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鳳皇(1 / 2)

[綜]在男神邊上 董嫦 2303 字 2023-03-14

第七十五章

長安與別處不同。

如果說建康是樂聲處處、澹泊閑適的水澤之鄉,那么長安則要粗獷博大得多,馬車一駛入城內,就聽見異族人在叫賣朱龍寶馬;當街有匈奴兒與羌族人比試箭術,彎弓射下大雁;臨街的地方有人在叫賣胡餅,芝麻經過油煎,香味散甚廣。

在此地,鮮卑子、漢家兒、羌中傑、氐族雄、羯族豪、匈奴英,各得其所、雜居共處,集市中仿佛有中原全部的貨物,真是熱鬧繁華極了。

馬車轉個彎,漸漸來到景風長街,為的一座大宅子氣象恢弘,足足占了半條街,門口守衛森嚴,附近一個小販也沒有,甚至行人都低而過,神情謹慎。

柳夢璃問道:「王猛在此地是什么官職?」

謝道韞說:「中書令。」

柳夢璃下意識抬眼,只見謝道韞雙手輕握,眼睛黑沉沉的,面部表情雖然沒有什么變化,緊張的心思卻暴露無遺。

此時秦與晉已在襄陽開戰,謝道韞這次假借探訪表姐的名義來到此地,一旦被人覺,那下場豈是粉身碎骨四字能說得完的?

又高又深的院牆里,突然有哭聲隱隱傳來,而且越來越大,參差不齊,老幼皆有,聽著十分不吉。謝琛臉色一變,掀開簾子搶先走了下去,幾個護衛緊隨其後。柳夢璃聽到他詢問門房:「府上出了何事?」

「閣下是哪位?」

「我們是桓夫人的娘家人,多年不見,來此探望她。」

「啊?這、怎么會如此?」守門的小官兒錯愕萬分,「桓夫人幾日前方才身故了,府上正在辦喪事呢!」

柳夢璃脫口低呼:「怎么會?」

謝道韞臉色白,兩人驚異地互視。

取出一早置辦好的官引、文書以及桓夫人的親筆書信,王猛親自迎了出來,他一身麻衣素服,面有淚痕:「不意你們今日到了……半月前夫人還和我說,她妹妹們要來看她,我還說一定要好好招待,誰知凶患突至,你們竟沒見著她最後一面……」

謝道韞、柳夢璃默默施禮,謝道韞眼圈紅,哽咽著說:「自從姐姐與我各自嫁人後,彼此就再也沒能相見,此次恰逢我這小妹定親之喜,我就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家姐妹團聚一次,誰想……唉,我連禮物都給她帶了這么些來!」

她抬抬手,一路跟來的婢仆就為她打開藤箱,滿箱珠寶金玉,晃得人眼花。王猛身邊一個雪膚深目的女子「啊」地脫口低呼。

王猛瞪了她一眼,說道:「夫人客氣了,這是內子慕容氏,自阿桓突然去世,一直是她在幫忙操辦喪事。」

謝道韞默默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雖然長相與中原人一般無二,但眼睛略深、鼻梁略高、身材也十分高挑,暗暗猜測她是否就是鮮卑族慕容氏的人。

慕容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挺熱情地說:「我帶你們去姐姐的靈堂看看。」

靈堂中央一副黑沉的棺木,堂上設著「王猛之妻桓氏」之靈牌,香案上有蠟燭、香、三牲,堂前,最前面跪著幾個小孩子,披麻戴孝,哭得哀慟。

謝道韞與柳夢璃都是滿面慘色,謝道韞問道:「敢問慕容夫人,這里可有我姐姐的血脈么?」

慕容夫人走過去叫了一聲:「阿戎。」拉過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指揮他說,「來拜見姨母。」

