犯了糊塗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一時臉都白了。

好在下午賈母著急,一直等著賈政的消息,心煩嫌下人吵,把人都趕了個七七八八,如今在身邊伺候的都是心腹,忠心無虞,倒是不用太擔心。只是張氏的心情就難免微妙起來,為了這小兒子,賈母可是都犯迷糊了,這得是多心疼小兒子啊?

這一嚇,三人都不說話了,只安靜等著賈政回來。張氏對賈政可不在乎,毫無所謂的坐在那里優哉游哉,賈母王氏可沒他這般輕松,抬頭張望著門口處,好像賈政下一刻就能出現在那里似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都黑下來了,丫頭都來問是否要用膳,被賈母煩躁地趕了下去:「吃什么吃,老二還沒回來呢,他都受了那許多苦,怎么我們連晚點吃飯都等不了了嗎?!」話是沖著那丫頭說的,可那眼神卻對著張氏來,張氏懶得理她,垂著眼眸喝茶。

「太太,奶奶,二爺回來了,二爺回來了!」賴大家的一聲聲叫喊著跑進了屋,頭上都沁出汗來了,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太太,門放上傳話,二爺回來了。」

張氏見不慣她這沒規矩的樣兒,冷哼了一聲,賈母卻是歡喜地一下站了起來:「當真?老二回來了?門房怎么說,他現在身子可好?在貢院里受苦了吧?」

賴大家的答不上來,很是羞赧道:「我光急著來告訴太太二爺回來了,倒沒仔細來得及問。只是回話的人說,老爺已經叫了府里的李大夫去給二爺把脈,一會兒就消息來了。」

賈母不高興:「怎么叫的李大夫?他雖是咱家的供奉,可那醫術哪比得王太醫?怎么也該去請王太醫過來啊。」

王氏總算還有幾分清醒,笑道:「今天這會兒怕是各處都忙亂呢,多少舉子出貢院?現在二爺的身子要緊,李大夫醫術也是不錯的,讓他先給二爺看看,趕明兒咱們再親王太醫來再確診也就是了。」

賈母想想,確實也是。這么多舉子出貢院,里頭多少官宦人家豪爵子弟,王太醫不定被哪家情去了,自家再去請,一來一回還不知道得耽誤多久。這一想,倒是打消了原來的主意,忙忙問賴大家的:「那二爺去哪兒了?是往正院里來?」

賴大家的搖頭:「老爺體恤二爺辛苦,讓他先回屋休息,說是等緩口氣了再來給老爺太太請安。」

賈母不由埋怨賈代善規矩忒多:「他該累成什么樣了,怎么還要來請安,我去看他也就是了。」說完,讓人趕緊去抬了轎子來,送她去賈政院子。

這一來,滿屋子人等少不得都跟著走一遭,張氏想了想,還是讓蘇媽媽趕緊回去叫賈赦:「太太長輩都去看望二爺了,大爺是長兄,少不得也得去看看。」

不說賈赦聽了蘇媽媽的傳話有多不甘心不情願還是憋著一肚子怏怏來了,賈母一行到得賈政院里,都被賈政的臉色嚇了一跳。

這哪還有七天前的精神啊。

臉色蒼白的跟紙似的,不見半點血色,嘴唇都干裂了,眼睛里滿是血絲,臉色蠟黃蠟黃的,大抵是時間不長,看不出瘦了沒有,可看那無精打采的模樣,倒像是大病了一場的模樣。

賈母當即心疼地就掉了眼淚,抹著帕子泣道:「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王氏拉著賈珠也跟著擦眼淚,到賈政身邊連連問道:「二爺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風寒了?吃的不好?睡得不好?遭罪了吧?」

張氏也跟著嘆息道:「是不是前頭還有什么地方沒准備妥帖,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賈政雖然看著不大好,說話倒還沒問題,看見老母妻子這般,努力扯動了嘴角,安慰道:「太太奶奶放心,我沒事,不過就是累著了而已。」

李大夫聞言卻搖頭道:「二爺可莫要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您這次可是傷了底子,不好好養著,難保不落下病根來。」

把賈母王氏等人都駭了一跳:「這怎么說的,難道還傷了元氣了?」

這是賈赦也到了,恰恰聽到這句話,心頭一喜,忙忙追問道:「李大夫,你可是我們請來供養在府里的,就指著您給看顧著身子。我二弟這要是有哪里不好,你可不能瞞著我們。」

賈政叫了一聲大哥,又沉默了下去,看了一眼李大夫,似乎想要阻止他。

賈母口氣就有些沖,喝了他一句:「你還不肯說,是生生要急死我呢。」又追問著李大夫:「李大夫,我兒到底怎么樣了?」

李大夫被問得急了,到底沒撐住,有些歉然地看了眼賈政,說道:「二爺考前太過焦慮,身子就有些不舒坦,這本來沒什么,好好休息也就沒事了。偏二爺在貢院里似乎著了亮,寒氣入體,又殫精竭慮,為科舉忙碌,心神耗費過度,總算是有人參養著,沒倒下去,可這不過是把二爺的病症也壓下去了,並不根治,接連幾日吃不好睡不好,卻是從內里里上了二爺的身子。照小的看,要想調養好,少說也得兩三個月靜心休養。這才能斷絕禍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