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什么意思,就是希望兩位小姐收拾收拾行李,去我府上做客。」
柳夢璃開口:「我們姐妹與將軍非親非故,怎能擅自前往?這不合禮節。」
慕容沖嘴角一揚:「哦,是的,你們晉朝規矩很多,兩位閨秀若擅自去了我這外族人那里,確實會有礙閨譽……」他說完這給人希望的話,突然手中長劍疾點,居然又殺了一人!
「既然這樣,那將這些晉朝來的有禮之士都殺了,也免得他們回去亂說。」
劍光如龍蛇疾走,剩余的八人在他手下走不過十招,已然又被連殺三人!
這是在拿人命威脅謝道韞和柳夢璃聽從他的意思。
這個人、這個人哪里是個秀美少年?他分明是個殺神!
「住手!」深吸了口氣,謝道韞猛然抬頭,「我是個已經嫁人的婦人,不講究那么多規矩,隨你去府上也沒什么。但我這妹妹卻是待字閨中,清譽無瑕。你需得答應我,讓剩下的這些護衛送她平安地返回建康。」
慕容沖眼中有著冷酷的光芒,他的靴子踏過地上橫流的鮮血,一步步走近。
「不行。」他的聲音輕而冷,仿佛冬日檐下的薄冰。
「為何?」謝道韞的表情也變得決絕,「你若不答應,那我們姐妹今日一齊死在這里,也不會玷污了謝氏的清名!」
柳夢璃緩緩點頭,也是一臉的堅決。
慕容沖直走到謝道韞身前,才低下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是么?你們不怕死,難道謝小公子也不怕?難道你不擔心謝公後繼無人?——你們聽話一點,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離開。」
這一次,連柳夢璃的手也抖了起來。
這個人、這個人居然連謝琛的真實身份都知道!
難道他已洞察了她們的所有秘密?
難道他不是人、竟是洞察秋毫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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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建有阿房宮,為天下第一宮。
在傳說中,鳳凰這種神鳥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因此,苻堅在阿房廢墟上重建阿房宮,堂前梧桐、庭後竹林,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極盡富麗之能事,而以此宮安置慕容沖。
也只有這樣的宮殿才配得上他。
這宮里佳麗如雲、珠玉遍地,平日慕容沖在時,處處都是歡聲笑語。可今日的金井殿卻是氣氛肅穆。
「將軍帶回了兩個女子。」一名宮女竊竊地說。
「是么?長得如何?」
「她們倆一個氣韻高華、一個清靈如夢,都是大美人呢。」
「咦?是么?唉,可惜可惜。」
「可不是,若她們得了將軍的青眼,那還活得長么?」
殿外嘆息紛紛,金井殿內也是一樣的氣氛沉重。柳夢璃握著謝道韞的手,強笑著安慰道,「你別擔心,至少謝琛好好地回去了。」
「我就怕他中途醒轉,又追過來!」謝道韞焦慮,「算了,不說他了,先擔心擔心我們倆是正經……夢璃,火靈珠還是我來保管罷。」
「好。」柳夢璃點頭,將腰帶取下拆開,取出一顆寸許長、熒光流離的緋色珠子,遞給了謝道韞,兩人依樣縫入她的腰帶之中。
謝道韞無奈道,「你可別多心,我只是怕它為你召來禍患。」
柳夢璃淺淺一笑:「怎么會?就是不知慕容沖何時會現?」
謝道韞說:「以此人的精明,估計不會太晚,夢璃,我們還是要想法子脫身才是。」現在她真是糾結得很,從小到大,無論在何處,她身旁都是婢女、侍衛不離身,可現在卻是臂助全無,只有柳夢璃陪著她。
柳夢璃悄聲說:「不管如何,晚上再說。」
在阿房宮的一天格外漫長,昨夜被慕容沖自王猛府邸中「請」出,來到這里,兩人勉強睡了一覺。用過早膳,兩人起身在阿房宮中走動觀景,侍女也並不阻攔。
柳夢璃感慨:「這里也太奢靡綺麗了。」
謝道韞哧了一聲:「暴戶。」接著笑說,「本朝石崇、王愷斗富的事情,夢璃你聽說過吧?那才真是把錢當水往外潑……若非叔父持家嚴明,謝家早先也是一樣的。」
「豈止晉愛紛奢,天下人誰又不是如此?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皇家、士族的金銀堆積得越多,天下人心里的怒火和怨氣積淀得越深啊。」
柳夢璃抿唇笑。
謝道韞挽著她的手,感嘆道:「夢璃,你真是太特別了。」
「啊?」柳夢璃驚,天下獨一無二的謝道韞誇她特別?要不要這么受寵若驚啊?
「像我,總是放不下許多紛雜的念頭,國、家、自己……一時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投筆從戎報效家國;一時又覺得應該安分從時,做好自己身為謝家女、王家婦的份內事;一時覺得大晉大廈將傾,心中憂慮叵測;一時又覺得天地無極,大道無盡,人只能善存自身……」謝道韞笑著撫撫柳夢璃的肩,「你就不一樣,很單純、很堅定、也很勇敢。雖然看上去話比較少,可是一旦真的決定了一件事情,又真的能去追求,走上了一條路就不後悔。」
「真的,我很羨慕你啊。你的人生還有無盡的可能。」
柳夢璃邊笑邊搖頭:「天,要是讓人知道謝道韞和我說這句話,那我簡直要全天下的閨秀一起追殺……」
談笑之間,愁緒盡去。
熟悉地形之後,回到殿內用午膳。下午兩人正打算繼續查探出路,誰知有侍女來請:「將軍請兩位小姐往鎮琳宮中去。」
鎮琳宮是慕容沖的居所。
兩人整妝前往,慕容沖正歪在榻上,這時看見她們也沒有起身相迎,只是笑道:「兩位姐姐請坐。」
這就兩位姐姐啦?謝、柳二人自便,尋了個客座一起坐下,自然有侍女上來給她們倒酒、布置筵席。
堂前歌台暖響,舞袖紛紛。北國的歌舞與南邊不同,舞女們大膽奔放,有的直接就露出小蠻腰,舞曲也更疾、更快、更熱烈,謝道韞和柳夢璃看得目不轉睛。
宮女給慕容沖倒酒、剝葡萄喂他,他也笑吟吟的,來者不拒,有的時候還和幾個漂亮的宮娥調*。
「將軍,這新描的『醉妝』好看么?」宮娥頭上簪著海棠花,面上胭脂如霞,笑著問。
「好看,怎么會不好看?不過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致兒你最可愛的就是溫柔。」慕容沖說起這種話來居然也流暢得很。那宮娥自然喜笑顏開,嬌嗔不休。
謝道韞撇嘴,悄聲對柳夢璃說:「咳,他還不如自己照照鏡子呢,何必……」
柳夢璃「哧」一聲笑了,越想越好笑,於是和謝道韞笑成一團。
慕容沖暼她們一眼,自顧自用筷子敲著酒杯,半醉似的作歌:
「這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
這邊走,那邊走,莫厭金杯酒……」
柳夢璃和謝道韞止住了笑容,看著這個錦衣風流、游戲花叢的少年。風流蘊藉的佳公子、屍山血海中的修羅王,哪一個是真正的他?
莫厭金杯酒,真的可以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嗎?
莫厭金杯之酒,因為生之歡樂,也不過如此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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