謝道韞一把將那小男孩抱進懷里,登時哀哀哭了起來,柳夢璃也只得用帕子掩住臉,不住啜泣。

大哭過一場之後,謝道韞與柳夢璃歪歪倒倒地回到客居的郁芬苑里洗臉整妝,各各叫苦不迭:白日里哭過也就算了,慕容夫人還盛情邀請她們,說晚上設酒筵款待。

謝道韞說:「待會兒我派丫鬟告訴她,我們乍逢喪親之痛,心里難過,不能參宴了。」

悄悄溜進來的謝琛說:「這也沒什么。但那東西現在在何處?」

謝道韞面色沉重:「這件事情王猛必不知情,這中書令府里人手混雜,她又去得突兀,也不知最後把這秘密告訴誰了?」

柳夢璃蹙著眉:「方才我聽幾個仆人悄悄議論,說主母死後,老爺令她的貼身丫鬟們全數陪葬……這位桓夫人的死會不會別有隱情?」

「有沒有隱情我不知道,也無力去查。」謝道韞輕嘆一聲,「但我原本是打算去找她的丫鬟們了解情況的。」

三人一時無語。柳夢璃說:「等到了夜間,我們悄悄去桓夫人房中探一探,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她慢慢問道,「但是你們總要告訴我,要找的是什么吧?」

斯人已去,院落已空。

主母的卧室里,寶鏡鴛帳、珠簾綉榻依然如同生前,謝道韞與柳夢璃在床榻箱櫃里悄悄翻找,黑暗中,柳夢璃拿起一顆大珍珠細看,心中覺得頗為荒謬——

找火靈珠?一顆紅色的大珠子?

這種事情會不會稍嫌迷信?

突然門矜一響,兩女猝不及防,柳夢璃猛然拉著謝道韞躲入大箱子里。

有人走了進來,他也不進內室,只在客廳里反復徘徊。他出息急而重,柳夢璃忍不住懷疑,這人一定身體不好,或者疲憊過度。

「知南,你魂魄想必不遠罷?」

柳夢璃和謝道韞齊齊嚇了一跳,謝道韞在柳夢璃手中寫道:是王猛。

柳夢璃會意地點頭。

「如今我身體日見衰微,眼看著是不成了。」仿佛滿腹衷腸無處言說,王猛緩步走進內室,低低嘆息著,「本來想著,今兒晚上我去守一夜靈,也把這輩子沒和你說的話都仔細說說,但是後來想起來,走之前你和我說,你最喜歡這一幅字,以後若是去了,魂魄也要在這里停留片刻方走,我也就不和孩子們搶靈堂上的位置了,留在這里反而妥當。」

藏在衣櫃里的兩人屏住了呼吸,心臟狂跳。

王猛的聲音嘶啞的,帶著歲月的蒼涼:「我雖然要死了,但是還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啊,知南。我和你一樣,最不希望大秦和大晉生戰爭,大晉雖然地處江南,但它才是華夏正統……我為大秦付出半輩子,怎么會不希望它安好?大秦的禍患不在晉朝,而在鮮卑慕容氏!鮮卑人雖然降服了,可他們有哪一天不在想著復國?燕朝的皇族們,一個個美貌聰明、弓馬嫻熟、野心勃勃,怎么可能甘心臣服?」

「可惜陛下不會聽我的,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美色誤國!慕容姐弟倆對他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

「知南,我就快來找你了,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在華山的舊事?……」

王猛突兀地一陣猛咳,「咕咚」一聲,他竟栽倒在地!

柳夢璃和謝道韞面面相覷,僵硬地躲在櫃子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很快就有仆人趕了過來,將王猛扶走了。

室內重歸寂靜,仆人們點亮的燭火還未熄滅,柳夢璃和謝道韞從衣櫃里走了出去,忍不住長吁一口氣。

就著燭光,柳夢璃去看王猛所說的那一幅字。那是一張年代久遠的箋帖,色澤陳舊,但凌厲的筆鋒依舊帶著斧鑿刀刻似的力度,帶來穿透時光的兵氣。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謝道韞悄聲說:「這是桓表姐的大伯桓溫手寫的字,當年他東征時回到故地,看到自己手植的柳樹已有十圍那么寬了,忍不住感嘆了這一句話,甚至為之淚下。」

柳夢璃睜大了眼睛:「柳樹?」兩人的目光電光火石地一碰,柳夢璃低聲說,「就在這離思院里,就有一棵柳樹,而且也是老樹。」

兩人悄悄奔了出去,見柳樹下果然有新挖的痕跡,焦急之下顧不得許多,直接用手去刨。只聽謝道韞「嘶」的一聲,她那漂亮纖細、塗著蔻丹的手指甲已然劈開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