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1 / 2)

榮國府發生的事,從來都瞞不住人。那些平日里在主子面前乖順貼心無比的下人,一轉頭,都是帶著一張利嘴,把主家的事當成了焦點,來來回回說個透徹。便是最心腹的下人,也都有一兩個交好的,隨便漏上兩句,旁人也就知道了。更不消說,還有那些背後不知道站著誰的『有心人』。

張氏前一天才說病情好轉,第二天就突然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最奇怪的是,賈母為此狠狠發落了賈赦,將他軟禁在書房,不得隨意進出。下人們雖然知道得不多,可憑著賈母王氏當時的一些零星碎語,大致也都知道了,張氏如今病重,怕是被賈赦弄出來的。

張氏可是榮國府正經的大奶奶,膝下兩個孩子,長子還入宮伴讀,眼瞅著賈赦襲爵的旨意也要下來了,這檔口發生這種事,賈赦竟然傷害發妻?下人窺探得如此隱秘,私下的議論就沒斷過,對賈赦指指點點,都是搖頭,張氏為人溫和,縱有手段,也都留有一線不把事做絕,下人里威信頗佳,賈赦卻是個眾人皆知『無用』的,此刻賢惠的大奶奶卻叫『無用』的賈赦害的人事不知,下人們直道賈赦不知珍惜。

「這般好的大奶奶,大爺怎么忍心?」下人們背後說起來,滿臉鄙夷,「老爺才出殯呢,又喝酒又……可憐的大奶奶啊,怎么就遇上了這么個丈夫?」

一整天,張氏人事不知,差點葯都喂不進去,還是賈瑚親自動手給張氏灌下去的葯汁,可是半點效果沒有,當天晚上,張氏開始說起了胡話,頭上直冒汗,脈象全亂了。李大夫看了直搖頭。

當差的下人回來說起,直抹眼淚:「昨兒大奶奶還抱著瑚哥兒笑呢,這會兒躺在床上,呼吸都弱了……都大爺酒後失德,害了大奶奶,你們是沒見到,璉哥兒哭成什么樣了,趴在床邊上直喊母親呢。瑚哥兒把嘴唇都咬破了,紅著眼睛,雖然沒哭,可看得人心里直揪得慌!」

沒娘的孩子像根草,要是張氏真沒了,賈瑚賈璉這兩孩子,以後可有得苦頭吃了。

賈瑚賈璉生的精致可愛,待人也有禮,下人沒有不喜歡的,嘆惋之後,少不得又偷偷說起了賈赦。寧榮二府相鄰,後面一條街救助著賈氏族人,下人們常來常往,不多時,寧國府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連著外頭的一些消息靈通的族人也都心里有了數。

老一輩的如賈代儒賈代修等聽得如此丑事,哪還坐得住,忙來找賈敬,賈敬自己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呢,面對這些長輩隱隱的責問,頭都大了,心里也惱恨,賈赦做事怎么能如此荒唐,當時陪自己喝的時候也沒見醉,難道回去又自己喝了?真真不像話,孝期喝醉酒,他是嫌自己名聲太好聽了不成?更可恨的是,如今人人都道賈赦是陪客喝多了酒,倒好像他和族人不懂事,賈赦在孝期還要讓他陪客喝酒一般,連他的名聲都給糟踐了。

心里不痛快,族老質問時,賈敬很干脆地應了下來:「明兒一早我就去榮府,要真有這事,那這事就不能這么算了!咱們賈家的名聲,可不能就這樣毀了!」

張氏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被人欺辱的丫頭,就是死了也沒人撐腰,人家背後,可站著靖遠侯府!

第二日早起,賈敬問起張氏,得知人不但沒好轉起來,反而病得更加嚴重了,抿緊了嘴唇,挑了件深色的袍子,直接登上了榮國府大門。

賈母看到他也不驚訝,只嘆息著:「我生的逆子,給族里蒙羞了。都怪我教導無方,如今瑚兒他娘……」說著,已經淚濕了雙眼。

賈敬卻不比旁人,他自小就知道這位嬸娘不是省油的燈,幾十年來,賈母的偏心更是實實在在落進了他的眼里,賈母若是平靜以待賈敬或許沒那么驚訝,如今這般悲切,反而倒叫原本怒火沖天的賈敬心底泛起了嘀咕。

