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夢璃皺眉道:「你這樣做,真的能避開劫數么?」
張貴人軟聲說:「當然能的。你不知道帝王家曾經對我做出了什么事情呀,他們欠我的多著呢。」
她攤開手心,手掌中竟然有一道緋色的彎鉤樣胎記,看上卻嫵媚又艷麗。
柳夢璃電光火石般地想到了一個人:「勾弋夫人!」
「不錯,小丫頭當真聰明。」張貴人嫣然而笑,「我苦心服侍那老頭七八年,還為他誕下一子,結果他令人勒死我……你說,帝王家是不是欠我的,如今替我擋一災劫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柳夢璃驚道:「傳說中,勾弋夫人死後,棺木里異香不去,遠達十里之外。漢武帝在將她安葬雲陵之後,心中懷疑她非常人,啟棺去看,棺木中只有一雙絲履中的一只……後來漢昭帝改葬生母,也只葬了這只絲履。」
張貴人掩唇笑著,冷冷不語。
慕容紫英詫異道:「如此說來,漢昭帝豈不是狐妖誕下?」
張貴人大笑起來:「小子,你何其迂腐!夏啟不也是他爹大禹和塗山氏誕下的?你當人類的血脈里,沒有狐妖的血統嗎?」
「如今是人族殺妖,不過幾百年前,還是妖族殺人……成王敗寇,不過一時而已!無論是妖還是人,都是無法選擇自己生存的大時代的,只能順從天命,保全自身罷了!」
說完這段話,銀狐好像累了,她甩甩手:「你們走吧,我不會再露行跡,但你們今日也奈何不得我,就算是劍仙,來到人間也要遵從人界的規矩吧?呵,我是今上寵妃呢。」
遠遠的有內監跑過來:「貴人,貴人,迎駕啦!」
張貴人一笑,姍姍走了進去。突兀地,她回頭對夢璃說了一句:「我本名叫小憐……和我處境差不多的小丫頭。」
夢璃臉色驟變。
在皇帝到來之前,紫英拉著她離開了皇宮。
柳夢璃忐忑道:「慕容公子,她說那句話是……」
慕容紫英搖頭:「別理她。」
但很顯然,慕容紫英的內心也受到了沖擊,他表情仍然淡漠,唇角卻緊緊抿著。
「慕容公子,是為沒能除妖而不樂嗎?」柳夢璃問道。
慕容紫英遲疑一下,點了點頭:「……嗯,自下山以來,我還沒遇上過這樣的妖怪。」
兩人沿著大街走著,避開巡邏的士兵。
慕容紫英淡淡說:「罷了,人力畢竟有不可及之處,就像那個狐妖說的,順從己心,安和天命,恪盡人事,如此而已。」
柳夢璃噗一聲笑了:「她可沒這么說,是你自己想到的吧?」
慕容紫英面色柔和了些,搖搖頭,沒說話。
上弦月下,枝葉婆娑。
柳夢璃輕輕問:「慕容公子,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
柳夢璃明亮的眼睛靜靜望過去,一時卻無話可說。
這種,有點黯然、有點委屈、有點憂愁的滋味。
沒有什么樣的詩,能寫出少女的心思。
沒有道理可講的,她們就是願意為一個不可能的人懷想半生,什么功名利祿、什么金玉侯爵,全都不換。
甚至不求攜手,不求同歸,只為了這目光交錯時短暫的安慰。
慕容紫英突而開口:「尤家人交給我的任務,目前還不算完。」
柳夢璃「啊」了一聲:「那現在就去看嗎?」
那就去看吧。
一個是藍色的道袍,一個是藍色的長裙,一樣柔亮的黑,一樣帶些琥珀色的眼眸,一樣驚人的美貌。肩並肩走著,看上去真的非同一般的賞心悅目。
走到尤家門外,奇怪的是朱小澄和尤向瑞沒有睡覺,居然在一處小亭中飲酒。
她好像喝醉了,倒在他懷里,一直切切說著什么,淺淺笑著。
她真的是個美人的,處世時那么端庄,獨處時又那么嬌俏。
紫英和夢璃走了過去,眉間微顰。
朱小澄勾著尤向瑞的脖子,看向他們,又笑著說了句什么。
尤向瑞點頭,看過來。
忽而風過,紅顏白骨,不過轉瞬。
紫英和夢璃也呆了,尤向瑞看見他們臉上古怪的表情,趕緊回頭——
他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左右的侍者趕緊過來收拾,也一個個駭得手足顫。
夢璃全身抖,紫英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不用害怕。」
兩人又走出去,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夢璃才勉強一笑:「唉,我失態了。」
「沒關系。」慕容紫英誠心覺得,女孩子膽子小一點沒什么。
「但是妖與人,果然還是不應該在一起的吧。」
「……」紫英無語,不能理解話題怎么會轉到這里去。
「你要走了么?」
「是。」紫英不知為何,解釋似的說了一句,「師門有事召喚。」
「什么時候會再下仙山呢?」
「不會太久的,再過一段時間,我要來給亡父亡母掃墓。」
「嗯,好。」夢璃默默地微笑,一直微笑,「再見。」
「你自己保重。」
劍光流淌,孤高潔白的青年御劍往昆侖而去,他這樣的人,看著就是應該做神仙的。
不知為何,夢璃突然想起來一句詩。
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
千載後,你還是這個樣子吧?而我呢?我真的還能等得到你么?
不知道心里那種微微的疼痛是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會對一個才見了幾次面的人這么不舍。
但我真的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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