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第一百八十四章(1 / 2)

王氏躺在床上,聽著穩婆說她可能難產的時候,因為疼痛,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是再大的疼痛,在聽到難產,可能會有性命之憂的時候,就都不算什么了。

王氏後悔了。她怎么會這么蠢,想出個驚嚇早產的主意來?要不是她偷偷喝了催產葯,現在孩子肯定還在肚子里,指不定到時順產,她就不會難產了呢……

這樣的念頭在腦子里縈繞不去,後悔莫及的懊惱叫王氏更加沒了力氣,穩婆站在床邊都快哭出來了:「太太,你這會兒可不能放松,你得用力啊!」

張穩婆在京里也算有些名氣,手里接生的孩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接觸的各式人家都有,最麻煩的就是這種官宦人家。尋常百姓家要遇到個難產或者孩子沒了,不過背後埋怨句穩婆不好,還能把人怎么樣?可要擱官宦人家遇到這種事,明面上不說,後面還不定怎么遷怒呢。穩婆只懊悔自己不該一時貪心那豐厚的賞銀,想著王氏都是第三胎了,定沒問題的。卻忘了王氏上一胎生孩子,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下自己怕是討不了好去!

屋里另外一個李穩婆跟張穩婆都是同一個想法,在床邊看著王氏神不思屬,力氣也弱了,急得是一直叫喚:「太太,你可要堅持住,你要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這懷胎十月,你忍心在這最後一步耽擱了他嗎?」

可正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的王氏,此刻害怕擔心後悔還來不及,哪聽得進去她素來不屑一顧的升斗小民的話?她抱著肚子,反而默默掉起淚來,嘴里還咬著軟木,一邊忍受著生產時的劇痛,覺得整個身子都要散架了,一邊二房如今的頹勢,只恨兄長太過冷血無情,當年父兄執意要把她嫁給賈政這個沒用的次子,到了如今,還要把她作為棄子放棄,轉而支持侄女——要不是長兄不仁在先,她又何必冒這么大風險,昧著良心暗下動手腳害了自己了的親侄女?

也不知道驚馬之後,王熙鳳怎么樣了?好在那馬夫自己已經提前吩咐過了,便是鳳丫頭僥幸無恙,他也會在最後動點手腳,總之不能叫鳳丫頭完完好好,最後跟自己作對……

越想越恨,越想越委屈,王氏只恨自己命苦,攤上的父兄為了利益,根本不管她這個血親骨肉,嫁的丈夫又沒用,科舉科舉考不上,當官當官十幾年爬不上半級,兒子那么孝順懂事聰穎,就因為父輩不爭氣,結果叫大房的那個孽種壓得死死的……

她是上輩子做了什么孽,這輩子才這么倒霉?

李穩婆張穩婆看到王氏哭起來的時候,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這都什么時候了,姑奶奶你不把精力放在生產是,跟個生頭胎的好像才進門的小媳婦一樣哭什么?你都快要抱孫子的人了,前頭兩個孩子都快要成家的人了,怎么這時候了,還不知道個輕重?苦多了,哪來的力氣再生孩子?只怕整個人都要哭蒙過去了。

張穩婆幾乎是哀求著王氏振作了:「太太這會兒可不能哭啊,別的不說,小心以後落下病根來。」生產和月里都是女人最要注意的時候,有時候生產時一點小錯,都可能會給以後留下病根,王氏這會兒哭得這么厲害,要真是不好,她們這些接生的穩婆,還能討得了好?

官宦人家,隨便對外說兩句這兩個穩婆不好,她們以後也別想再接到生意了,那家里的生計怎么辦?

張穩婆李穩婆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接了這么個不省心的活呢?看著多雍容的一個官太太,生孩子的重要時刻,倒鬧起了新媳婦的小脾氣。

可王氏情緒正是波動的厲害的時候,光憑張穩婆和李穩婆兩個人,哪能勸得住她?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孩子還在肚子里出不來,張穩婆李穩婆都嚇到了。

沒奈何,張穩婆只能出來問賈母的意見。

賈母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對於媳婦,她向來可有可無,有兒子在,還怕少了媳婦孝順嗎?可她的孫子就不一樣了,自來多子多福,老大有兩個兒子,賈瑚明擺著是出息了,賈璉呢,雖然讀書不怎么好,可先生也沒貶過,說是舉人不知道,中個秀才還是沒問題的。他們這樣的人家,便是不中舉也未必就沒有出路,賈璉又是能言善道,聰明能干的。有時候賈母想起來,都給老二捏把冷汗,賈珠便是再好,一個人單打獨斗,哪斗得過賈瑚賈璉兩兄弟齊心?

自打王氏有孕,賈母就天天在佛前禱告,期望這胎是個兒子,將來賈珠也好有個幫襯。

可這會兒看看王氏這個敗家婆娘在干什么?都要生產的緊要關頭了,她還哭哭啼啼的,連個事情輕重都不知道!

對孫子的重視壓倒了賈母對於產房不吉利的厭惡,擰著眉頭走進屋子,才進門迎面就是一陣令人惡心的血腥味,賈母眼底的不滿更甚,兩個媳婦先後給她生了四個孫子,她還從來沒有進過產房。如今倒好,開了個先例。心里開始就存了不滿,見到床上咬著軟木哭得王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這會兒時間不對,賈母非得狠狠呵斥她一頓不可!

即便如此,賈母口里也沒多軟和,僵硬著臉,很是不悅道:「老二家的,平素你是最識大體的一個,怎么到了現在反而糊塗起來了?有什么事能比你肚子里的孩子還重要?你也不是頭一胎了,便是生孩子再疼,咬咬牙也就過去了。旁的什么事,能值得你在這時候掉眼淚的?!趕緊打起精神來,肚子里的孩子還指著你呢!」只差沒當面說叫王氏被這時候還想著她那遭了意外的侄女了。

所以說王氏的謀劃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是很成功的,瞧,連賈母都認為她是在擔憂侄女才早產難產的,多么疼愛侄女的一個好姑母啊。

張氏聽聞消息後也趕了過來,這會兒就跟著賈母身後進到屋里,賈母隱隱帶著指責的話她聽在耳里,寒心在心底,並不是她多同情病床上虛弱可憐的王氏,早上王熙鳳意外的消息傳來,想到前頭賈瑚信誓旦旦下的斷言,哪怕沒有證據,張氏已然認定,王熙鳳的事,必是王氏動的手腳。張氏本就厭惡王氏,經此一事,便是王氏今日真難產而亡,她也不過慶幸世間少了個禍害。

叫她側目的,是賈母對王氏的冷血。

哪怕是面上功夫,虛偽作態,自打王氏嫁進賈家起,賈母在人前也是疼了她幾十年,噓寒問暖,抬著她壓著自己……這么多年時間,賈珠都這么大年紀了,可如今王氏躺在床上難產,賈母嘴里念著記著的,卻只有孫子。難道只有孫子是命,媳婦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哪怕她說些讓她寬慰的話也好啊!

張氏不免就想到自己生賈瑚賈璉的時候,頭一胎的時候正趕上了張家落敗,她心思重,生的時候格外不順暢,熬了一天一夜,險些就沒熬過來,可那時候,賈母甚至進都沒進產房,看都沒看眼她。到得生賈璉的時候,賈瑚出了意外,她心里更懸得慌,賈母也同樣沒在意過……

這么細數起來,王氏倒比她好些,起碼賈母還進產房看她了,起碼,她還在乎她生下的孩子……當然,也可能她在乎的,只是賈政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