「嬸娘這般說,恩候害得弟妹病情加重,就是確有其事了?」賈敬小心措辭著向賈母求證,見賈母低頭難堪不說話,暗自吸口冷氣,忙不迭追問道,「那弟妹她……」

賈母難以抑制地哭了起來:「那個孩子,昨晚上大夫給把了脈,說是脈象、脈象不好……」王氏在一旁忙給她遞帕子小心勸慰著。

賈政沉著臉,很有些羞於與賈赦為兄弟的憤怒:「兩個孩子昨兒守了嫂子一天,小的那個,是哭著睡著的。」

賈敬想起賈瑚賈璉兩兄弟,不由也是長長一聲嘆息。兩個孩子都是精雕玉琢如同畫上金童一般的漂亮孩子,賈瑚早熟聰慧,賈璉靈動可愛,要就此沒了孩子,還是被父親害死的,這以後,可怎么辦啊……

「說來也是我不對,前兒和恩候喝酒的時候,也沒勸住,當時也是想著客氣喝一點沒關系,沒想到就醉了……」有些話雖然不好啟齒,可事關賈氏宗族名聲大事,賈敬也不得不舔著臉追問,「如今下人議論紛紛,我心里也是奇怪,我們走的時候,恩候看著還挺清醒,怎么後來就醉成那樣了?難道,他回去還喝了酒嗎?」話里多少有些試探的意味。

賈敬本人對賈赦賈政並沒有多少偏向,賈赦雖然能力不出眾,為人卻大方,賈政讀書不錯,這兩個堂弟,跟他沒有什么利害沖突,年齡相隔也大,賈敬又是族長,對這兩個賈氏宗族另一個頂梁柱榮國府的繼承人,自來便是當著弟弟看待。張世跟他妻子許氏交好,王氏的哥哥王子騰也是他的好友,兩兩相加,賈敬平日里就注意自己言行,絕不叫自己表現出偏向哪一邊。畢竟身為族長,他的偏向,有時候很可能決定族人的一些看法。

只是此番賈赦的事,荒唐透頂,委實出格,賈敬一心為宗族考慮,直氣得一晚上沒睡,斷然不肯善罷甘休的。只是賈赦張氏平日夫妻感情不錯,賈赦雖然平日做事能力不強,卻也不像是會酒後失德的人,賈母如今表現得這般做作,賈敬也不願冤枉了好人。

張氏身後的靖遠侯府,賈瑚小小年紀展現出來的天賦,若可以,賈敬真不願意失去。

賈母眼中陰霾閃過,卻還是鎮靜道:「下人回來說,你們一走,他就有些撐不住,坐了好一會兒,把酒壺里剩下的酒全喝了,要回屋的時候就栽倒了。」

「那、怎么就去了弟妹那里?」賈敬問到這個的時候很是不自在,這都是人家夫妻的事了,可賈敬實在是不得不問,明明賈赦還有好兩個通房姨娘不是嗎?「弟妹身子不好,照顧醉酒的人,未免也太辛苦弟妹了。」多多少少有些質疑的意思。

賈母半點也沒有被問住,很自然說道:「本來下人是要送老大回書房的,你知道,他最近一直都睡在那里。誰知道前兒晚上他一直一直喊著大媳婦的名字,說要去看她,下人沒拗過他,就把他送到了老大媳婦那里。」很是自責道,「也怪我平日沒管教好這些下人,老大喝得那般醉,本該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去打攪老大媳婦的,騙這些殺才,被老大幾句話就給嚇住了,什么話都照辦。老大那時候還喝醉了呢,要不是想著他們還有用,我真恨不能把他們全發賣了去。」一邊問賈敬,「可要見見他們?」

一番話聽起來很是合情合理,賈敬沒找到任何疑點,哪能真去質問那些下人,豈不是明晃晃的說他不相信賈母的話,下賈母的臉嗎?再說,賈母敢讓他去問,自然是胸有成竹,便是有貓膩,他也問不出來。賈敬只能罷了,轉而柔聲勸撫了哀傷的賈母:「喝酒亂性,恩候與弟妹一向感情和睦,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心里怕也不好受……「

賈母亦是不好受:「昨兒大夫說起老大媳婦不好的時候,我這心里都不好受,老大和她多年夫妻,哪里能好過?」頹然對賈敬苦笑道,「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我平日對老大媳婦,確實是淡淡,可大家相處這么多年,怎么能真就半點感情都沒有?昨兒晚上我想了一晚上,只覺得實在虧欠的老大媳婦。她進門幾年,為我賈家開枝散葉,生了兩個好兒孫,如今卻……」

賈敬自然又是一通勸:「嬸娘保重身體。」

賈母好容易收住淚,不好意思地對著賈敬擠出個笑容,突然有些忐忑,試探著問道:「難道族里都知道老大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