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急。」霍去病依戀地貼著阿嬌的手心,他年輕的皮膚如同緞子一般光滑,簡直閃爍著青春的微光,阿嬌覺得很是舒服,「我都不著急,你也不必多想。」
「師父,您怪我舅舅和姨母嗎?」
「怪什么?」阿嬌淡然反問。
「……富貴迷人眼。但他們也不是那樣的人,就是衛家上下,做人奴婢做怕了……」霍去病難得的詞不達意。
「韓嫣不是更富貴?」阿嬌伸手,握住案上的梅花紋白瓷茶盞,「再過幾年,他能做到丞相呢。」
霍去病試探性地和阿嬌貼得更近,手輕輕挽住她纖腰,「陛下乾綱獨斷,他這個丞相做的意思不大。要我說,還是大將軍更威風。」
阿嬌笑了,露出頰邊天生的梨渦:「——真聰明。」
是聰明。第二次漢匈戰爭很快到來,這一次,衛青攻擊了匈奴的右賢王部族,端掉了大營,將匈奴攔腰截為兩段,逐匈奴七百余里,從此以往,匈奴人再也不能對大漢的河南和京都構成威脅了。
由此,他再次被加官進爵,劉徹授予他大將軍之位,捧金印紫綬,大漢所有軍隊俱由其統帥管轄。
而這一次,韓嫣也同樣有功勞,他手下的衛士追上了潰逃的右賢王,將其首級帶回了長安。——然而到了這份上,朝中大臣幾乎都知道,他這次的功勞全然是皇後硬塞給他的。右賢王的首級,從根本上說是由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取回,贈給韓嫣而已。
韓嫣被封為太尉,可惜明眼人也都知道,他的從軍生涯基本結束了。軍事才華,他也只得這些,再強求不過索然無味。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迷蒙的霧氣中,長櫓一點,有扁舟自下游悠然駛來。衛青手提長劍,望著烏篷船發怔:這明明是宮中的御河,怎會有人敢在這里行船呢?
有婢女甜脆的笑聲:「罷喲,主子,您能不能別打趣奴婢?」她一跺腳走出來,「這酒溫好了,但您能不能不要一大早的就喝上?」
白衣廣袖的人自船艙內翩翩走出,她的眸子如同沉黑的古井一般,波瀾不興,然而同時也是美麗的,美麗到教人不敢直視。河水的波光干凈而柔和,映照出水中的伊人如同明月光一般無法親近。
原來是她。是,這宮里除了皇後,還有誰敢行事如此出格。
「是仲卿啊。」衛青還沒打招呼,阿嬌先看到他,平平常常道,「我這里准備了清粥小菜,要不要上來吃一點?」
看著她從未改變的容顏,衛青心里突然有什么東西滾滾地燙過了,他手中長劍一點,整個人掠上了烏篷船。方才溫酒的美貌小丫鬟輕呼一聲,跑進船艙躲了起來。
兩個人在船上也不說話,慢慢一杯一杯喝酒,那酒味道極淡,淡得如同水一樣,但是熨帖的舒服,只在余味里有一點辛辣,辣過之後又凡上來一點香,那香氣余韻無窮,教人喝個不住。
喝過十幾杯,衛青低聲問:「娘娘今日打算往何處?」
「我去看看劉陵。」阿嬌道,「她父親、哥哥都被陛下處決了,現在一個人住在湯泉宮里,也很是可憐。」
「這案子是主父偃辦的吧。」衛青微微苦笑,「主父偃也被誅滅了九族,陛下他……」
他真狠啊,無數次,衛青看著他,只覺得後怕和畏懼。
「你怎么沒陪他?」阿嬌饒有興趣地問,「你才從前線回來,應該要在未央宮住上一陣子啊。」
明知道對方沒有打趣的意思,衛青的臉還是紅了:「……李夫人在陪陛下。」
阿嬌點頭:「李妍?……她是得寵的。」
「皇後娘娘捧誰,誰就得寵。」衛青說完這句話,不知為何有點後悔。
「子夫跟你抱怨了?」阿嬌還是笑,漂浮無定的單薄的笑意,因為太明白了,所以總給人一種微帶諷刺的感覺。其實怎么會呢,她是最寬恕的人。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吧。
「……有一點。」衛青含糊地說,「自從李夫人得寵,不,自從我得封大將軍,陛下從未去過昭陽殿。姐姐提醒我說,陛下極為寵愛去病,可能會啟用他。」
阿嬌慢慢喝下一杯酒,微笑:「你呢?你有不甘么?人到最得意,接著來的就是平淡寂寞了。」
大概是酒喝多了吧,衛青失笑,怔怔搖頭:「怎么會?衛家的富貴榮華,不是假的。」
「曾經富貴快活過,那也算好了。」阿嬌輕喃。
「其實衛家上下,還有奴才本人,最感激的都是娘娘您。」衛青忽而抬頭,雙目清正如水,不偏不倚對上阿嬌的黑眸子,「若不是您提拔,我衛青不過是一介騎奴,爛在泥里!」
阿嬌一怔:到現在能說出這種話,衛青是難得的。
「您是我衛家的大恩人,永遠是。」衛青懇切地一字字說,「我們做了錯事……」
「不關你們的事。」阿嬌打斷他,「與你們無關。」
這是帝後之間的小小過招,真的與任何卒子無關。第一次的爭奪對象,是衛家;而第二次的爭奪對象又會是誰?
霍去病么?